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其紅色名媛,
蘭心慧質、傾國傾城的章含之著實絢麗奪目。章含之跌宕起伏的一生,始終與中國現代史上三個風雲人物——章士釗、毛澤東、喬冠華緊緊聯繫在一起。
章含之曾感慨地對喬冠華說,“我們的悲劇是我們兩人不懂政治,但卻在荒唐的歲月捲入了荒唐的政治。假若當年我們是一介平民,我們可以有至少20年,甚至更多的幸福時光。”
撩開歷史的面紗,想不到沉浸在愛情中的章含之、喬冠華,就是一部柔情繾綣的偶像劇。
衝突不斷的部長與名媛
章含之第一次見到喬冠華是在史家衚衕斜對面的一家小文具店。
被紅衛兵批鬥的喬冠華進來買寫大字報的紙。
從售貨員的交頭接耳中章含之明白,這個知識分子模樣,不像老幹部,更像學者的瘦高個男人,就是她們北外要力保的外交部“陳、姬、喬”之一的喬冠華!
四年後,章含之被毛主席一紙調令從外語學院調到外交部亞洲司。
再見喬冠華,受夫人去世打擊的他,明顯蒼老了許多。
章含之心中為這位神態蒼涼的喬部長無限感慨。
卻不知,眼前這個人在以後的歲月裡,會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再後來,章含之因為怕別人說她“用爸爸的書走上層路線”,把《柳文指要》放在辦公室,一直沒有轉交喬冠華,引得喬部長對她這個傲慢的“行老的女兒”產生了偏見。
外交部召開赴聯合國中國代表團準備會議時,喬冠華點名時特意強調,
“你就是章含之?你就是章行老的女兒?”
“就是你扣了行老給我的《柳文指要》?”
“好吧,我算認識你了。”
窘迫的章含之心裡對這位咄咄逼人的喬部長很生氣。
後來章含之提起這件事,喬冠華說不記得那是故意的,只記得那天會上第一眼見到章含之,覺得這個姑娘很美。
再以後,由於臨時被調去給喬冠華做翻譯,涉及一些軍事進展和地名時,章含之翻譯的不是很清楚,又被喬部長“不耐煩”地換人,章含之十分委屈。
更甚之,章含之例行公事請喬冠華批覆投票方案時,疲憊不堪,心力交瘁的喬冠華,態度很不好,章含之心裡又一次受到傷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眾人喝茶時不知誰提起1967年喬冠華被紅衛兵抓去的事,喬冠華被激怒了,不問青紅皂白,直接把矛頭指向章含之,歷數他們北外造反派的不是,根本不聽她解釋,大家不歡而散。
經歷一系列不快,章含之一方面覺得部長性子很烈,很難在他手下工作。
另一方面,卻並不厭惡他,覺得他才華橫溢,有詩人李白的性格,可惜是個大官,有點盛氣凌人,讓人無法接受。
峰迴路轉,同是天涯淪落人
而隨後兩人悄無聲息的心靈感應,在這次出訪中出現。
一天晚上,章含之去喬冠華房間送會談記錄,幽暗的燈光下,除去一切戒備,顯得疲憊、憂傷的喬冠華,讓章含之突然產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傷感。
喬冠華和藹地讓章含之坐下,說,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很可憐,什麼部長不部長的,都是空的。我心情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氣。
喬部長臉上的無限惆悵打動了章含之。
訪問團到新疆時,喬部長摘了花壇裡的三朵花,團裡的三個女性一人送了一朵,還興致勃勃地和她們照了相。
後來,章含之問起為什麼要摘花照相,喬冠華說當時並不知道章含之的生活狀況,也說不清什麼感覺,只是想送給她一朵鮮豔盛開的花。
一個多月後,在準備去紐約出席聯合國二十七屆大會時,喬冠華無意中從毛主席那裡知道了章含之破裂的婚姻。章含之當時是團長喬冠華的主要翻譯。
到了紐約後,在一次等待會見客人的空當,兩人有了一次微妙的談話。
喬冠華突然問,那天主席說的情況是確實的嗎?
章含之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情況?”
喬冠華說,就是主席講的你的個人生活情況。
章含之有些慌亂,‘我們已經分開三年了……“
喬冠華顯得很不自然,乾咳了兩聲說”那好“。
沒再往下問,心靈感應告訴章含之,這不是喬部長隨口問問以示領導關懷。
一種微妙的感情漸漸在兩人之間滋生。
一天晚上,喬冠華讓包括章含之在內的四、五個訪問團的成員到他房裡聽貝多芬交響樂。
十點多,大家要離開時,喬冠華讓章含之留一下,章含之以為部長安排明天開會的事。
喬冠華說,沒什麼事,只是想留你陪我聽一張肖邦的鋼琴。
在悠揚舒展的旋律下,兩人默默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內心都不平靜。
一種磁性在吸引他們靠近。
但又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排斥他們接近。
章含之走後,喬冠華賦詩:晚風孤葉深秋怨,隔江人在雨聲中。
此後不多天,外交部一位”通天人物“突然打長途點名要章含之立即回北京,說有重要任務。
飛機晚七點起飛,三點多喬冠華通知廚房做了麵條為他們送行。
喬冠華愁容滿面,非常擔心雷雨天氣起飛的安全。
章含之開了句玩笑:團長,你們今晚睡大覺時,說不定我們四個人已掉進大西洋喂鯊魚了。
喬冠華聞聽此言,失態地說,今天不走了,不能冒這種險,我的決定,我負責!
