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懷裡的嬰兒一撇嘴，“哇”一聲又哭了，錢筱芸只好立刻站起來邊在客廳轉圈邊搖。她有些氣憤地看了她媽張桂芬一眼。張桂芬沒被外孫的哭聲干擾，繼續高一聲低一聲地抹眼淚：“不要臉的死老頭子啊！六十幾歲還不消停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錢筱芸哄孩子的手臂酸得發僵，看著張桂芬呼天搶地只能冷笑：“那你離婚好了呀！從小看你哭到大，你倒是爭口氣離呀！”
錢筱芸出生沒多久，她爸錢建設就開始外邊找情人了。在供銷科勾搭業務員，當了副廠長找小秘書。張桂芬鬧了二十幾年，哭天抹淚，伏低做小，潑婦罵街，樣樣都試過了，錢建設老實沒幾天，就故態復萌。到了後來，乾脆撕破了臉：“你這麼鬧法沒法過了，離婚！”錢建設的臉一沉，張桂芬倒立刻放了啞炮，沒了脾氣。以後那些鶯鶯燕燕，倒變成過了明路了。
二線小鎮屁大點地方，桃色新聞傳播異常迅猛。小學四年級時候，有幾個對頭的男同學特地領了一個小男孩到班級門口，陰陽怪氣大叫：“錢筱芸，你弟弟，你弟弟來了！”錢筱芸抬眼一看，知道是那個業務員的小孩。剛上一年級的小男孩，愣頭愣腦，還拖著鼻涕，全班同學目光刷地聚攏，都似笑非笑看著錢筱芸。她臉刷一下紅了，一股氣衝上腦袋殼，抄了圓規鋼尺就衝出去，尖叫：“你們再亂說，我打死你們！”幾個男同學哈哈拍手大笑，一鬨而散，只剩下那個傻乎乎的小男生。錢筱芸瞪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睛確實有幾分像錢建設，心裡忽然就一痛。委屈的眼淚刷刷往下掉。
錢筱芸跑去和張桂芬哭，沒料到張桂芬倒跳了起來：“都是因為你呀！不是為了你，我早就離婚了！誰要受這個冤枉氣？都是因為你這個冤孽啊！”張桂芬的斥責和眼淚，錢筱芸當了真，自責自卑了十幾年。她咬了牙，一路悶頭讀書，大學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終於雙目含淚雙手顫抖去拉張桂芬的手：“媽，我長大了，我考到北京了，你終於可以離婚了，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張桂芬像被蛇咬了一樣把她的手甩掉，雙目驚恐：“你胡說什麼啊！誰說我要離婚了？你不要亂講，不要給你爸聽到！”錢筱芸被甩開的手僵在了半空，她忽然明白，原來自己被騙了很多年。
錢筱芸高考全鎮第一，考上了北京的名校，是小鎮歷史上不可多得的光榮。錢建設臉上有光、意氣風發，在最好的海鮮酒樓擺了十五桌。張桂芬母憑女貴，諂媚小心又趾高氣昂地挨桌敬酒。錢筱芸跟在夫婦倆身後，聽著不著邊際的奉承和遙遠的笑聲。她覺得噁心。
2，
張桂芬看女兒不同情她，愈發哭天搶地起來：“都是因為你啊，都是因為你！”錢筱芸眼皮跳，又驚又氣：“怎麼又是因為我？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張桂芬理直氣壯：“怎麼不是因為你！你大學畢業，我們都叫你回家鄉，你爸爸在銀行都打點好了，讓你回來，你就是不肯！一跑還跑那麼遠，還跑到美國！你要是在我身邊，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婿，生個孫子給我們帶，你爸爸哪裡還會有心思動這些花花腸子！”越想越委屈，臉漲得通紅五官扭曲：“你要是在我身邊，那個不要臉的賤女人敢那麼囂張！我被人欺負了一輩子啊，老了老了，連自己女兒都不幫我啊！”
張桂芬本就胖，哭鬧了一陣便有些提不上來氣，只好斜靠在沙發上喘氣。喘勻了乾嚎兩聲，一伸手從茶几抱過紙巾盒，眼淚繼續剝落剝落往下掉。
