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已經65天了。
這不是最傷心的事情，
是姥爺說的一句話：我的耳朵沒了。
對啊，耳朵沒了，
這，才是最傷心的事情。
姥姥和姥爺是經媒人介紹認識的，不然，這大小夥子怎麼會認識小自己9歲的姥姥呢。
關於他們的前半生，大部分是柴米油鹽生兒育女的平常。
只記得，姥爺很兇，罵人嗓門很大，
姥姥很胖，笑起來沒了眼睛。
我的姥姥大概是最能編瞎話的人了，要是給她個機會，現在那些鬼怪伎倆都不值得一提，跟著姥姥的童年都是飯香氣和歡笑聲。
姥爺就不一樣了，只有匆忙的背影和罵罵咧咧的聲音，幾個哥哥沒少吃過姥爺的癟。
還好，大家都諒解了。
可是，這個人啊，總會輪著來的，
就是付出的代價有點大，
姥姥生病了。
姥姥是二型糖尿病人，期間得過一次腦梗，再加上年輕時落下的病根，
右手麻木，滾燙的開水在手背起了泡，她都沒感覺。
對，她生病了。
姥姥生病了，
子孫們該成家的成家，該養育後代的養育，幸福圓滿的樣子，並沒能擋住這些惡魔的來臨。
有一年生病，出院之後，姥姥的代步工具不是柺杖了，是輪椅。
開始兩年還是自己推著輪椅走步，後來兩年只能依靠它了，推輪椅的就是姥爺，
姥爺脾氣也變了。
姥姥生病期間，姥爺可真是把她給慣壞了。
我記事起，兩個人吵架誰也不讓，
姥爺嗓門總是最大的。
現在呢，
換成姥姥了，
因為年紀的增長和疾病，姥姥的眼睛看東西會很模糊，
姥爺可能是前半輩子吼的聲音太大，
把自己的耳朵給喊壞了，
一個是對方的耳朵，
一個是對方的眼睛。
老了老了，
他倆的默契搭配也叫人羨慕，
姥爺給姥姥講看到的人和風景，
姥姥則把電話裡的問候再傳給姥爺聽，
說來真奇怪，
姥爺的耳朵只能聽得見姥姥的喊話，
其他人就要反覆幾次，才能聽清，
我有時都懷疑是姥爺故意不理人的。
姥姥每年都會住院幾次，
就是今年，
有點意外了。
回家沒幾天，姥姥就走了，
最後一次見姥姥的時候，她竟然連眼睛都沒睜開看我一下，
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這個準備，我不知道自己做沒做好，
霜降那天，她真的走了，
那一刻，被抱在懷裡，
有一瞬間的平靜，還有她是真的走了。
大家都去送姥姥那天早晨，
姥爺的手一直冰涼，
出神地說了句：耳朵沒了。
我第一次覺得姥爺是脆弱的、是空洞的，
甚至是失魂落魄的，
呆呆的望著姥姥遠去的方向，
嘴裡唸叨著說自己失業了，照顧了姥姥這麼些年，
短短几天，沒了耳朵，工作也丟了。
這是姥爺何其勞累而又幸福的一份工作，
沒有一分錢工資，還被臭老太太呵斥。
每天服侍著姥姥，從起床到睡下，
83歲了從未叫人幫忙，
就怕他的老太太受制，大家幫忙就說：你們弄不了，
這樣不對，
那也不是。
都是他，偶爾兩個人拌個嘴，
姥爺把姥姥放屋裡自己去院裡大門口，
待不了幾分鐘就進屋了，
開電視放到最大聲，
姥姥就開始吵著讓聲音關小點，
姥爺就笑了。
姥爺又是出個門，
姥姥就一直坐在大門口，
化身望夫石，
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車來的方向。
老都老了，脾氣倔得很。
姥姥罵姥爺的時候，是看熱鬧的好場景，
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的發射，
末了，
姥爺悠悠的來一句：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
臉湊的那麼近，和詢問一個小朋友一樣，
滿眼溫柔，
現在想起來，還是姥姥扯著嗓子喊姥爺名字的畫面，
底氣十足，氣態傲嬌，
從來都是理直氣壯的樣子。
那支被鎖進衣櫃的手機不知道會不會孤單，
那個凌晨4點就被迫營業的收音機，不知道現在還開不開，
那臺聲音很大的電視，是否把音量調至了兩人的共頻。
那天，
在電影院看《只有芸知道》的時候，
“留下的那個人，好苦”兩次出現，
兩次都出自說的那個人之口，
明知苦，
還是留下了那個人。
偏偏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人、
留下的那個人，
該多苦，
尤其是與外界唯一聯繫斷了的那個人，
苦，是一種失去聲音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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