最後無奈還是飛了,但喬冠華整個晚上激動焦躁,不停安排工作人員打電話到機場落實天氣情況,章含之心中感受到喬冠華對她的一片深情。
想說愛你不容易
得知章含之就差辦個離婚證了,喬冠華抑制不住用英語向章含之求婚。
章含之既幸福,又難過,她違心地拒絕了。
畢竟他們相差22歲,別人會說喬冠華愛上了章含之的美貌,而章含之為了嫁給有名氣有地位的喬冠華和丈夫離婚了。
人言可畏。
但喬冠華不管這些,他篤定自己和章含之的愛情。
在得知章含之辦完離婚手續後,喬冠華第一次深情地擁抱了她,章含之默默流淚。
喬冠華動情道:什麼也別說了,我們現在只想未來。
可很快,”通天人物“發出警告:毛主席鼓勵你解放自己,是希望你此後為他好好工作,沒讓你馬上跳上喬老爺的船和他談情說愛,同他結婚。
無奈,章含之又開始躲避喬冠華。直到一次章含之參加亞洲國家元首來訪會議,喬冠華打了無數電話找不到章含之,最後醉了,電話聽筒掉在地上。
第二天早上,章含之去看他時,喬冠華抓住她的手,口舌不是很清楚地說: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躲著我,以後到哪裡去和我說一聲。
章含之沒想到一個外交舞臺上那樣嫻熟、灑脫的人物,感情世界裡,純真得像個初戀的少年。
章含之辛酸落淚,那一刻,她下定了決心。
終於和你在一起
喬冠華和章含之在家裡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酒會,算是婚禮。來的大多是顯貴的部長們。
他們為客人準備了茅臺,可喝到客人嘴裡的竟然是白開水。
原來家裡的傭人用茅臺空瓶裝涼開水,被喬冠華當做新酒去待客了。
章含之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濃烈的茅臺變成了淡而無味的白水,會不會是不祥的預兆呢?
客人散盡後,喬冠華興之所至,說今晚一定要賞月。
章含之只好取了大衣圍巾,陪他出去。
喬冠華望著月亮激動地說:多好啊,多美啊,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而章含之卻望著清冷的月亮,想起了《長恨歌》,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
章含之努力想趕走這些不好的聯想。
此時,喬冠華又說,我們不用什麼誓言,只要信任就夠了。將來有一天,假若我眼睛瞎了,我相信你就是我的眼睛,我可以扶著你,你拉著我。假如那時我們一貧如洗,你就這樣拉著我去要飯,我們還是在一起。
章含之心頭一驚,婚禮之夜怎麼說這麼多不吉利的話。
婚後的喬冠華十分體貼,即使公務繁忙,也會吩咐保姆夏天弄冰的綠豆湯給勞動之後的章含之喝。
從小沒被人這樣疼愛過的章含之,覺得喬冠華給她的愛裡,融合著她一直渴望的父愛、母愛、丈夫之愛,所有的愛彙集在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裡。
參加接見外賓的宴會後,喬冠華有時會孩子般地帶兩個稀罕的“外國水果”回來給心愛的妻子,那就是多年後,在中國市場上出現的“獼猴桃”。
原來孤身一人時,喬冠華從來不記得吃保健藥品。
結婚後,章含之把喬冠華要吃的各種藥裝到一個小瓶中,他飯後喝了就行。
一次,一個朋友看他倒出各種顏色的藥片一下子倒進嘴裡,問他吃的什麼藥。
喬冠華得意地說,不知道,含之裝的,她給我吃毒藥,我也吞。
三十多年中,從來沒有照料過別人,也沒被別人照料過的章含之,把所有的愛傾注到了丈夫喬冠華身上,她從照料喬冠華的瑣碎小事上得到愛的滿足。
喬冠華患病後,為了他午睡後喝上新鮮的西瓜水,章含之可以在炎熱的夏天整個中午把半個西瓜的籽一粒粒取出來,攪成西瓜水。
香蕉剝去皮,切成一小段插上牙籤給喬冠華吃。
從點滴細微的愛中,章含之得到巨大的滿足。
喬冠華開始不習慣,也有點過意不去,後來他懂得這是章含之的一種愛意,也就坦然接受了。
可惜這樣美好的日子,只有五年。
窗前那對並蒂柿
在和章含之強行分離的兩年多,有一天,喬冠華髮現伸到臥室窗前的柿子樹幹上,掛著一對一樣大小的柿子,兩個柿蒂相連在一起。柿子成熟時,那些看守的人紛紛去摘柿子吃,喬冠華只要求把那一對柿子摘下來給他。
他把這一對柿子掛在床前,天天看著它們,思念著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的章含之。
