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詞向來清新雅緻，與溫庭筠詞作風格又有不同。溫庭筠詞時而濃豔，時而淡雅，極善於淡語收濃詞，而韋莊詞依晚清詞人況周頤所說，其“運密入疏，寓濃於淡，花間群賢，殆鮮其匹”，也就是他將濃情融入淡詞中的本事同樣不小，而他的詞作也一直秉承著這樣的風格，讀他的作品，能夠從他清雅的詞句中感受到背後的濃情，熱烈而真切的濃情。
今天要介紹的正是他的一首清雅中透露無限情意的詞作，事實上如今的我們讀一首詞，最後判斷其是不是一首好作品的標準，往往並不僅僅在聲律上，而更多的是這個作品所展現的，是否能夠打動我們，又或者，是否能夠讓人感同身受。
唐·韋莊·謁金門
空相憶，無計得傳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
新睡覺來無力，不忍把伊書跡。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
謁金門，又名《空相憶》、《醉花春》等，我們能夠看到“空相憶”名正是來自本詞。本詞調雙調45字，上下片不同調，這是一個韻非常頻密的詞調，上下片各4句且4句全都押仄聲韻。
“詩詞文學交流圈”的不少朋友喜歡填詞，故此將本詞的平仄列出，其中帶下劃線（加粗字）處為可平可仄：
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
現在來看看詞中的情況。“空相憶，無計得傳消息。”詞人這次沒有代之以女子的身份來創作，而是直接以自己來作為詞中人，開篇2句就知道詞人正陷入相思與回憶之中，然而，他再怎麼想念，又或者有多想見到那個人兒，都只不過是場“空”，因為根本無從得知她的消息。
“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說韋莊詞清新雅緻，但又與溫庭筠風格的不同之處在於，溫庭筠作品描繪的風景往往讓人歎為觀止，心嚮往之，韋莊卻常常在景外融進自己的真摯情感，這2句大意是說：我想讓嫦娥替我寄一封信給我的那個她啊，可是我跟嫦娥又不熟，讓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詞人用這2句，希望通過嫦娥傳信，而不是用大多數詞人常常用到的鴻雁傳書，魚傳尺素，顯然是因為全天下只有這一個月亮，無論你在哪兒，月光都能照耀到你的身上。嫦娥執掌廣寒宮，通過她傳信，是不是很快捷？因此才女李冶的詩才有“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正是無處不在，2個作品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新睡覺來無力，不忍把伊書跡。”剛剛小睡之後醒轉的詞人，依舊感覺睏倦而無力，這個時候的他，甚至不敢把伊人書信再拿出來看。覺，醒來；把，拿起，手執。這又是看起來極為尋常的話語，卻隱含了詞人的無數悲傷。品詞，品的正是其中蘊涵的萬般滋味。
首先，詞人“新睡”，這是午睡還是清晨起來剛剛小睡了片刻？我們無法得到準確的信息，但是上片後2句詞人希望請嫦娥傳信，絕非信口而來，而應是對著月亮產生的聯想，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理解為詞人大概是心亂如麻，思念成痴，一夜都沒有能夠好好睡覺，終於臨近天明才“新睡”，自然“覺來無力”。
其次，“不忍”，這裡並非不忍心，而是不敢、捨不得，也許她親手寫的書信很少，而且一定是很久之前的，以至於詞人視若珍寶，自然不會隨意翻看以防稍有損毀便斷了最後的念想，所以很多時候都強忍著相思，不常翻閱她的書信。
這一點似乎古來如此，《古詩十九首》之《孟冬寒氣至》中，女子收到丈夫託人捎回來的書信，雖然只是家長裡短，不過是些“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之類的話，對女子來說卻無比重要，於是“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若是女子每天都將書信取出來觀看、摩挲，恐怕別說3年，1年就不太好了。本詞中詞人的情形，很顯然與詩中女子的情形相似，想看，又“不忍”看，可見那位伊人在他心中的分量。至於明人沈際飛《草堂詩餘》認為“把伊書跡”這“四字頗秀”，我倒是覺得有點以偏概全了。
“滿院落花春寂寂，斷腸芳草碧。”如果按照剛才的思路，那麼詞人在樓閣之上，斜倚欄杆，在這個冷落的春末清晨，看著滿院的落花和那遠處連到天際的碧綠芳草，大略又想起了與伊人春日裡攜手的種種，不禁肝腸寸斷。只這兩句，連帶著讀詞人，彷彿也跟著詞人肝腸寸斷，醒轉過來，又覺得如此的婉轉悠長。
詞人韋莊《謁金門》作品並不多，但出手便是佳作，後世出《謁金門》傑作的馮延巳同樣格調清新，但卻往往含而不露，我們品韋莊的詞要直接得多，清新雅緻，只需稍加回味，便能從中品出其中蘊含的，韋莊獨有的真情。這其中的萬般滋味，細品便是。
閱讀更多 十日讀書閒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