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又到櫻花的季節。

往年這個時候,即使我們不能親身賞櫻,朋友圈也會及時送上各地櫻花美景。其中的賞櫻聖地,必不可少要提到日本。

對日本人來說,賞櫻,也就是日語中的"花見",是傳統儀式和習俗,也是必不可少的審美體驗。

但日本人賦予櫻花的,不僅僅只有幸福和快樂的美好記憶。曾經,櫻花也像一柄鋒利的武士刀,在政治的操控下,揮向幾千名日本青年的身體,沾上了無數鮮血。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當下出門賞櫻可能有些困難,但我想要和你分享一段日本的櫻花往事。看看歷史上的日本,如何將至純至美的櫻花,打上了死亡和暴力的烙印。

一個美好的符號,怎樣變成了控制年輕人的洗腦工具呢?


01 自殺的“神風特攻隊”

1944年底,日本在二戰戰場上的局勢已經非常糟糕,眼看馬上就要戰敗,有日本將領主張無論如何都不投降,於是拿出了滿是絕望氣息的武器——神風特攻隊(kamikaze)。

神風特攻隊,是“神風特別攻擊隊”的簡稱,是一群以自殺攻擊的方式撞擊對手軍艦的飛行員。這一群神風特攻隊飛行員,駕駛著小型短程火箭助推飛機,在飛機上裝載著炸藥,等中型轟炸機掛載著他們到達高空時,飛行員便在火箭的助推下,向目標快速俯衝,完成一次“自殺式襲擊”。

所謂“神風”,說的是公元13世紀成吉思汗兩次東征日本時,船隊都被忽然遇到的颶風吹翻,日本人認為這是神武天皇帶來的“神風”拯救了日本。用“神風”命名,就是期望神風特攻隊可以再一次逢凶化吉、轉敗為勝,扭轉末路戰局。只不過,這一次“神風”是用肉身抵抗。

《光榮與夢想》中有提到,神風特攻隊造成的威脅其實並不大,頂多是戰略和心理上的干擾。即使是從戰爭結果看,這種手段也是無意義的,除開最早的一批有技術的飛行員,後面上戰場的大多是剛剛接觸飛機、甚至練習時間都不到一天的隊員。後期神風特攻隊擊沉美軍船隻的概率連3%都不到,那些年輕士兵真正被當做了肉盾和炮灰。

結果我們都知道了,自殺式的攻擊方法,並沒有改變戰爭結果,卻徒然地讓大約5000名日本青年斷送了生命。

在我們的想象中,這樣一群在升空前就明白自己的使命是與對手同歸於盡、甘願赴死的人,一定會是一群“戰爭狂人”,會窮兇極惡、做事極端,對生命毫無敬畏感。

但事實並非如此。

神風特攻隊其實都不算是一支有正規部隊編制的軍隊,頂多算是“戰友群體”。因為日本帝國陸海軍的命令,一般是以天皇之名發出的,但這支特攻隊最初成立的目標就是死亡,很難以天皇的名義發出這樣的指令。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年輕的神風特攻隊隊員

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這支“編外敢死隊”的組成人員,一部分是海軍的飛行預科實習生和學徒兵,還有一部分是大學生,甚至還有來自東京大學、京都大學這樣日本頂尖學府的知識精英,他們受過很好的教育,學識淵博,能獨立思考。

為什麼這樣一群人,會自願走上“死路”?

櫻花在這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容忽視。

02 帶有致命毒素的“櫻花”

圍繞著神風特攻隊,櫻花的痕跡隨處可見——

神風特攻隊分為4個小分隊,分別是敷島隊、大和隊、朝日隊、山櫻隊,這些隊名都來自江戶時代的一首和歌,“人問敷島大和心,朝日映豔山櫻花”;

前面提到的隊員自殺式襲擊駕駛的戰機,機身上畫有櫻花圖案,滑翔機被叫做“櫻機”,炮彈被稱作“櫻彈”;

神風特攻隊出征的送別會上,隊員將櫻花送給為他們送別的女學生,也將櫻花放進軍裝,和自己一起出發;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女學生手舉櫻花為隊員送行


櫻花更是常常出現在他們寫的日記、歌曲、詩歌和信箋中;

甚至,櫻花成了這群年輕人的象徵,他們常常被統稱為“櫻花們”。

威斯康辛大學人類學系教授大貫惠美子,她本來是在研究“櫻花”這個美學符號,在過程中她無意發現了“櫻花”這個美學符號,是如何被日本的軍國主義一步步扭曲利用,成為了戰爭和暴力的助推手,變成了“致命的花”。

從明治維新時期開始,很多日本思想家把櫻花當做最能代表日本的花,把櫻花視為“大和魂”的最佳詮釋,因為櫻花“在它的美麗下並不潛藏著刀刃和毒素,任憑自然的召喚,隨時捐棄生命”。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隨著後來日本軍國主義氣氛日漸高漲,開始發展出一整套和櫻花有關的象徵意義——把軍人比作盛開的櫻花,把軍人的戰死美化成“像櫻花凋謝般戰死”。這套話語今天依舊在使用,比如在靖國神社種植的櫻花,就被渲染成為天皇而死的“忠魂”,與天皇的靈魂一起在那裡得到供奉和參拜。

