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歐陽修《朋黨論》
在歷史上,宋仁宗以恭己無為、寬仁明聖而聞名,後世人稱他“聖明有道唐虞世,日月無私天地春。”在他的治理下,大宋締造了一個號稱能與漢唐盛世相媲美的“仁宗盛治”。然而,通過歐陽修這篇《朋黨論》,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外表開明繁華、實則危機四伏的大宋江山。
一、初現端倪:郭皇后廢立之爭
“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古今中外,或因為利益、或因為理念,派系鬥爭簡直無孔不入,不同集團的人互相傾軋,嚴重時還會置人於死地,東漢的黨錮之禍、中唐的牛李黨爭莫不如是。宋朝也不例外,早在大宋建國之初,著名詩人王禹偁就寫過一篇《朋黨論》,提出了“君子之黨”“小人之黨”的觀點。
王禹偁生活在宋初,那會兒天下未安,烽煙未平,在外敵環伺的情況下,內部的派系鬥爭還不夠明顯、不夠激烈,但隨著澶淵之盟的簽訂,大宋朝承平日久,看上去舉國上下歌舞昇平,但朝堂之上的內部矛盾日趨嚴重。
公元1023年,13歲的仁宗初登大寶,劉太后臨朝稱制,暫攝朝政,17歲的歐陽修也開始了他的科舉之路,但他一直考到24歲,才經
晏殊錄取,考中了進士及第,開始步入官場,先後結識了梅堯臣、尹洙等摯交好友,並與比他大了18歲的范仲淹成為了忘年之交。公元1033年,劉太后駕崩,仁宗親政,失去了劉太后的庇護,心性善妒的郭皇后誤傷仁宗,仁宗生出了廢掉郭皇后的心思。宰相呂夷簡與郭皇后有嫌隙,於是迎合聖意,力主廢后,但范仲淹認為於禮不合,大力反對,最終在仁宗的授意下,范仲淹被貶出京。
二、衝突升級:呂範黨爭
公元1036年,離劉太后去世、仁宗親政已過了三年,范仲淹權知開封府,對宰相呂夷簡多年來把持朝政、任人唯私的行為大為不滿,於是將所有由呂夷簡培植的官員繪製成一張《百官圖》,呈遞到仁宗皇帝面前。因郭皇后廢立之事,呂夷簡與范仲淹本就是宿敵,於是毫不猶豫地強勢反擊,給范仲淹安了一個“越職言事、離間群臣、引用朋黨”的罪名。
範呂之爭達到白熱化狀態,朝中大臣也紛紛站隊表態,最終倒範派力挫挺範派,范仲淹、餘靖、尹洙、蔡襄等人皆遭貶謫。按理說,此時擔任諫官的高若訥應該站出來秉公處事,為范仲淹仗義執言,但他反而落井下石,跟呂夷簡站到了一起,成了倒範派的先鋒,詆譭范仲淹。
歐陽修聞之大怒,於是寫下了《與高司諫書》,怒斥高若訥醜陋卑劣、落井下石的行徑。高若訥也不甘示弱,直接把這封《與高司諫書》遞到仁宗面前,導致歐陽修一併被貶出京,去夷陵當了一個小縣令。
隨後,侍御史韓瀆見呂夷簡勢大,於是曲意逢迎,將與范仲淹志同道合的一批大臣一一列出,並上奏仁宗,請求在朝廷上張榜公示,以儆效尤。這便是仁宗朝最激烈的一次黨爭:呂範之爭。
三、朋黨之議: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
呂範之爭第一回合呂黨勝出,但呂夷簡很快也被免職,於是範黨又活躍起來,開始為范仲淹辯駁,朝堂內外,朋黨之議此起彼伏,仁宗不得已,下令禁止百官拉朋結黨。
公元1043年,范仲淹被仁宗委以重任,官拜參知政事,開始實施主持新政,開始主持慶曆新政,歐陽修也已經在這之前被召回汴京。此時,以夏竦為首的反對新政的人,大肆攻訐范仲淹與歐陽修等人拉幫結派、勾朋結黨,歐陽修憤筆直書,寫下一篇《朋黨論》呈至仁宗皇帝御前,一吐胸中塊壘。
