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與文學之間的魅力

有一段時間,我業餘好象只關注兩件事,一件事是每天清晨走出家門在附近的公園漫步、鍛鍊,另一件事是閱讀程虹教授寫的《尋歸荒野》。漸漸的兩件事發生了聯繫。我受了美國自然文學大師們的影響,看到科普公園裡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有了感情。當我看到每天都有人餵食公園裡可愛的小松鼠,便停下腳步細細地觀察,當作一件很開心的事。特別是當我瞭解到在這個公園裡,只有一對松鼠帶著六個小松鼠生活時,我不免為它們的生計擔起憂來。

與自然合為一體,是文學的固有傳統。比如中國畫,山水之中總會有人的活動作點綴,而且人總是處於點綴的地位,這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美國自然文學也把人的中心地位讓渡給自然和生態。看來,這是人類的共性。自然文學傳統應該是人類文化共有的財富。

但是,直到上世紀80年代,自然文學才被作為約定俗成的名稱,表示一種關於人與自然的非小說散文體的文學形式。從這個意義上說,自然文學與我們傳統意義上講的帶有自然特色或以自然為描寫對象的文學作品又有所不同。“在西方文明的傳統中,人們總是傾向於把精神與物質、自我與環境、人與自然分隔開來,區別對待。而自然文學的發展動力則是要將精神與物質、自我與環境、人與自然融為一體。它由最初純粹的自然史,到將文學的氣息揉進自然史;由早期的以探索自然與個人的思想行為關係為主的自然散記,到當代主張人類與自然共生存的自然文學。”

美國自然文學源於17世紀,奠基於19世紀,形成於當代,是一種具有美國特色的文學流派。閱讀《尋歸荒野》,可以遴選出13位較有影響的代表人物:

1.浪漫主義風景畫家科爾。科爾1825年創建了美國哈德遜河畫派。他認為,如果自然沒有被人類之手所觸摸,那麼人們就會更易於與上帝之手接觸。他們視荒野為精神昇華的媒介,視藝術為自然與人類合二為一的載體。這個畫派堅信:如果美國的風景是一個新的伊甸園,那麼作為藝術家的他們,則持有進入伊甸園的鑰匙。他們一反傳統畫家只限於在畫室中作畫的做法,提出了“以大自然為畫布”的宣言。他的代表作是組畫《人生旅程》,分別以春夏秋冬代表人生的童年、青年、成年、老年,寓意深刻。

2.超驗主義作家愛默生。愛默生呼喚人們用一種新目光看自然,要人們從自然中尋求精神和自我。他筆下的自然,是一種理性的自然,抽象的自然。他的同代人錢寧談到有四類作家:第一類是黃昏追日,他們執意朝著地球相反的方向走去,滿懷敬慕之情去追隨那正在退去的昔日之輝煌;第二類是子夜沉思,其思想抽象而落落寡合,其目光關注的是遠方夜空中那微笑著的永恆真理;第三類是拂曉初醒,他們凝神著火紅的東方,以一種宗教似的崇拜迎接初生的太陽,心中充滿了希望;第四類是正午抒懷,他們擁有和關注的是眼前陽光最明媚的時光。而愛默生基本上可歸為第二類作家。愛默生的《論自然》被譽為一首長長的散文詩。他筆下的自然充滿了哲理,閃爍著理性的光輝,像夜幕上的星光,美好而遙遠。

3.瓦爾登湖的神話人物梭羅。隨著現代人“迴歸自然,返璞歸真”的趨勢,人們對梭羅的迷戀有增無減。《瓦爾登湖》是以作者的親身經歷為樣板,教人們怎樣明智地生活、鮮活地思考。在《秋色》一文裡,他寫在走完了自己的歷程,回報了大地陽光的培育之恩,完成了一生的絕唱之後,樹葉優雅地走向死亡。“在墓地平靜地安息之前,它們曾有過多少次的飄動!它們曾經飛得那麼高,如今重歸泥土又是那麼滿足,躺在下面,安詳地在樹根下腐朽,給新一代的樹葉提供養料,讓它們也高高地飛起!它們教我們如何死亡。”梭羅一生中都在尋求一種內心隱藏的甜美,一種與自然的親情,一種個人精神之喜悅而並非世人所矚目的功名,這也許正是他的成功之所在。