她是真的委屈——她忍了一輩子，稀裡糊塗就忍了一輩子。發狠發瘋的時候也叫過要離婚，但自己從來沒當過真。她怎麼能離婚？不愁吃穿，老公能幹女兒體面，她憑什麼要離婚？再說，她也不是沒錯，她自己認為沒給錢建設生出兒子來，腰桿子不硬。加上上一輩人不都是說麼，男人，都是愛玩的，等到玩不動了，還不是乖乖回家來？張桂芬咬著牙，在心裡盼，從二十歲盼到三十歲，從三十歲盼到四十歲，好不容易盼到退休，錢建設果然老實了幾年。
老公回家了，張桂芬心裡得意，得意過後，就是幾十年的不甘和憤恨：“不是真感情麼？怎麼，你一不當副廠長，阿妹們都不見了啊？我呸！”“你還真以為那些野女人跟你談感情啊？你撒泡尿照照鏡子，就你這個老禿頂，退了休一副窮酸樣，誰還高興理你啊！”她只顧自己罵得痛快，但全然沒意識到錢建設的日漸沉默。
她想老了報仇？錢建設不給她機會。他一顆禿頭鑽到手機屏幕裡，開始深更半夜笑眯眯發微信。
這次，玩了一輩子沒提過離婚的錢建設鐵了心要離婚。“時不我待，我要在65歲前追求真正的幸福。”雖然聽眾只有張桂芬一個人，但錢建設依舊拿出了全廠職工大會發言時候的氣勢。
張桂芬懵了。她並沒有離婚的氣勢，只能裝腔作勢地跑到了美國的女兒家。
這下輪到錢筱芸頭痛。張桂芬來之前，她還和老公鄒楊討論過是否給老媽辦張綠卡以後跟著他們過。但張桂芬來了以後，錢筱芸漸漸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都是因為你這個死丫頭，都是因為你！”張桂芬越想越氣，“你跑那麼遠，我可以靠誰啊？那個女人兒子就在身邊，我，我有什麼啊！”
晚上睡覺的時候，鄒楊欲言又止問錢筱芸：“你真的準備讓你媽以後跟我們過？”張桂芬當了一輩子怨婦，實在並不好相處。月光照進床前的地板，後院的樹影晃盪，鄒楊在等宣判。錢筱芸在夜色中望了一眼小床上熟睡的兒子，朝老公靠了靠：“她又不想離婚，還是讓他們在一塊過吧。”她明顯感到，老公也鬆了一口氣。
3，
錢建設本來不想去美國，在飛機場看到接機的女婿鄒楊，他還臭著臉擺官威。回了家女兒笑臉相迎，熱情得出乎錢建設的意料，他的臉色才漸漸鬆動下來。錢筱芸從小和他不親近，他早就想過，靠女兒養老，恐怕是靠不住的。大學畢業想讓死丫頭回家鄉，她抵死不從，翅膀硬了越飛越遠。從那時候，錢建設就知道，他拿捏不住錢筱芸了。斷了念想，也不抱希望，只當美國多一個遠房親戚。
錢建設拿著手機，對著白色三層“別墅”左拍右拍，後院連著一大片山坡，鄒楊說偶爾還會有鹿經過。錢建設又來了興致，朝山坡拍了半日。錢筱芸備了一桌子菜接風，鄒楊左一瓶人頭馬XO右一瓶紅酒，馬屁拍得飄飄然。錢建設往角落裡的張桂芬看一眼，只見她也低眉順目，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外孫也討喜，粉嘟嘟的肉團，見他並不怕生，一張嘴，露出兩顆長到一半的門牙來，笑。他心裡嘆口氣：也是父慈子孝的天倫之樂，只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錢建設今年64歲，退休4年，冷清了4年，被老婆喋喋不休地罵了4年，本來以為接下去也就是混吃等死。沒想到一場初中同學聚會，又和初戀蔣麗重遇了。蔣麗年輕時候求上進，去了新疆支邊，就把錢建設撇下了，等到退休，終於帶著兒子回到了家鄉。蔣麗在新疆吃了不少苦，保養得一般，所以一開始幫她兒子找工作純粹是故人情。但幫著幫著，兩個人在微信上越來越熱絡。
蔣麗跟張桂芬不一樣，語音發過來，每個字都透著柔，寫出來的東西，字字句句都是那麼順。朋友圈裡發的照片，都有意境；轉發過來的養生帖子，溫存貼心。年輕時候的旖旎風光慢慢浮現了起來，錢建設忽然一拍大腿：啊呀，這些年這個鶯鶯那個燕燕，身上不都是蔣麗的影子麼？啊呀呀，原來自己不是濫情，是一片深情呀！他被自己感動了，原來自己真的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離婚。
