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當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地展開這本書,看到第一章第一段,

“山中的鄉鎮公路像是結繩記事的麻索,疙疙瘩瘩地蜿蜒在山谷之間。一輛三十八座的舊客車,近乎是一個渾身叮噹作響的貨郎,費力而又間歇著行走在那山路上。”

就像是剎那間回到了80年代初,故事開始了。

我帶著一絲好奇,查看一個父輩人眼中的愛情。更帶著一份窺探,想知道那個被柴靜評價說“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的野夫會有怎樣的鐵漢柔情,想了解這本據說是野夫自傳體性質的書到底記錄了怎樣的離別悲歡。

也就是,野夫,當他在講述他那個時代的愛情時,他到底會講些什麼。

帶著這樣的探究的心情,一百七十多頁的小書一口氣讀完,心底裡卻生出了很多遺憾,很多不甘,很多無奈還有很多羨慕。

故事很簡單,一如那個時代的人性和愛情。

大學畢業的我,因為與老師不和,被分配到了故鄉一個偏遠的土家族鄉鎮。

人生地不熟的我,帶著城裡人的高傲和不屑,在鄉公所裡混沌度日,直到某天百無聊賴去供銷社打酒,才發現供銷社的售貨員竟然是我高中時就暗戀的同桌。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讀到這裡,你也許覺得有些老套,一個下放的大學生愛上了一個鄉下的姑娘,要麼談了一場戀愛,最後分道揚鑣,要麼隱居於此,兩人你儂我儂。

高中時互相暗戀的兩個同學,男同學才華橫溢,最後考上了大學,女同學高傲冷漠,以一分之差回到了老家接替母親的工作到供銷社上班,男同學大學畢業以後,偶然來到了女同學上班的鎮子,偏遠山區,能夠成為他知己的人本就不多,窮鄉僻壤,能夠配得上她的高潔的人原本就寥寥無幾,郎才女貌,天時地利,從此談婚論嫁,生兒育女,多麼美好的愛情故事呢。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然而,野夫卻沒有這樣寫。

或者說是真實的故事卻沒有這樣演。

她知道他才華橫溢,志在四方,就像她的父親當年一樣。

她也知道他的情誼,如果自己點頭許可,他會為了她留在這深山老林,就像她的父親當年一樣,為了她的母親放棄返城機會,甘守生活的平淡。

然而,她亦知道,他的抱負從此將再無機會施展,滿腹才華也只能替鄉里鄉鄰寫寫書信出出對聯,當最初的激情褪去,他心底必是不甘的,哪怕這份不甘掩飾的再好,然而卻終究會成為生活的底色。就像她的父親一樣。

於是,她壓抑了心底的愛慕,在他一再示好的時候,卻處處躲避。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唯一的一次表白,卻是藉著為閨中密友出嫁哭唱的時候,"高山砍樹劈成柴,石頭燒出石灰來,將妹真心點著火,燒成灰土露出白……”

男同學呢,從在供銷社中她一轉身的剎那,她就重新走進了他的心中,喚醒了高中隱藏於心底的愛戀,而生活加之於她的重擔更讓他心生憐憫,渴望用留下來這種方式來分擔她肩頭的壓力,於是,他一再試探她的心意,既怕不表白會生生錯過一段愛情,又怕表白了會唐突兩人之間的情誼,最後連最基本的朋友也做不了。於是,試探,試探,再試探。

兩人下河抓魚時,從河中慢慢收起下過的漁網,

她嘀咕著說:“魚太小了,扔回河中吧,它還沒嚐到生活呢”

他說:“你這條魚太大了,我什麼時候才能網到呢?”

“那我該成為你刀俎上的魚肉了”

自知失言,打住不語。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麗雯,高二時我在你書包裡放過一封信,你讀過嗎?你至今都不想回答我嗎?”

“是嗎?我……我沒收到過,也許弄丟了吧!”

“那你現在想知道我寫過什麼嗎?”