在《朋黨論》中,歐陽修提出,朋黨的形成是無法避免的,因此朋黨本身並不可怕,關鍵是朋黨由什麼樣的人組成,這就涉及到“君子之黨”和“小人之黨”的問題,言下之意,范仲淹、韓琦、富弼以及自己這一批人,是“君子之黨”,而呂夷簡、高若訥、夏竦等人則是“小人之黨”。
《朋黨論》文章開篇不凡,氣勢如虹,通篇對比,穿插著排比,可謂古文中的名篇,後世都作出了較高的評價,認為它是唐宋古文中“具有戰鬥鋒芒的名作”。然而這篇文章真的能打消仁宗皇帝的疑慮嗎?顯然不能。
首先,“退小人之偽朋,進君子之真朋”立議其實就不成立,何為君子?何為小人?一旦朋黨形成,不可避免就會因為陣營問題而不辨是非。就拿呂夷簡、高若訥、夏竦來說,他們真的是無惡不作的小人嗎?後世宋理宗評昭勳閣二十四功臣,呂夷簡位列其中,被許多人視為北宋名相之一。可見,範黨與呂黨之爭,更多的是一種政治理念的分歧,而非人品高下之別。
但朋黨中的人不會這麼認為,他們會覺得,只要是同一個派系的,那就是君子,是偉人,而不是一個派系的,那就是小人,是敵人,這便是陣營站隊問題大於是非對錯的朋黨政治,給看上去太平無事的大宋江山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四、百年無事?危機四伏的大宋江山
兩宋三百餘年,在位時間以仁宗42年居首,仁宗在位期間,特別是親政以後,廣施仁政,謙恭儉樸,虛心納諫,確實稱得上是有道明君,但此時的大宋朝實際已經危機四伏。
宋神宗年間,王安石在變法前夕,曾寫過一篇《本朝百年無事札子》,裡面詳解了大宋朝的危機:
因循守舊,不懂革故鼎新;皇帝雖仁,但太過軟弱;
朝廷用人不當,奸人當權;人才選拔方法不科學、吏治腐敗,監察機構不作為;
歪理邪說充斥朝堂內外,惡人當道,好人遭殃;
苛捐雜稅繁多,國家雖富,農民實苦;
軍隊戰鬥力低下,各地治安部隊魚龍混雜;
皇室宗親疏於管教,遺害於民,財政混亂。
王安石這些話並非危言聳聽,仁宗一朝,經濟與文化空前繁盛,但大宋滅亡的隱患也已經埋下。王安石總結了很多,而我個人認為主要的問題可以歸結為兩點:黨爭隱患與武備鬆弛。
大宋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因此對文官特別寬容,仁宗一朝,呂範黨爭持續了十多年,但雙方除了升遷與貶謫,連下獄的人都沒有,
表面看起來是仁宗寬大為懷,實則是縱容了黨爭的加劇:既然怎麼爭都沒事,那為什麼不爭得更激烈一點?於是,到了神宗時期,北宋的黨爭開始白熱化,特別是以王安石為代表的新黨與以司馬光為代表的舊黨之間,雙方你來我往展開了拉鋸戰,導致國事廢靡,民不聊生。而武備鬆弛更是一個致命的隱患,自澶淵之盟以後,宋遼罷兵,大宋朝禁軍中的河北軍和京師軍“武備皆廢”。仁宗朝又與西夏議和,此後更是邊境無戰事,武將在朝廷的地位每況愈下,文官冗官,兵員雖多,但大都吃空餉、少訓練,戰鬥力極其低下,導致了後來面對金軍不堪一擊的局面。
五、結語
有人稱仁宗盛治“遠過漢唐,幾有三代之風”,這固然是誇大之語,但仁宗在位期間大宋朝確實是河清海晏,是歷史上難得的太平盛世,但這個盛世沒有足夠強硬的君主、足夠合理的制度、足夠的國防力量支撐,於是只能富而不強、秀而不實。事實上,仁宗去世後,僅僅六十餘年,金兵鐵騎就踏破了汴京城門,爆發了靖康之恥,這樣的結局,在歌舞昇平的仁宗一朝,就已經埋下了隱患。
參考文獻:
《宋史》
《本朝百年無事札子》
《從三篇朋黨論看北宋黨爭》
《全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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