雖然張桂芬一哭二鬧，但錢建設這回下定了決心。以前還在上班，為著副廠長的影響不能離。現在孤家寡人閒雲野鶴，誰還怕誰？自己幾十年的情義啊，不能這麼辜負自己，蔣麗說的對，“47年，人生有幾個47年？”轉眼要到65了，還能逍遙快活幾年啊？也是該為自己活了。
錢建設催，張桂芬躲；錢建設再催，張桂芬乾脆躲到美國去了。蔣麗雖然年紀大，但哭起來，依稀還有年輕時候梨花帶雨的風采：“建設，算了，你不要去逼你老婆，是我沒福氣，當年錯過你，現在還是沒辦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建設，你也不要太為難了，身體要緊啊！”錢建設退休4年多，已經久違這樣貼心的奉承了，豪邁氣頓生：“麗麗，你放心，就是追到美國，這個婚我也是離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
錢建設再咪一口XO，筷子一放：“吃飽了，鄒楊，你帶我去房間。”
鄒楊領到二樓的臥室，錢建設一眼看到張桂芬的衣物，臉一板：“鄒楊，你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媽準備離婚了，怎麼還讓我們睡一個房間啊？有沒有多的房間啊？沒有多的房間，我睡客廳地板也可以麼。”他用手把前面的頭髮往禿掉的中心捋一捋，煞有其事。
4，
女兒女婿果然還是想勸合錢建設和張桂芬。錢筱芸誠懇地說：“爸，我媽這些年對這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都六十多了，何必還要離婚呢？”錢建設斜張桂芬一眼，悠悠說：“時間長是沒錯，但是，芸芸，我跟你媽媽有沒有共同興趣共同話題你不知道麼？你爸爸年紀也大了，沒幾年好逍遙快活了，我也想最後順順心啊。”張桂芬急起來：“我哪裡不讓你順心了？你看到我就不順心啊！”
接下來的一個月，錢建設倒是過得非常順心。全家人賠著小心，女兒女婿帶著到處逛，大包小包買東西。他知道，他們努力孝順，還是在盼他最後回心轉意。錢筱芸委婉暗示過，如果他們離婚，張桂芬就只好來投奔她。帶著張桂芬省心麼？錢建設心裡“嘿嘿”笑，也未見得。自己老婆什麼樣，他心裡明白他不表態，當官那麼多年，他知道，有時候要繃得住。
去outlet大采購，車停在一個紅燈路口，錢筱芸指著車窗外一幢建築興奮地說：“爸，你看到那幢白房子了麼？四層那個？那是美國最好的癌症治療中心，全世界最好的腫瘤科醫生就在這裡。很多國內的人，做官的有錢的，中國治不好的癌症，都是到這裡來治的。”錢建設看得連連點頭，趕緊拿手機出來拍，只拍了個模糊的小影。
鄒楊還帶錢建設參觀了自己的實驗室。錢建設進不去，只在外面遠遠看一眼，金髮碧眼的老外披著白大褂，圍著一堆機器默寫數字。錢筱芸得意地說：“爸，這是美國最好的基因檢測實驗室。前兩年那個好萊塢影星你知道麼？那個朱莉？檢測出自己有乳房癌基因，就直接把乳房給割了的那個？她的數據，就是拿到這個實驗室來分析的呢。”錢建設聽得似懂非懂，但是裝作很瞭然地點點頭。
忽然，錢筱芸興奮地跟鄒楊耳語兩句，鄒楊跑進實驗室拿了根棉籤出來，不由分說往錢建設嘴裡一轉：“只要這點口水，就夠啦！”錢建設愣在那裡：“夠啥？”錢筱芸勾著他的臂膀，輕笑：“測基因呀，別人做一次，好幾萬人民幣呢，不能讓鄒楊領導知道的！”錢建設依舊不動，只是用手背擦了擦嘴，點點錢筱芸的頭：“你們呀！”
