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平安，長明總算鬆了一口氣，秀蘭這次生了個女兒，正合他的心意，也是他私底下心中一直盼望的。因為這個孩子是大明的骨肉，如果是女孩，就省去了以後娶妻生子的負累和萬一發現真象後認祖歸宗的麻煩。所以一聽接生婆說生了個胖閨女，長明是滿心的歡喜和輕鬆。
他趕忙走到炕前看秀蘭怎麼樣了，秀蘭疲憊虛弱地微閉著雙眼。長明笨手笨腳地用毛巾給秀蘭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和被汗水溼透的頭髮，這時接生婆已把孩子擦乾淨用小褥子包好，她嘖嘖稱讚著把孩子抱給秀蘭看，"快瞧瞧你們的漂亮閨女，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大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過來抱到秀蘭面前，秀蘭看著孩子嬌嫩俊秀的小臉，幸福激動得熱淚滿眼!老天爺剝奪了我和大明哥白頭到老的姻緣，卻補償給我一個這麼可愛漂亮的女兒朝夕相伴，她身上流著大明哥的血脈，就如大明哥常在身邊，大明哥何曾走遠啊?老天又恩賜給我這樣一個忠厚體貼的好丈夫，命運待我何其恩厚啊，我一定更加疼愛長明，和他共同把孩子撫養長大…
秀蘭情不自禁地親了一下女兒的小臉，溫柔地對長明一笑，輕輕說道:"你喜歡嗎…"
"喜歡，孩子像你，我當然喜歡…"
這時，長明的母親端著一碗剛沏好的紅糖水走了過來，把碗放在炕沿上，從長明手中接過孩子，要長明喂秀蘭喝些紅糖水，長明細心地一勺一勺慢慢舀給秀蘭喝。
老太太抱著孩子轉過身來，強作笑顏對接生婆連道辛苦和感謝，她仔細掂量著懷中的孩子問接生婆:"大妹子，你看這閨女夠胖的，你手上有數，這孩子得幾斤重呀?"
"至少得七斤半，您這漂亮孫女又白又胖，多喜人啊!"
老太太臉上還勉強禮貌地笑著，心裡卻直打寒顫。她抱孫子心切，秀蘭生了個丫頭本就讓她大失所望了，更讓她心底不舒服的是這丫頭是七八個月的早產兒，本該身形瘦弱，怎麼會又白又胖，完全就像足月的嬰兒呢?莫非她不是早產兒，那這孩子可就不是長明的骨肉了……她心中湧起的憤怒幾乎讓她有了把這孩子摔到地上的衝動。
接生婆看她臉色不對，只以為她是添了孫女不高興，便輕聲勸慰道:"老嫂子，頭胎是孫女好啊，長大了還是孫女孝順，知道疼奶奶，小兩口年輕著呢，以後保管添幾個孫子讓你抱。"說罷就要告辭。
長明的母親剛才已準備好二斤紅糖和二十個煮熟的喜雞蛋，作為對接生婆的酬謝要她帶回家，可接生婆說什麼也不收。她連聲婉拒道:"我家順子和長明是發小，一塊玩大的，嫂子你再給我這麼客氣，就太見外了。我來時順子還再三叮囑我要用心些細心些，等孩子十二天喝喜酒時，順子再來吃喜雞蛋吧。"
她家的順子正是大明的師弟，也是長明的發小。
孩子十二天時，來家中喝喜酒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順子也來了，他特意找到長明，讓長明帶著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連聲誇讚孩子長得好。順子帶來的禮物厚重得惹人眼，有四斤紅糖，四斤掛麵，六十個雞蛋，一袋小米，這在當時的農村是很豐厚貴重的營養物品了，長明都不知該說什麼感謝的話才好。順子說這是給嫂子坐月子補身子用的，讓嫂子好好養月子，又說了一些祝福的話，沒吃飯就告辭了。
順子走後，長明的母親看著這些豐厚的禮物好生奇怪。順子是鄰村的孩子，也的確是和長明自小熟識一塊長大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至於送來這麼多貴重的禮物啊?她忽然想到以前聽長明說起過順子這幾年外出學木匠了，又忽然想起秀蘭村裡的大明也在這幾年學木匠，難道順子和大明是一起學木匠的師兄弟?那他們的交情可就深了!那順子來看孩子送禮物是受大明所託?那這孩子可就真的不是長明的骨肉了!
老太太從孩子一落地本就滿腹狐疑很不舒服，秀蘭才過門八個月，一個早產兒竟會這樣白白胖胖?只是礙於小兩口恩愛甜蜜，長明滿臉歡喜，秀蘭孝順懂事，一口一個孃親親熱熱地叫著，她也不好意思在秀蘭月子裡黑著臉，只得湯湯水水周到地侍候秀蘭坐月子。今天看到順子拿來的這些禮物，她實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了，無論如何她也得好好問問長明這孩子究竟是誰的。
這天晚上，她把秀蘭屋裡收拾完後，她和長明在小西屋裡有了一次嚴肅痛苦的對話。
“長明，你給娘說實話，這孩子是你的還是大明的?″
"娘…你…你…怎麼能這樣說?″長明臉紅脖子粗，結結巴巴，額頭上都快出汗了。
"你別再瞞我了!七八個月的早產兒能有七斤半重?順子怎麼會送來這麼多東西?是不是大明託他送來的?"
