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諒了他，因為這樣我才能活下去。你們不能原諒他，因為這樣其他女孩子才能活得下去。
——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鮑某明性侵”事件在網絡上的沸點已經過去一週，社會上其他層出不窮的熱點來搶佔公共注意力的高地，註定了大眾的記憶力是短暫的。
法律上的真相與後續交給司法公正，但由此事件帶來的社會反思與群體教育，絕不應該止步於此。
順著案件的脈絡，我們再次回顧在88屆奧斯卡金像獎上這部大放異彩的獲獎電影《房間》，關於其中的人物分析與現實意義也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01心靈救贖才是故事內核
2010年，奧地利的作家艾瑪.多諾霍受“奧地利獸父案”啟發，創作了小說《房間》。2015年，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房間》上映，一舉拿下了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盃，還獲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劇本的提名。
本質上，《房間》講述的是一個情節脈絡相當簡單的故事。
當17歲的喬伊放學路上被鄰居老尼克謊稱狗生病需要幫助，將喬伊騙到自己庭院中不足10平米的棚屋中囚禁起來。
長達七年的囚禁生活中， 喬伊生下了兒子傑克，並在有限的空間中，用盡自己全副身心的努力去教育純真的傑克。
儘管被囚禁，小杰克卻被喬伊教育得心智健全，陽光聰敏。
他敏銳，勇敢，充滿著對世界的嚮往與渴望，儘管在其五歲以前的年華里，世界上諸多事物只是媽媽口中描繪的虛幻事物，樹葉、狗子，雲朵等，皆是遙不可及。
在一次停電過後，教會傑克“假死”來騙過變態的老尼克，最終傑克從裹屍的草蓆中滾出來，跑下老尼克的皮卡車後車廂，最終喬伊和小杰克都在警察的幫助下獲救。
影片的特別之處在於，這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故事，或者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從少女心靈到社會倫理的極端事故，然而影片由始至終完全略去那七年被囚禁生涯裡鮮血淋漓的部分，而選擇用五歲小杰克的孩童視覺，來反襯成年世界裡的骯髒、恐懼和掙扎。
故事的整體就像是一個完整的果實，但電影剝掉了果實外層那些腐爛而惡臭的部分，甚至用一種略帶小清新質地的鏡頭語言，來揭示了這個發人深省的故事內核。
影片由始至終都未曾向人們展現過過分“暴力”的盡頭，開篇便已經是五歲傑克純真的雙眸。
正如影片的原著小說作者艾瑪多諾霍所說：
“從一開始，我就不想去寫一個關於暴力、強姦的故事，我也不想把它寫成一個犯罪故事。我更情願把這個關於囚禁的故事寫成一個童話故事，但又不要那麼魔幻，是一個基於現實主義的童話故事。”
我們可以想見，苦難並非這部電影的核心，心靈救贖才是，最主要的是，這是一部旨在映照現實的社會教育電影。
它用始終剋制而冷靜的電影語言，向人們講述了一個囚禁的故事，也旨在向人們展示出，此類苦難與事故一直在發生。只要它不曾停歇，我們身為社會中的一份子做的遠遠還不夠。
所謂的“房間”，不是女主人公喬伊被囚禁七年的的空間，而是每個觀影者走入誤區的房間，尤其是從前忽視過、輕視過未成年人性教育的人們。
02喚醒現實中語焉不詳的性教育
當代臺灣女作家林奕含，因為少年時期曾遭受來自補習老師的性侵，進而罹患重度抑鬱症，甚至用極度貼近自己現實生活的筆觸，創作出一部類似於自傳的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記錄整個性侵前後自己複雜的心路歷程。
可惜現實中，儘管林奕含一路都在自救，卻始終難以走出心靈深處的創傷，最終走向了自殺。
在這部小說中，林奕含曾經描寫過這樣的一個片段：
剛剛在飯桌上，思琪用麵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
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
可惜的是，這種片段幾乎是每個中國式家庭的常態。
自古以來，“性”彷彿就作為骯髒與醜惡的代名詞。中國式的家庭教育幾乎面面俱到，小到吃穿用度，大到道德三觀，但唯獨對性之一詞諱莫如深。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出的小孩，在“性教育”的這片領地下，幾乎都是摸著石頭過河。
一旦人們對“性”這種東西諱莫如深，就會在教育環節中導致兩個嚴重的問題：
第一因為過分的好奇，矯枉過正；
第二便是成年後仍舊對“性”毫無科學性認知，對身體安全距離與性道德領域的界定無知而模糊。
被言語侵犯，被誘拐，被猥褻，乃至於被性侵，最開始懵懂無知不懂反抗，到最後避無可避。
在電影中，喬伊原本出身於一個富足的中產階級家庭，從小父母灌輸的就是真善美，缺乏戒備心，這也間接導致了當鄰居變態老尼克向她伸出罪惡的魔爪，欺騙她小狗受傷需要幫助時，她那麼毫無戒備心地就輕易上當，走進了老尼克的房子。