對內斂的日本人來說,“書寫”非常重要,是日本文化中最重要的溝通手段,也是表達自己內心最深刻的思想和感情的最佳手段。

在研究了很多神風特攻隊隊員留下來的日記手札和信箋後,大貫惠美子發現,名義上這些年輕人都是“自願”的,但其實沒有人願意主動去充當攻擊武器,他們確實被“櫻花”這個美學符號利用了。


03 像櫻花一樣死去的年輕人

這些有思想的年輕人,並不全都抱著軍國主義者的信念,要為天皇犧牲的心衝向軍艦的,他們其實是被另一種邏輯推動,做出了和軍國主義者一樣的極端選擇——

他們確實被櫻花感召,但他們並不是要為了天皇犧牲,也不是希望化身為櫻花一樣的陣亡士兵,他們追求的是櫻花本身的美麗,以及櫻花所象徵著的理想主義。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神風特攻隊、櫻花與民族主義》商務印書館 | [美] 大貫惠美子 著

書中提到的佐佐木八郎,出生於上層家庭,是東京大學的高材生。在早期大家都在為戰爭歡欣鼓舞的時候,他就在日記裡揭露了宣傳機制的虛偽,也為報紙過度吹捧戰死的軍人和培養“優秀軍人”的母親感到憤怒和不安。

可就是這麼一個很早就看穿了軍國主義利用愛國情感詭計的人,對戰爭的看法開始逐漸變化。他開始覺得自己可以“利用戰爭打碎腐朽沒落的英美和日本,建立一個光明的新世界”。

建立一個理想世界,對於像佐佐木一樣的年輕人太有吸引力了,以至於導致他們可以對現實視而不見,最後甚至主動加入了神風特攻隊。

對佐佐木來說,櫻花是他心中理想的化身。櫻花不會屈服於對世俗名聲的慾望,始終保持誠實、非常純粹。所以到後面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他也把凋落的櫻花當做自己,認為自己是在與社會主流相對抗。

一位叫中尾武德的特攻隊成員就在手札中表達了微妙的苦惱。表面上,他似乎非常贊同戰時的那些意識形態,他會給父母寫信說“父親、母親,請你們也不要喪氣,一起為了擊退英美而戰”;但同時,他也對“為天皇犧牲”這件事帶有懷疑,也會寫下“人與人之間的戰爭、血與血之間的爭奪,是何等殘酷啊……雖然明知殺戮慘無人道,但還是明瞭必須迎向戰爭,將生命奉獻給國家,他們一邊祝福著母親和兄弟,一邊步向死亡,這是多麼令人感到驚訝啊!”

神風特攻隊中還有無數個佐佐木和中尾,你很難說他們被以“天皇為中心”的軍國主義和“大和魂”的民族主義洗了腦,但他們也並不是完全不受影響。軍國主義與他們堅守的理想主義、“為天皇戰死”和“像櫻花凋零一樣純潔和絢爛”的浪漫情懷,很多時候在他們身上是重疊的,即使他們不是狂熱意識形態的追隨者,但他們最後還是在實際上滑向了這一方。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神風特攻隊的自殺式飛機,機頭印有一朵櫻花


就像有過學生兵經歷的歷史學家色川大吉反思的那樣:“我們有能力打敗軍國主義和軍政府,但我們無力打敗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

軍國主義分子利用櫻花的美學價值召喚了死亡,同時年輕的隊員被櫻花的美麗和純潔感召,同時也被注入了“犧牲”的死亡毒素。

在日本文化研究學者伊恩·布魯瑪看來,這種行為“無比邪惡”的,因為他們是在“教育這些年輕人為自己的死歡欣鼓舞”,也是“對他們懵懂理想的利用”。

研究日本的經典著作《菊與刀》,開篇就指出了日本人性格中的矛盾,說他們“極度好戰又極度溫和,極度黷武又極度愛美”。

但大貫惠美子認為這種描述並不準確,還會促成刻板印象,比如我們都認為日本士兵‘不怕死’,寧可剖腹自殺也不投降。

但她通過研究神風特攻隊想要傳遞給我們的,任何用集體特徵定義人的嘗試,可能都是有缺陷的。《菊與刀》中的矛盾個性並不是日本人的本性,好戰也並不是內生的文化。日本人和普通人一樣害怕死亡,視死如歸的士兵形象,只是日本領袖們的期待罷了。

櫻花,為何變成了日本人的一把刀?

日本裕仁天皇戰後巡視(1946年2月)


也許在一定程度上,大貫惠美子誇大了櫻花在塑造戰爭中的人的重要性了。今天,櫻花也已經不再是忠君愛國的象徵,但人們不會停下將自身意圖傾注進符號的行為。但她確實提醒了我們很重要的一點:

警惕那些可以控制我們的符號,尤其是在今天這個用符號製造和聯結共識的現代社會。

符號總會悄悄越過理性的邊界,我們不能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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