“時過境遷,都長大了,懵懂往事,不知道也罷。”

他低頭不再語。

類似的試探還有很多,可是最後都是,沉默不語。

所以最後,她硬生生地推開了他,她鼓勵他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他被她鼓舞地意氣風發,終於不再困於一時的愛戀,勇敢地走了出去。

在當時的環境下,這種分別意味著永別了,從此我為她人夫你是他人婦,也許此生再無相見的可能了。

在野夫筆下,精緻打磨過的文字,讓我重新感受到了那個時代的美好。那些欲說還羞的曖昧,也帶我重新回味了初戀的朦朧的美好。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作家普瑞希拉·羅伯遜在《豎琴家》這本雜誌上曾經為愛下過這樣的定義:

“愛,就是給你愛的人他所需要的東西,為了他而不是為了你自己”。

在麗雯看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理想,為了成全他,按照瑞希拉·羅伯遜的說法,是愛無疑了。

然而,這種成全,在我看來,卻有著時代的悲哀和個人思想的侷限。

時代的悲哀在於,社會在文革後期殘留的影響中摸索試錯,最後犧牲的是歷史上沒名沒姓的小老百姓,這種冤無處可訴。

個人思想的侷限,卻是時代的悲哀造就的,在麗雯的意識中,在一起就是耽誤他的仕途。按照這種理解,解釋第一次的分別或許還情有可原。可是,第二次,對男主人公遭遇坎坷出獄後的放逐又該怎麼解釋呢?

也許這也是這本書無法解釋清楚的地方,因為,現實生活中,有些人的決定就是這麼不合邏輯。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不合邏輯的地方當然還有,外面的世界沒有那麼容易,實現理想也不是僅憑一腔熱血,幾經輾轉,加上時代的背景,當他因為政治原因鋃鐺入獄。出獄後,原本想回家取了父親的骨灰從此繼續漂泊,無意中遇到高中同學,在同學組織的同學會上,又遇到了成熟的麗雯。

書中寫到這裡,其實有點突兀,前半部分一直冰清玉潔高冷的麗雯,竟然一下子變得主動熱情,不但主動留下來陪伴了他兩晚,還技術高超幫助他重新找回了男人的自信。

其實挺想問問,麗雯啊,這些年你都經歷了啥?

然而,疑惑還沒打消,就在你鬆了一口氣,以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啦的時候,女主角再次推開了他,美其名曰“你不會甘於平庸的生活”。

看到這裡,我真想合上書,跟麗雯辯上一辯,難道你倆在一起他就會止步不前了嗎?難道就不能夫唱婦隨兩人一起打拼創造未來嗎?真正的愛是給他他所需要的一切,一份安穩的婚姻也許更能給他前進的動力啊……然而,我什麼都不能說,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患病去世,看著他拿著她珍藏的高中時就已收到的他的情書哭泣。

這80年代的愛情可真夠憋屈的。

野夫在後記中談起創作初衷時說:

“世界上多數人的愛情,都是為了‘抓住’。抓住便是抵達,是愛情的喜宴;彷彿完成神賜的宿命,可以收穫今生的美麗。我在這裡講了一個不斷拒斥的故事,這是一個近乎殘酷的安排,乃因這樣的愛不為抵達,卻處處都是為了成全。這樣的成全如落紅春泥,一枝一葉都是人間的憐憫。”

80年代的愛情什麼樣?愛情應該有多少種外在的表現形式?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敢指手畫腳,卻也相對書中的男主角關雨波說一句,你說一個人一生中不能錯過兩次愛情,但你卻錯過了三次,高中時的離別是少年的懵懂,大學畢業後的分開是理想的驅趕,成年後的錯過,卻是你的猶豫和怯懦。

野夫:當你談論愛情時,你在談論什麼?

莎士比亞說:

“猶豫和怯懦是愛情的大敵,當愛來臨,請勇敢地射出愛神之箭。”

愛來了三次,你一次都沒有抓住,前兩次或可原諒,第三次卻是人禍,是你的怯懦和不自信,讓你停止了查明事實的真相,這份怯懦讓你理解了愛情,給了你驚心動魄傷筋動骨的東西,給了你痛感,但你應該向你自己道歉。

野夫,如果這是你的自傳,午夜夢迴,客坐他鄉時,你給自己道過歉嗎?你原諒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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