而在“養女性侵案”中，不只是年幼的李星星缺乏戒備心，就連她的生母，都極度缺乏防備和責任感，屈從於“鮑某明”的某種權力優勢。
一開始李星星的母親由於對自身處境的無能為力，以至於想到將女兒“送養”給一個四十歲的陌生男人，而李星星在剛開始的迫害中，始終對被侵害的行為不理解，間歇性對所謂的“爸爸”變成情感與與生活上的依賴，到最後演變成極端的痛苦，到終於有意識的時候，最終因為這些無法言說的痛苦而直接導致自毀傾向。
直接原因是年幼無知，根本原因便是性教育的缺失。
很多研究指出，性犯罪很大比例都是熟人作案。
假如當初父母在教育方面多加提點，不單隻把孩子教育成人見人愛，逢人便誇的天使寶貝，而是將孩子教育成一個具有一定自我保護力的人，那麼故事的走向顯然會不一樣，現實中這類悲劇也會減少很多。
很多時候，關於性教育，該接受教育的不僅是孩子，更多的還是大人。
03 面對創傷，旁觀者可以為此做什麼？
在整個電影中，關於“心靈救贖”的部分，有三個配角的人物設定不得不提。
①幫助傑克與喬伊的女警
乖巧而勇敢的傑克在母親的諄諄教導下，從裹屍的草蓆中滾出，跳下老尼克準備“拋屍”皮卡車，最終被遛狗的市民所救。
這是小小的傑克從未見到的世界，真實的草地、真實的狗子，真實的人群，他坐在警車裡甚至不敢跟詢問的女警對視，說話聲細如蚊，女警在詢問的過程中，倘若稍有點不耐煩，就錯失了營救喬伊的機會。
幸而，女警給與了傑克全部的耐心與傾聽，就連前面開車的另一個警察都勸說放棄的情況下，她依然堅持不懈憑藉自己敏銳的洞察力和責任感，將深埋在地底下的事情真相給挖了出來，最終讓這對母子得以重見天日。
在“養女性侵案”被大規模披露前，李星星已經四處求告多年，倘若一開始，所有接觸到她的人，能夠給到相關事件多一些傾聽，多一些同理心，多一些聲援與關懷，恐怕這個少女不會從十幾歲蹉跎到現在。
後，無數的聲援之後，還有逐漸浮出水面的更多遙遙呼應的血淚史。有的人是被家中表哥侵犯，有的是老師、同學，有的是鄰居，日光之下，從無新事。
倘若我們及早正視熟人作案這種事的存在，及早在悲劇發生以前，就對少年兒童進行詳細周到的性教育介入，那麼犯罪不會有可趁之機。
②喬伊的繼父與母親
在電影的中段，喬伊和兒子終於獲救走出了囚禁七年的房間，回到了昔日裡有著庭院、狗狗和秋天的老屋，才發現原本恩愛的父母早已在自己失蹤後離婚，父親遠走他鄉，母親也再婚。
在自己獲救後，自己的父親卻始終不願正眼瞧一眼小杰克。
喬伊覺得羞恥、恐懼、悔恨，埋怨父母當初為什麼要把自己教育得充滿愛心，自己也就不會因為缺乏提防而被囚禁。
而當她被粗暴的記者質問，為什麼不早將小杰克送出“房間”而要留在自己身邊，是否太過自私？喬伊終於情緒崩潰，服藥自殺。
這時，我們才知道，原來作為最大受害者的喬伊，從未走出那十平米的“房間”，物理上的房間她已經遠離，然而心靈上的窠臼徹底困住了她的心。
她被囚禁的也不止那七年最美好的年華，還有這一生的希望與快樂。
不幸中的萬幸，喬伊擁有一個深愛她的母親，還有一個溫柔而從容的繼父。
在她出來以後，他們絕口不提受傷之事，並未逼著小男孩傑克減掉那頭長長的頭髮，而是極盡所能地保護著他們，儘量不讓自己流露出憐憫、小心翼翼和愧疚感；
是他們包容、寬厚、無盡的支持還有濃濃的愛意，將喬伊和小杰克照顧得妥妥帖帖，也是他們用一顆平常心去耐心地等待著他們靜靜地主動地走出陰霾，走向人群。
畢竟到最後，外界的各種猜測、同情，始終難以替代生活本身。
倘若生活中，無數的在性侵中曾經受過傷害的孩子們，能夠收穫這樣成熟、溫柔而耐心細緻的照顧，那麼我想，往事的陰影必定不會那麼羞於啟齒，因為外界時刻充滿著強大的寬容、接納和設身處地的理解。
當我們身邊人或者公眾因為知識的普及，不再將“受侵害”視作一種道德衡量或者“有色眼鏡”，而是豎起耳朵，為他們保留一面傾訴的牆，甚至於對著這種罪惡揭竿而起，持續的發聲，而且始終致力於對孩子們隱私和心靈的保護。
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中，為他們豎起一道陽光屏障，才能將黑暗中的蛆蟲拉到陽光下，照個乾淨。
04尾聲
《房間》這部電影的偉大之處就在於，由始至終它並沒有利用觀眾對駭人聽聞事件的獵奇心與恐懼感，對於痛苦設身處地卻又保持了極度的剋制。
影片中溫情搖曳的鏡頭語言，後期透過隱忍的喬伊所展示出來的悲憤，絕望，崩潰等諸多情緒也不會讓人感覺氾濫。
觀眾在觀看這部電影時，不至於流連於驚駭的肉體和心靈禁錮迫害，而是轉向到心靈救贖的議題上進行深深的思考。
我們由小杰克純真的視角下進入，又從這份純真的影片感知中得到成長，最後終於明白，自由與希望才是生命的力量。
最後，希望“養女性侵案”早日水落石出，讓小女孩走出黑暗的房間，迎面走向自由與希望。
-END-
[1]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2]Know yourself《鮑毓明性侵未成年養女：14歲起她掉進“只有總裁爸爸”的噩夢》
[3]李星星《生命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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