走在異國他鄉，錢建設雖然還揹著手跺方步，但心裡有點虛。路上都是車沒有人，來來往往的老外雖然笑眯眯但自己半點也聽不懂他們的嘰裡呱啦。錢建設心想：美國這種地方，也只好來玩玩，多呆是沒什麼意思的。他想早點結束和張桂芬的談判，但張桂芬躲著，錢筱芸和鄒楊拖著，並不好辦。伸手不打笑臉人，全家人圍著錢建設轉，如果不是蔣麗每晚嬌滴滴的語音，錢建設也有點不想鬧了。
5，
錢建設那一天遛彎回家，發現氣氛有點不大對。張桂芬在廚房做著晚飯，見他回來並沒有笑臉相迎，只是不冷不熱看了一眼。到了6點，鄒楊先從實驗室回來了，也只是淡淡叫了聲爸。再接著錢筱芸帶著孩子回家了，和錢建設打招呼也有點不情不願。錢建設心裡奇怪，但是他隱忍不發。這點城府他還是有的。
吃完飯，女兒女婿就鬼鬼祟祟上樓了。錢建設知道張桂芬是個草包，決定先從她這裡探探口風。他故意臉一板：“離婚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張桂芬一愣：“你硬要離，我也沒辦法。你以後不要後悔。”錢建設好笑起來：“我後悔？我為什麼後悔？”張桂芬的臉紅：“你不要問我。反正你要是想離，我們就離。”“你肯離了？你怎麼突然肯離了？這事有古怪啊！”錢建設惡狠狠看向張桂芬，他了解她，只要他一瞪眼，她就沒了方向。果然，張桂芬目光開始躲閃，眼淚鼻涕突然下來：“我有什麼辦法？你們都叫我離，我有什麼辦法！”
錢建設望著張桂芬的背影，知道事情出在錢筱芸和鄒楊身上。他心裡冷笑一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還怕他們？
第二天錢筱芸和鄒楊出門，錢建設就摸進了錢筱芸的房間。翻翻找找，果然在床頭櫃上發現一本便籤本。上面並沒有字，只有一些淺淺的筆的痕跡。錢建設小心翼翼拿起來，對著光照了照，想起了從前看的電視劇。他張望了一下，確定張桂芬在樓下廚房，小心翼翼跑到書房，拿過一支鉛筆對著那些印記塗了起來。
三排數字。
65，60%；70，75%；75，80%。
錢建設摸摸頭頂，實在不明白什麼意思。再一看，書房的字紙簍裡，有兩團捏著的紙。一張，正是被撕掉的寫著那三排數字的便籤，另一張，是一張類似報告的東西。錢建設望一眼，有一行字，清清楚楚用筆高光了出來，有60%，75%，80%這三個數字。全是英語，錢建設看不懂，正要拿出手機上網查，只聽張桂芬的腳步聲傳了上來。他一慌，趕緊把紙扔回去，躲回了自己房間。等張桂芬再下樓，錢建設發現，書房的字紙簍已經被倒空。
他心裡很懊惱，小心翼翼撕掉那頁塗過的便籤，把便籤本放回原位。
扔掉的報告裡他只記得標題裡的三個英文字母：DNA。錢建設知道DNA是什麼意思，他記起了鄒楊塞到自己嘴巴里的那根棉籤。他心裡突突一顫。
6，
當天晚上錢筱芸就找錢建設攤牌了。
“爸，我同意你們離婚，但是你是過錯方，財產媽要多分一點。”錢筱芸氣勢洶洶。
錢建設“哼”了一聲，家裡兩套房子，明裡存款30萬，但私底下，他這些年的小金庫也存了不少，他本來離婚心切，想著只要拿一套房子，存款給張桂芬就給了，但現在，倒要摸摸他們的底。
“房子一人一套，存款一人一半。”錢建設斬釘截鐵地說。
張桂芬惱羞成怒，黑乎乎的指甲幾乎抓到臉上：“錢建設，你欺人太甚！虧我對你那麼好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啊，活該以後沒人給你端屎端尿！”
錢建設臉色變了，錢筱芸臉色也變了：“媽，你亂說什麼！”鄒楊把張桂芬拉去了房間，錢筱芸臉色變得大不自然。她咬咬牙：“好，一人一半就一人一半。但是，我有個條件，以後我媽的贍養我負責，你的贍養跟我沒關係。”錢筱芸一字一頓，惡狠狠。
“你這個小兔崽子！現在就不想認老子啦！”錢建設大怒。
“不為了我媽，我早就不認你了！”錢筱芸尖叫起來，“我為什麼去北京，我為什麼出國？就是不想看到你那副噁心樣子！”