"……娘…你…怎麼會是大明?″
"我再問你，順子和大明認識嗎?他們是不是在一起學的木匠手藝?"
"…這個…我哪裡知道...″
"生個孫女倒也罷了，可她要不是咱家的骨血，兒啊，你叫娘怎麼辦啊?″
長明額頭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冒了出來，望著母親那銳利的閃著寒光的眼睛，長明停頓了一會，把心一橫，語氣堅定地說道:
"娘，這孩子是我的，你可別亂想亂猜，我和秀蘭都喜歡這閨女，我知道娘想抱孫子，我們這麼年輕，時候長著呢，以後多給您生兩個孫子，秀蘭以前是和大明好過，可他們都是安分守己正兒八經的好人，都不會亂來的，況且大明為了讓秀蘭安心和我過日子，人家外出闖蕩去了，咱感激人家還來不及呢，現在秀蘭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一心一意地想和我把日子過好，昨晚她還和我商量，等出了月子她就和我一起去隊裡幹活，好多掙些工分，孩子就交給娘來看，娘願意看這孫女不?"
"只要這孩子真是我的孫女，我會管好的!"長明的母親冷冷地說道。
孩子出滿月時，正值春耕農忙時節，秀蘭過日子的勁頭十足，為給家裡多掙工分，她執意要和長明一起去隊裡幹活。每天出工前，她先給孩子餵奶，讓孩子吃得飽飽的，半晌午時，她就偷空回來再給孩子喂次奶，這樣雖然每天趕路時匆忙勞累些，但既不耽誤掙工分又不會餓著孩子，身上再累心裡也高興。老太太心裡再彆扭，但為著這個勤勞能幹會持家過日子的好兒媳，也不得不盡職盡責地在家裡好好照看這個讓她非常不滿意的孩子。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這時大明送給秀蘭的童車派上用場了。老太太常常收拾完家裡後，就把孩子放在童車裡躺好，推著去衚衕口的大柳樹下，邊看孩子邊納鞋底，這裡常聚集著一些老太太整天東家長西家短地閒聊。
這天孩子恰好一百天了，上午半晌時，秀蘭偷空回來就在柳樹下給孩子餵奶。孩子粉雕玉琢似的玲瓏可愛，尤其是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秀蘭怎麼看也看不夠，她知道那是遺傳了大明哥的一雙神采飛揚的黑眼睛。
給孩子餵飽了奶，秀蘭把孩子抱起來，親了親孩子白玉般的小臉，孩子張開玫瑰花瓣似的小嘴咯咯地笑著，秀蘭陶醉在孩子身上散發的暖暖的甜甜的奶香裡，真捨不得把她放下，可又不敢耽擱太久，時間差不多了，只好戀戀不捨地把她交給婆婆，起身趕去地裡幹活。
秀蘭走後，柳樹下的三五個老太太熱熱鬧鬧地和長明的母親閒聊起來，大都是誇讚秀蘭的賢惠能幹和孩子的漂亮可愛。這其中有一個又黑又胖面目不善的老太太，她素來和長明的母親不對脾氣，更讓她難受的是她三兒子比長明要大兩歲，可到現在還沒娶親，她對長明母親娶到秀蘭這樣的好兒媳婦早就由羨慕到嫉妒到恨得不行了。她拉過兩個老太太的手在一邊低下頭嘁嘁喳喳地咬耳朵議論，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傳進長明母親的耳朵。
“這丫頭長得是真不孬，可渾身上下沒一點像長明的地方，秀蘭才過門七八個月，就生下這麼個胖丫頭，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聽說秀蘭在孃家有相好的……″
長明的母親向來自尊要強，何曾受到過這樣的侮辱，她只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到頭上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都氣暈了!她借舉起的孩子遮住老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幾個老太太偷眼看長明的母親臉色如此難堪，嚇得也都停止了曖昧的低笑，一個個站起身來說該回家做飯了，都搖搖擺擺地各自回家了。
此刻柳樹下只有長明母親和孩子了，大概她憤怒扭曲的表情嚇壞了孩子，孩子哭鬧不休。她此刻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再也容不下這個惹人非議的丫頭片子了，她壓根兒就沒喜歡過她!她真想把她高高舉起摔到地下!可終沒忍心這樣做!把她扔在村南的草窪裡，誰撿到誰要吧。
那時的農村，因生的孩子多，家境貧困撫養不起，便把孩子丟在草窪裡任人抱養的事並不新鮮。老太太瘋了似的抱起孩子順著衚衕向南走去，她隱約地感到身後遠遠的有一個年輕人跟了過來，她顧不得回頭向後看清是誰了，只一門心思地向南趕，必須在長明和秀蘭回家前把孩子抱到南邊草窪里舍掉，她面前是一片蘆葦塘，她快步繞過這片葦塘，總算感覺甩掉了背後遠遠跟著的身影，葦塘南邊是一片草窪，她也走累了，孩子竟然睡著了，她毫不留戀地把孩子放到草窪裡，口中唸唸有詞地說道:″丫頭，你別怪我老太太心狠容不下你，誰叫你不是我家的親骨肉呢?盼著你福大命大造化大，能遇到個好心人收養你平安長大，你若福薄命弱，那就自生自滅好了!″
老太太唸叨完，抬腿就走，她沒有沿來路走回，而是繞著這葦塘轉了一圈才頭也不回如釋重負地回家去了。
閱讀更多 鄉村明月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