相聚後,喬冠華給章含之講這對柿子,眼中含淚。
章含之泣不成聲。
每年深秋,窗前必有一對並蒂紅柿朝他們微笑。喬冠華必定摘下來,掛在床前,一直到熟透,還捨不得吃掉,直到章含之說不能再掛了,哪天掉在地上豈不可惜。
喬冠華這才小心取下來,兩人一人一個吃掉。
而喬冠華逝世的來年春天,樹幹上還是結了一對並蒂柿,看著它們,章含之的心碎了。
到了夏天,那根樹幹帶著那一對青柿子突然折斷了。
那天,既無大風,又無雷雨。
章含之反倒心安了。
人已不能成雙,柿子何需並蒂。
冥冥中的聖誕夜
喬冠華逝世後,整個院子只剩下章含之一人,每個角落都是喬冠華的痕跡,傷心欲絕的章含之難以自制,決定到上海暫住一段時間。
那天章含之心情特別壓抑,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曾在聖誕夜的教堂做過彌撒。
走到拐角處見一輛20路正從東邊過來,章含之急忙跑步追趕,但因冬日的雨夜,行人稀少,車速很快,她剛趕到車門前,車子就啟動了。
她心中十分懊惱,只得等下一輛。
車站正設在一家很大的電器行門口,晚上鐵欄杆後的大玻璃框窗中總有兩三臺電視機開著,供行人看當天節目。
章含之常常在那裡等車,但並無興趣擠在人群中看電視。
這天晚上,她正木然地等候下一輛20路車,突然電視中傳出講解員的聲音,大意說1972年美國尼克松訪華,毛主席接見了他,從此打開了中美關係的大門。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節目,竟提到這段她十分熟悉卻又感到十分遙遠的激動人心的歷史。
她不由得轉過身去走到櫥窗前,就在她的目光投向電視機的那一瞬間,如同奇蹟一般,喬冠華的形象出現在電視屏幕上!
那是1974年陪同鄧小平出席聯合國特別會議,喬冠華帶著熟悉的笑容和灑脫的神態,在招呼前來向鄧小平同志祝賀的各國代表!
啊,又見到冠華了,他在笑,他在說話,他沒有死,他活著……
他彷彿在對章含之說,看看我吧,我活著!
頓時,章含之心頭感情的巨浪洶湧澎湃,使她眩暈、亢奮、喜悅、激動、辛酸、悲痛。
章含之只想伸手到屏幕上拉住喬冠華,叫他不要走,不要再從她的眼前消失。
“你看,喬冠華!”
“喬冠華真有派頭,他搞外交老神氣的,聽說外國人也佩服他!”
:我也蠻佩服他的,可惜死得太早了!“
章含之帶著滿眼淚水轉身看,兩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章含之心頭瞬間一股暖流。
這個鏡頭也許只有三十秒,但章含之似乎對著屏幕上的喬冠華過了半個人生。
喬冠華的突然出現,彷彿冥冥中指引,使她心中充滿了力量。
回到住處,章含之意外看到床頭小桌上有一份北京來的電報,拆開看,”看今晚電視片《毛澤東》“,電報到時,章含之已去朋友家,是喬冠華的在天之靈引導章含之準確地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到達電視機前與他相見。
這天夜裡,章含之覺得生活不那麼冷漠無情了。
她心裡裝滿了千千萬萬人對喬冠華的懷念!
我的心中只有你
在喬冠華去世後的25年裡,
章含之為養父出版了《章士釗全集》,10卷本近500萬字;
2002年,在上海福壽園落成章士釗墓及銅像;
她為丈夫出版了《喬冠華文集》,在福壽園為丈夫塑銅像,將其在中國恢復聯合國席位大會上那著名的“喬的大笑”定格為永恆;
她不斷充實回憶錄,回憶與丈夫喬冠華那些形影不離,情深意篤的歲月,排遣難以釋懷的思念,寄託對丈夫的一腔深情。
晚年的章含之說,“我的書裡始終沒有自己”。
她開始構思“為自己而作”的英文自傳。
不久,章含之被醫生查出肺部纖維化。
2008年1月26日,一代名媛章含之在北京朝陽醫院平靜辭世,終年73歲。
章含之,留下未竟的書稿與未滿的願望,帶著諸多備受矚目、爭議的歷史細節,離開了這個紛繁複雜的世間。
章含之曾寫道,“我的一生無論是正確的或錯誤的決定,永遠是受自己情感的支配。”
撩開歷史的面紗,才華橫溢的章含之就是愛情劇中那個美麗多情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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