錢筱芸鼻涕一把，眼淚一把：“你不是乾兒子乾女兒那麼多麼？你這些年也貼他們不少了啊！你叫他們養啊！還有你那個在外面偷著生的拖油瓶兒子，你叫他以後給你養老送終好了啊！反正人家就是看上你的房子和錢，你給他們就好了啊！”
錢建設大怒：“你再胡說八道！”
錢筱芸冷笑：“我不說？我不說你就裝著不是這樣啦？你那個老相好，要不是去了新疆沒房子，要不是退休工資只有那麼一點，她會跟你好？做你的春秋大夢！”
錢建設血壓蹭蹭往上飆：“你敢這麼跟你老子說話！”
錢筱芸抹一抹鼻涕：“你做得出不像老子的事，就不要怪我不把你當老子！”
7，
吵歸吵，鬧歸鬧，但離婚似乎是板上釘釘了。可錢建設晚上越睡越不踏實。他給國內認識的醫生朋友發微信：“老趙，這個什麼檢測DNA，什麼有個好萊塢女明星，是怎麼回事啊，你知不知道？”
“就是檢測癌症基因，那個女明星測出來有乳腺癌基因，直接把乳房割了。”
“癌症基因也能檢測？”錢建設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美國能，我們這還不行。”老趙說。
65，60%；70，75%；75，80%。
錢建設面色灰白，脊椎一節一節癱下去，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65歲有60%的得癌可能性，70歲有75%，75歲有80%。
張桂芬哭喊扭曲的臉又出現了：“你到時候不要後悔！”“活該以後沒人給你端屎端尿！”
他明白了，他都明白了。
天旋地轉。
錢建設不知道呆呆愣了多久，才在微信震動中回過神來。蔣麗的語音一條接一條，長長短短，像壘積木一樣。
錢建設問：“麗麗，你前夫，是怎麼死的啊？我記得你說是生癌。”
蔣麗說：“是呀，肺癌，最後一年累死我了。”
錢建設再問：“他怎麼會得肺癌的啊？”
蔣麗撒嬌：“哎喲，我們不要說他了好不好，得癌症，晦氣死了。還好他死得快，再拖幾個月，我都要被他拖死了。”
字字句句，像戳到錢建設心裡，一戳一個血窟窿。
蔣麗猶在說：“建設，你聽到我前面說的了麼，今天那個樓盤我去看過了，看中一套三室一廳的，很滿意……”
手機那端的錢建設已經沒了反應。他冷著臉，把手機關機了。
8，
錢筱芸和鄒楊送了錢建設和張桂芬上飛機。錢建設板著臉，從那晚吵過架後，就再也沒理過錢筱芸和鄒楊。
送完機，開車回去的路上，鄒楊問：“你說你爸媽還會離婚麼？”
錢筱芸想了想，說：“如果還離，不是枉費了我們這番苦心。”
鄒楊看看錢筱芸：“老婆，真虧你能想出這套把戲來。我們那個醫藥材料實驗室，愣被你說成基因研究。”
錢筱芸頭向後仰去，有氣無力地說：“他懂什麼，只知道你是學生物的，英文又看不懂。”
鄒楊皺著鼻子：“我現在想想，你還挺嚇人的，城府那麼深，我以後可要當心點。”
錢筱芸冷笑一聲：“你放心，你要是出軌想離婚，我分分鐘籤離婚協議。我才不會跟你耗一輩子。”
鄒楊抿著嘴，嘆口氣：“不過這樣看來，你媽對你爸是真愛。咱們連她一起騙，她都對你爸不離不棄，說癌症了她伺候，真是了不起。”一會兒又笑：“可能她弱了一輩子，除了真感情，還有點指望著他弱下去她好威風起來吧。還好他倆和好了，否則老太太真的跟著我們，我可受不了。”
錢筱芸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窗外景物飛馳，兒子正在身邊的車籃裡熟睡。
“媽，至少這下，你不會再說我沒用了。”錢筱芸在心裡說。
男人玩累了就會回來？一個自私的男人，不到山窮水盡，永遠都不會回頭。
他們終於此生都能糾纏在一起，白頭偕老，同歸於盡。
-END-
閱讀更多 大師兄第一名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