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沈怡然 4月8日14:30劉祁走下列車，北京西站出站口外，身著防護服的安檢人員已經在等待著她，這些人站成一排，準備將第一批武漢返京旅客送至集中隔離點進行核酸檢測。劉祁武漢人，在北京工作五年。
劉祁身後的列車是G4802，這是當日首趟、也是唯一一趟離漢返京專列，列車載著866名乘客，除了部分醫護、施工人員外，都是離漢人員。
4月8日上午九點十一分，G4802次列車發車，在劉祁看來，除了人們都戴著口罩以外，車廂內和平時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很少有人吃東西，有一個乘客稱自己低血糖，走去車道含了一塊巧克力，馬上帶回口罩。
有乘客座位間隔著坐，也要有乘客挨著坐，有些人已經開始打電話談業務，有的拿出一本初三生物練習題在做題，他們有的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有的是滯留武漢至今的外省人。
武漢於4月8日0:00解封，在經歷了76天的“暫停”後，列車上的人又按下了人生的播放鍵，其中一些人已經多年未在家中呆過如此長時間，此次的疫情給了他們一段足夠長的時間，用來感受家庭，重新思考自己人生中需要面臨的重大決策。
一位赴京工作的武漢人在76天后決定最終還是要回到武漢，此次的行程對他而言變成了一次有目的的折返，而不是沒有終點的漂泊，“我想和武漢一起重頭開始”。
波折的24小時
劉祁手握著G4802車票，坐在這輛列車上。
從提交離漢申請至通過審核，過程大約有15天。她和很多離漢返京人士，為了這張車票整夜整夜地不睡覺，每天盼著審批，又怕半夜發售票短信錯過了支付。
對於離漢返京流程，官方的安排是，為避免在機場與入境人員交叉感染，僅限於鐵路運輸和公路自駕，離漢人士需在“京心相助”微信小程序上，登記個人信息和選擇返京方式，並提前向所屬社區（村）和單位報告返京信息，確認隔離安排。經審核後，在12306辦理購票手續或準備自駕相關材料。
在劉祁看來，身邊大部分人士選擇乘高鐵返京，且預定8日離漢的人士也非常多。她提交申請至通過審核，過程大約有15天，期間心情忐忑。
過程中還是出現過一些意外情況。4月8日上午，劉祁及多位離漢返京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表示，曾在4月7日20點左右，收到了一條來自北京疾控中心的短信，大致內容是，返京者務必在返京前7日內做核酸檢測，檢測結果呈陰性方可返京。
按照先前的流程，離漢前不需要做核酸檢測。劉祁表示，“我們非常願意遵守政策規定，而在宣佈解封后的十多天內一直沒有收到關於核酸檢測的要求，返京之日前，突然出現核酸檢測要求，這對於首班車乘客來說，是非常緊張和擔憂的一件事。”
直到4月8日上午，多位離漢返京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其所在北京社區給出了類似的安排：對於8日返京人員，西站接人後會全部轉運到北京相關地點進行核酸檢測（已做核酸檢測的等待結果，未做的補測），待結果出來後，會通知各街鄉將結果為陰性的人士接回社區。
4月8日14:24，G4802專列到達北京西站，下車後，他們將在專業人士安排下，乘車去往各城區指定的酒店進行集中隔離，做核酸檢測實驗，並在當晚留宿等待結果，全程免費，4月9日中午前，他們陸續收到了核酸檢測結果。
武漢76天
劉祁的家在金銀湖地區，處於疫情中心，封城初期她是在驚恐中度過的，“有一天出門拿快遞，短短1.6公里的路程就碰到好幾輛救護車，心裡害怕得要命！”
“長這麼大，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處於事件中心，但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劉祁覺得恐懼和無助，而隔離了一個月後，生活迴歸平淡，只不過她的生活範圍從北上廣間的數千公里差旅折返變成如今幾十平米的家中。
有一次劉祁的母親燒壞了一個電水壺，電短路跳閘，家裡停電了一個星期，那幾天她的母親很焦慮，劉祁第一次安慰母親，母女倆在漆黑的屋子裡談心。
另一次，劉祁的父親發了低燒，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說“在去藥店買藥的路上，我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絕望，那種要失去家人的無力感，這輩子都不會忘，還好有驚無險”。
對於馬宣（化名）來說，過去的76天，也是居家最長的一段日子。馬宣是一名離漢返京人士，武漢本地人，自小外出求學，在京工作四年。四年前，她來北京從事影視工作，因為這裡孕育著全國最好的影視產業，和最豐富的文化資源，她想在北京紮根。
但現實卻是，幾年後，馬宣年齡逼近30歲，仍然住在出租房，仍然在同樣的職位上工作，即便攢下一些錢，買北京的房子，對她依然是個不可實現的夢。
2019年，又逢經濟下行，她在年底收到了公司一封裁員信。
“要不，離開北京吧？”馬宣說，她曾在返回武漢的列車上這樣想著。她手中的資金，原本可以在武漢過小康的生活。
馬宣說：“我為了理想留在北京，一直沒有采納家人的意見，經過這場特殊時期的隔離，第一次認真體味家庭生活”。
馬宣早就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這段日子，她開始更深的理解自己的母親，一直以來馬宣都認為她是一個要強的女人，但最近馬宣突然發現母親老了，母親偷偷哭了好多次，她也會焦慮會擔心這場疫情什麼時候才可以好，馬宣還擔心爺爺奶奶不會用手機訂菜，也會因為聽到奶奶偷偷下樓去小賣部急著對著電話又哭又吼。
“他們一下就老了，真希望他們老得慢一點“，馬宣說。
“我想和武漢一起重頭開始”
直到4月8日20:00，劉祁終於入駐了通州區一家隔離酒店。按照隔離安排，她將在第二天早上等到核酸檢測結果，如果呈陰性，劉祁將被送到居住的社區進行14天的居家隔離。
4月9日上午，劉祁拿到一張《北京市通州區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檢測報告》，查到核酸檢測結果陰性後，終於鬆了口氣。經歷了24小時的返京旅程，她將被送回北京社區居家隔離。她在北京通州區租住了一間十幾平米的單人單間臥室。
她租住的房間門口貼著這樣一行字：各位鄰居，本人於2020年4月9日到京。為了大家的健康，我和家人居家觀察至2020年4月22日。
劉祁曾盼望著永遠生活在北京，而最近幾個月的經歷徹底改變了她。直到看到這行字，她說，“我還是愛武漢，我從小長大的城市，現在，可能更多的是我需要武漢吧”。
她已做好打算，隔離14天后去單位辦理離職手續，放棄北京的工作，“我想和武漢一起重頭開始”。
馬宣也在思考生活的方向。她表示，“家人、健康，瑣碎的生活和親情，其實是我最依賴的，自己顧著追夢卻忽略了身邊的人”。
馬宣動搖了回家的念頭，她計劃儘快在京找一份工作攢錢，然後再思考下一步要不要離開北京。
隔離期內，她通過網絡面試了一些北京公司，也遇到了北京企業對武漢求職者的特殊對待，“當被問道什麼時候可以到崗，我說未解封前，返京日期不確定，對方便沒了音信”。馬宣表示，可以理解企業儘快到崗的需求。
在隔離14天后，馬宣將繼續找尋下一次面試的機會。
（應採訪對象要求，劉祁、馬宣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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