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嫁人”的宋家五女: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史載《女論語》的作者是宋若莘,其妹宋若昭為之作解。

宋家“世為儒學”,傳至若莘、若昭的父親宋庭芬時,亦“有詞藻”、“能詞章”,但其發現自己的兒子“獨愚,不可教”,遂將傳承家學的希望,繫於五個聰明靈慧的女兒身上。

此五女為:長女宋若莘,其次分別為若昭、若倫、若憲、若荀。

宋庭芬對她們“始教以經藝,既而課為詩賦”,女兒們亦不負所望,“未達及笄,都能屬文”,可見其捷悟早慧。

在教育的陶冶下,宋氏姐妹,尤其是長女若莘、次女若昭,養成“貞素閒雅”的性情,有著“節概不群”的抱負,同時也對唐代女子的定位有了自矜與反抗。

一門五女均不出嫁、不化妝

唐代婦女好盛妝,甚至離譜到“歸到院中重洗面,金花盆裡潑銀泥。”白居易也曾以《時世妝》一詩諷刺盲目追求打扮的流弊:“時世妝,時世妝,出自城中傳四方……”

若莘、若昭或許是看透女子為了雕琢眉、目、唇,消耗了多少青春、精力,而決定拒絕“薰澤靚妝”、“紛華之飾”。

這種心態也造就了兩人“文尤淡麗”的風格。

“誓不嫁人”的宋家五女: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白居易畫像

更進一步,她們向父母稟告,立誓不從人,家中也不欲其與寒卿凡裔為姻對,就聽任她們向學。

唐代婚姻極重門當戶對,又重“聘禮”,“老女不嫁”並不少見。但宋若莘、若昭並非在“婚姻市場”居於弱勢,而“一生抱憾堪諮嗟”,是主動退出“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傳統歸宿,不願將婦功侷限於家務技能,進而追尋儒家的人生目標,要以“藝學揚名顯親”。

若莘以嚴師的姿態教誨四個妹妹,於是一門五女均不出嫁、不化妝,以讀書賦詩為樂,果然引起注意,“行成聞四方”。

宋若莘歸納自己對女子教育的理想,寫下《女論語》十篇,內容模仿《論語》,以宣文君代仲尼,以班昭等代顏回、閔子騫,以問答的形式,勾勒優秀的婦道典範。

宣文君指的是韋逞母宋氏,其年幼喪母,由父親撫養長大,並學習《周禮》音義,以傳承家學。

當時天下喪亂,宋氏諷誦不輟。其子韋逞學成得名,擔任前秦苻堅的太常,當時苻堅憫禮樂遺闕,欲興辦學校,設置博士教授儒學經典,其中《周禮》獨缺教席,博士盧壺推薦宋氏“今年八十,視聽無闕,自非此母,無可以傳授後生。”

於是苻堅下令:以宋氏之家設立講堂,選送生員一百二十人,讓宋氏隔著絳紗縵授業,並封其為“宣文君”以示褒獎。宋氏成為中國第一位政府官學的女教師,“擴千古之所無”。

宋若莘可能因宣文君同姓宋,也是儒學世家出身,而以其為主角。

“誓不嫁人”的宋家五女: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苻堅雕像

班昭是《漢書》作者班固之妹,“博學多才”、“有節行法度”;班昭更是《女誡》的作者,推動女教有功。

宋若莘以二人為《女論語》的主角,似乎不以教育妹妹為足,有意成為官方女教師,方能達其“揚名顯親”的期許。

五女才學出眾,君主“不以宮妾遇之”

唐朝皇帝喜好文學者眾,德宗尤是,並著重人才選拔,“每年徵四方學術直言極諫之士,至者萃於闕下,上親自考試……”

貞元四年,昭義節度使李抱真體察聖意,推薦宋若莘等人予朝廷。德宗素好親自考驗人才,遂將五姐妹全部召入禁中,當場面試文章詩賦,兼問經史大義。

宋氏應答如流,殿試結果使德宗“諮美,深加賞嘆”,便將五人俱留侍宮中。可見宋氏五女的才學,不亞於大臣表現,故成為中國史上少見的“女學士”。

不同於徐惠賢妃,被唐太宗慕才名召入宮後,便為侍妾。德宗“嘉其節概不群,不以宮妾遇之。”宋氏五女得以在宮廷事務,發揮其能力。

“誓不嫁人”的宋家五女: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唐德宗劇照

貞元七年,宋若莘正式官拜正五品的宮官——尚宮。宋若莘歷事德、順、憲諸帝,處宮中三十餘年,於元和末卒,為感念其貢獻,皇帝“忘禮宜加等,特追封邑,豈礙彝章,可贈河南郡君。”

