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河的人,暫時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讀蔣勳給《走河》寫的序,乍一看以為是多年的好友,然後才反應過來蔣勳和謝旺霖這二人竟差了三十多年,大概是因為有著對文字一樣深刻的熱愛的緣故,使這兩個人成為忘年之交。

《轉山》記錄了謝旺霖去西藏流浪的日子,在蔣勳的序中,我們得知,因為失戀,為了忘記她而出走西藏。

可在問起為什麼去印度,為什麼要走河時,謝旺霖似乎也給不了一個明確的理由。

“大概未曾留心過這問題,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個理由說:因為省啊,物美價廉,一天所有的花費,常用不到十美金。

因為……嗯……理由好像數不清,多到竟不知如何說起。於是就把頗富地方色彩的恆河搬出來補充:因為想沿著恆河走,想知道一個人究竟能走多久多遠。

沒料到,朋友又追問:“為什麼走河?”

我搔了搔發燒的腦袋,結巴地回道:因為……那條大河很長很長,感覺好像一輩子也走不完。

其實類似的問題,就像“為什麼去流浪”,也曾有些人向我提起。而每次,我的回答,好像都不太確定,不太一樣,往往隨著當下的思緒,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搞到後來,就連自己不禁也有些困惑了:為什麼去印度, 又為什麼“走河”?為什麼不造訪巴黎、倫敦、紐約?

之所以困惑,顯然是意識到自己的那些說辭,總遍佈缺漏,也不充分,其中甚至還摻雜了許多的矛盾,彷彿下一刻,便能輕易地找到另一些理由就把它們給推翻了。

我總是不斷地在推翻自己。”

在《走河》中,謝旺霖自己和自己對話,他是否找到了那個答案呢?

在蔣勳的序中,我們或許可以多認識一些這個流浪的人。

蒋勋 | 走河的人,暂时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蒋勋 | 走河的人,暂时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走河的人,暫時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文丨蔣勳

認識謝旺霖,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還在讀大學,學法律,有點靦腆害羞,談起失戀,很悵然,說“要去很遠的地方”,忘了她,於是他就流浪去了西藏。從雲南騎單車,一路騎到拉薩,寫了他第一本書《轉山》。

很多人喜歡《轉山》這本書。旺霖好像在寫西藏,其實更多時候是他在路途中跟自己的孤獨對話,跟高原對話,跟天空對話,跟自己的怯懦對話,跟自己的猶疑不決對話,然後,他終於走完了全程。

我和許多讀者一樣,喜歡《轉山》裡的“他”,柔弱、膽怯,常常想半路叛逃,然而終於走完了全程。

我們彷彿跟著作者翻山越嶺,一樣柔弱,一樣膽怯,一樣想半路放棄,因此,走完全程,到了終點,悲欣交集,忍不住要為“他”鼓掌,也為我們自己鼓掌。

旺霖是雲門第一屆的流浪者,流浪計劃超過十年,流浪者聚會,旺霖都參加,他關心每一位年輕的流浪者,彷彿又可以跟他們再出發一次,有那種初生之犢的膽怯與不知死活。

匆匆十年過去,旺霖從法律改讀文學,在幾個大學先後讀碩士、博士,他應該輕易可以拿到博士。但不知為什麼,每到臨頭,他就放棄了。

在流浪途中膽怯卻不曾放棄的旺霖,為何總在文學的路上有更大的猶疑不決?

我曾經非常看重他《轉山》時期初生之犢的不知天高地厚,然而那是我的偏見吧。人的一生或許只有一次真正的初生之犢,可以那樣又膽怯又勇氣十足。

超過三十歲,讀了許多文學,做了許多研究,旺霖畢竟不再是初生之犢了。然後旺霖準備了他第二次的流浪,到印度走恆河,朋友為他壯行,鼓譟他出第二本書《走河》。

蒋勋 | 走河的人,暂时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相對於《轉山》的信手拈來,《走河》難產了將近八年。關心他的朋友都不敢打擾他,旺霖書寫的過程如此煎熬,近乎自虐,走在創作的長途上,或許比真正的流浪要加倍艱難吧。

他一改再改,寫了又改。在美術上我常常珍惜不斷修改的畫稿,珍惜那些留在紙上塗改擦拭的痕跡。

我曾經建議旺霖:“要不要把大段刪掉的章節給我看?”我的確好奇,是否那其中有迷人的地方。

寫《轉山》如此輕鬆隨意,一氣呵成,寫《走河》這樣艱難,眼前這麼多岔路,何去何從?

