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幹農活是有男女分工的,這種分工其實是約定俗成。比如耕田整田、挑草頭打農藥一定是男人乾的,要是有女人做這個,說明這家的男人“不行”,比女人都不如。反之,栽秧、薅草這種女人的活男人去幹的話,就很丟臉,像個女人。只有一種農活例外,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小孩都可以幹,這就是拔秧。
拔秧,我們老家叫huai秧,這個huai念第三聲。拔,粗暴,緩慢,田裡的秧苗烏央烏央一片,如果是一根一根地扯,一天也扯不了多少;而huai,輕柔,快捷,一束一束地huai,幾下就是一大把。一個字就體現了家鄉勞動人民的對文字描述總結的智慧。當然,更智慧還是拔秧的方法。我見過很多地方農民拔秧,都是弓著腰,大腿上挷著扎秧草,勞累且緩慢。而老家的農民發揮了他們的聰明才智,發明了最省力,最實用,而又簡單方便的拔秧方法——坐著拔秧。
說坐著拔秧簡單方便,是因為只需要有一個秧馬就行了。秧馬,其實就是能在秧田裡坐行自如的小板凳。上面一個不大的板凳面,用四條腿固定在下面一塊厚厚的木板上。成型後上端似馬鞍,下端似小船,頭尾翹起,像幼兒園小朋友玩的“木馬”,因而得名。也有一種下面是兩根頭翹起的木條,類似於雪撬,不管哪種設計,在拔秧時把扎秧草挷在“馬肚子”裡,人坐在秧馬上,腳蹬滑行,不累腰,不傷腿,舒適自如,邊拔邊進,既提高功效、又減輕勞動強度。
拔秧前,是要準備扎秧草。農民對農活很重視,就是扎秧草這樣的小事也不能馬虎,往往在幾個月前,甚至一年前就開始準備了。最好的是藨草,藨草莖長、柔韌,扎得牢,不折斷,是扎秧的首選。藨草是扎粽子用的,在端午時節,包粽子時會多割幾把,曬乾,掛在屋簷上,第二年扎秧時取下來在水一泛,又軟又牢。當然,如果沒有準備藨草,也可臨時準備,隨取隨用,棕樹葉就是其中的一種,將扇子一樣的葉子撕成一條條,曬蔫就可以了。棕樹葉雖然牢固柔軟,但容易傷手,扎時稍微用勁一拉會把手拉開一條血口子。還有一種就是直接用稻草,俗話說:稻草扎秧父抱子,就是這麼來的。臨拔秧時,到草垛上抽幾抱,兩頭一拉去掉刨葉,稻草短小脆幹,在水裡一泡就糊了爛了,所以稻草扎秧只是臨時補救,是那些種地隨心所欲,懶人用的辦法,會被人瞧不起的。
拔秧,看似簡易,男女老少可以齊上陣,其實要做好也很不容易,這裡面還是有不少技術含量的。有經驗會拔秧的人,拔出的秧好栽,栽得快、活得快。秧拔得好拔得快的人,往往在“huai、洗、扎”環節上狠下功夫,三個動作環環相扣、各有其妙。
會huai秧的人坐在秧馬上,身子前傾,埋著頭,雙手左右開弓,分把鍾就是一大把秧苗。拔秧時下手抓秧的位置不能太高,秧苗很嫩,高了容易拔斷、拔傷幼苗。需手指緊靠著秧苗,貼著田泥,把著根,左一下,右一下,雙手動作交替進行,適度發力。
每次huai秧不能貪圖太多,多了不僅拔來費勁,也讓栽秧分秧變得困難,嫩弱的苗還容易被拔斷。只能兩苗三苗一束地huai。如果貪圖快而huai的秧苗數多了,就會帶起大塊爛泥,秧根上的泥土洗不淨,秧把便拖泥帶水分量很重,會遭挑秧人的罵。
左右開弓幾下各huai下剛好虎口握住的一束秧,雙手一合就成一把,這時就需要洗秧了。洗秧。就是洗掉秧根所帶的泥巴,便於將來插秧。看似簡單的動作,但還是有人不會,像牯牛臥水似的,把水搞得嘩嘩作響,泥漿四濺,弄得一身水汙,狼狽不堪。
有經驗的老農則會將秧把按於水中,秧根不離水面,抖動雙手上上下下涮個十幾下,聽不見多大聲響,再提出水面,紅紅的根鬚絲絲順順,像剛梳過的頭髮,乾淨清爽,既麻利又省力。他們還會趁著洗秧的機會直起腰,手中在洗邊聊天說笑,有時還哼上幾聲風趣高亢的小調。
最後就是紮了,扎秧是最見功夫的,往往說huai的徒弟,扎秧的師傅。有的人huai了一輩子的秧,就是不會扎秧。有的扎不牢,剛一鬆手,便散了,有時看似紮好了,經挑秧的一搬運,往大田裡一拋,一把秧便一根根地漂在大田裡,還有不會扎的乾脆扎個死結,栽秧的人怎麼解也解不開,立腰站了半天,被旁邊的人了拉下了一大截,只能恨恨地罵幾句拔秧的人。
當然,有經驗的老農是有辦法的:他們左手握秧,右手從秧馬肚裡抽出一根秧草,草頭交給左手拇指靠秧壓住,右手拿著秧草在秧把上劃了幾個弧線,順著纏了兩圈,再將草尾往圈裡一拗,左手拿著草頭稍稍一提,一把秧就扎得結結實實了。左手握著秧就勢往身後一劃,秧把乖乖地站在身後。
一會功夫下來,原先碧綠的秧壠現出了明水,空空白白處宛如一條高速公路,你一回頭,只見整齊的秧把像待命的士兵列隊兩旁,一種成就感立馬湧上心頭,既而是神清氣爽,勁頭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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