五位姐妹中,若昭最通曉人事,穆宗下令若昭嗣若莘所職,總領秘禁圖籍,並掌理文奏。自憲、穆、敬三帝,皆尊稱其為“先生”,六宮嬪媛、諸王、公主、駙馬亦以師禮敬之。

與宋若莘、宋若昭同時進宮的三位姐妹:若倫、若荀早逝,若憲頗有乃姐之風,唐敬宗時,令若憲代司宮籍。

老四宋若憲,成了政治鬥爭中的犧牲棋子

唐文宗於寶曆二年即位,勵精圖治,去奢從儉,有改穆、敬兩朝敝政之志。而文宗處理政事之餘,喜好文學、提拔人才。因為宋若憲善於屬文,能論議奏對,受到主上加倍敬重。

遺憾的是,姐姐宋若莘以“貞順”為中心的教誨,不敵唐末詭譎多變的政治環境——宋若憲成為一場政治“前哨戰”的犧牲棋子。

唐代中期之後,宦官逐漸專權,文宗決心加以翦除,他曾與宰相宋申錫謀誅宦官,不料事洩失敗。此後宦官更加驕縱,文宗感到忍無可忍。

大和七年,文宗得了風疾,王守澄推薦鄭注為其診療,病有好轉。結果鄭注“出入禁軍,賣官販權”。文宗為一舉除去宦官,竟寵信鄭注及其引薦的李訓。到大和九年,李訓已升任宰相,鄭注則為鳳翔隴右節度使。

李訓、鄭注深知文宗厭惡當時朝臣的“牛李黨爭”,兩人得志期間,為鞏固勢力,掀起一陣風暴。

在這場政治鬥爭中,李、鄭構陷李宗閔“憸邪”:在擔任吏部侍郎時,賄賂宋若憲,請她和知樞密楊承和,在君上面前數度美言,故獲擢升為宰相。

唐代自德宗公開鼓勵官吏進奉後,賄賂之風大盛,獲得官位與保持官位均需靠賄賂,尚宮收賄更是史有前例。

但唐後期為避內庭嬪妃宮人參與政事,君上對內人與大臣的交往深惡痛絕。故文宗得知宋若憲私通外臣,立刻勃然大怒,將李宗閔貶為潮州司戶,而宋若憲被幽居在外第,並賜死。

“誓不嫁人”的宋家五女: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唐文宗劇照

同年,李訓發動“甘露之變”,誅殺宦官不成,文宗方領悟若憲被誣構,深惜其才。

“有帝王之道,而無帝王之才”的文宗善疑多變,易受人煽動。他力圖振作之作為,反使朝庭日亂,唐代運勢每況愈下;更讓歷經德、順、憲、敬、文五朝的一門女學士之榮華,轉瞬成為史冊上一縷餘香。

結語

唐代以寫宮詞聞名的詩人王建,寫有《宋氏五女》一詩,對宋氏姐妹備加讚譽。

詩中稱揚五女不願歸人,守貞盡孝,好讀詩書,一心履行聖人之道;她們穿著打扮刻意簡樸尚古,和當時“婦人暈淡眉目,綰約頭鬢,衣服修廣之度,及匹配色澤尤劇怪豔”的風潮相違;五人同時被召入宮,成為良史女師。

唐人竇常亦作《過宋氏五女舊居》,將宋氏五女比喻為謝道韞、班婕妤等才女,鄉人甚至有意建一臺,以表彰她們的事蹟。

綜合以上兩首詩,可見宋若莘姐妹五人,在當時已成一段傳奇。

“誓不嫁人”的宋家五女: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唐朝女性劇照

她們絕意婚嫁,潛心向學,憑才學之名,得機運之助,一躍成為“女學士”,並獲歷代君主信任,擔任高等宮官。

然而,尚宮仍只是君主之侍婢而已。所謂的“皇恩”,是否相襯於她們的才學?

康有為就曾為此不平,他針對“萬國卿相盡是男兒,舉朝職官未見女子。”感嘆道:“宋若憲之經學,豈不勝於閹宦之魚朝恩而足任師儒……才能稱職,則女子與男子何擇焉!”

康有為的感嘆對象不僅限於宋家姐妹,他只是再度點出女性在中國歷史邊緣化的宿命——才女之揚名,只是君主聲名的點綴罷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