從《轉山》的自我對話,《走河》的自我對話更多了,書中每一處章節都有好多猶疑不決,看到創作者性格上這麼多重的矛盾糾結。

“如果當遊記寫呢?”我曾想這樣建議旺霖,終究沒有說出來。我相信創作的難處,其他人很難置喙,每一位創作者的難處不一樣,太早的武斷結論,往往使創作置於死地。

我想到的“遊記”是減少跟自己對話,更多一點向外的觀察、記錄、描述。

例如,康熙年間到臺灣的鬱永河,寫下的《裨海紀遊》。青年時曾經帶著這本書,從鹿耳門開始,一路北上,經過牛罵頭,走海岸線,經南崁到八里,最後抵達北投。

鬱永河來臺灣是有目的的,他要到北投採硫黃礦,在臺灣停留大約半年,採到硫黃,把隨手的見聞記錄下來,寫成《裨海紀遊》。

鬱永河很少跟自己對話,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偶然看到當時被漢人奴役的“番人”,馱重物、拉車、在雨中露宿,他有不平,也只是止於“亦人也”(都是人啊)這樣的感嘆,不再發表太多意見。

旺霖的野心一定不止於“遊記”,《走河》一路書寫下來,他有許多話要說,跟自己說,跟遇見的每一個人說,跟念念不忘的人說(《轉山》裡的松娜)。

讀者閱讀,可能會陷在一種矛盾裡,要當遊記讀,還是一本文學作品?旺霖一定會找到他自己的文體,在流浪途中,喃喃自語的文體,所有的風景,所有的山與河,都只是他跟自己對話的場域,可以是西藏的山,可以是印度恆河。

記得有一次心裡不安,正是旺霖在恆河上源的時候,我傳了簡訊問:“旺霖好嗎?”

他後來告訴我,那一天差點死去了。

讀這本書,知道旺霖走到多麼艱難的路上,無論是流浪,無論是創作,都要“差點死去”。

有時候好久不見,我們相互擁抱,感覺到旺霖的身體這樣怯弱,又異常不知死活,便只好任他走去,山高水長,峰迴路轉,擔心時傳一則簡訊問候,見面時自然歡欣擁抱。

我幾次去印度,始終不敢寫印度,好像是一個超過我邏輯思維的文化。我很高興旺霖去了,跌跌絆絆,一路驚慌,但還是去了。我讀《走河》,也還是惴惴不安,好像旺霖還在路上。

青年一代,可以帶著這本書,帶著惴惴不安的膽怯,如初生之犢,勇敢出走,《走河》就有了更大的意義吧。

在印度,不知為何,總是想到佛經上的句子——“流浪生死”。去過和生死這麼近的地方,從生死的臨界回來,“走河”的人,暫時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蒋勋 | 走河的人,暂时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走河:恆河逆旅人》著者:謝旺霖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三十歲那年,作者到了印度。後來,他又退了博士學業,一去再去。起初,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去印度,又為什麼“走河”。直至多年後,當他用文字艱難回顧那些旅程時才發現,原來,曾經那一連串不明所以的步履,正是為了帶領他度過八年漫漫寫作的長日,以及日後更為漫長的時光。

《走河》講述作者隻身前往印度,沿恆河及其支流行走,一路溯河而上,最後抵達恆河源頭的故事。從大河出海口到大河源頭,作者寫盡了旅途中的試探、尋徑、前進、孤獨、執著、荒謬與驚險。他用細膩的文字記錄下真實所見的印度,以及印度的平民、苦行僧、外國揹包客,形形色色的大城小鎮、貧窮村落,寺廟聖地,宗教節慶……他冷靜地看待印度社會的繁華與貧窮並存、信仰與世俗交織的熱鬧生活,在極簡用度、迴歸本真的流浪途中體味心靈與自我、自然和社會的接近。

-END-

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第1637次推送

蒋勋 | 走河的人,暂时歇息,大概又要出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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