4.自然的歌手惠特曼。惠特曼從本質上說是一位曠野詩人,他的《草葉集》,歌唱的就是大自然。在撰寫《草葉集》的過程中,惠特曼常常在曠野中朗讀他寫的詩句,在生活和自然的環境中推敲文字,看它們是否像自然那樣真實而充滿活力。《草葉集》的主題依然是歌頌自我,這個自我不是象牙塔中的自我,而是自然中的自我。散文集《典型的日子》,以自傳體的形式回憶往事,人們看到的是一個靜下心來認認真真觀察自然、思索自然、研習自然的惠特曼,一個與自然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惠特曼,一個把自然中的陽光樹影、藍天白雲、小草野花、鳥兒的歌聲都揉進自己的生命和書籍的惠特曼。

5.走向大自然的嚮導巴勒斯。巴勒斯把自然散文作家比作蜜蜂,把寫作過程比作釀蜜。他認為,花蜜只有經過蜜蜂體內的化學作用才能變成蜂蜜。同樣,對自然的觀察也必須在作家心靈中進行。解析自然並非美化自然,而是與自然進行情感的交流,去吸收消化她,然後用心去重新創造她。最終的產品,依然是保持了原始材料的真實,但是卻又是其精華所在。他一生追求的,是人與自然的親情與和諧。他把周圍的自然景物看作是內心自我的外在表現,他的心境與情感已與外在的自然緊密相連。土地和樹木已不再是無知麻木的物質,被人注入了感情,成了一道道精神的風景。


6.荒野的衛士繆爾。繆爾反對人對自然的雙重標準,即以自然是為了支撐和服務人類為藉口,任意地、唯利是圖地利用自然。他批評了這樣一種文化觀:在物質主義者的眼中,所有為人類謀福利的東西都可以代表文化,而自然永遠站在這些文化的對立面。在他的心目中,植物和動物跟人一樣都有靈性、有知覺。他稱植物為“植物的人們”,把動物稱作“我的有毛的兄弟”。實際上,他是把自己與自然界的動植物完全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他認為,心靈和身體接受的是兩種不同的營養和鍛鍊。在城裡毫無生氣地活著,會使我們病懨懨的,從來不會認知我們自己。我們麻木的心靈和我們麻木的四肢攪和在一起。所以登山者的生活,似乎對心智的發展特別有利。“走向外界,就是走向內心”。

7.走向沙漠深處的奧斯汀。奧斯汀是一位超驗主義女性。她把目光投向了荒涼嚴酷,甚至連男性都望而卻步的沙漠,並以女性柔和的筆調,給枯燥而抽象的荒原增添了魅力,使那原本無人問津的沙漠有了一種攝人魂魄的力量。她厭惡紐約那種急功近利的環境,想念西部清新的空氣和陽光。她知道西部才是她生活和寫作的根基。她的代表作是被譽為“沙漠經典”的《少雨的土地》。這本書向人們傳遞了一個信息,即現代人應當逐漸放棄以人為中心的觀念,以平等的身份去接近自然,經歷自然,融於自然。比如,她面對一棵柳樹,是這樣書寫自然的:“窗外,有棵垂柳,它那長長的柳枝來回地擺動著,象是飄動的頭髮,像是我記憶中母親那漂亮的長髮。”

8.尋找土地倫理的利奧波德。他認為,人們必須改變只從經濟增長的角度來看待自然、只用金錢價值來衡量土地的舊觀念。“保護荒野對美國意味著一種高質量的生活——那種超越了物質需求的國家福利。”他在散文集《沙鄉年曆》中指出,土地是一個複雜的有機體,一個由交錯聯結的食物鏈和能量循環組成的有機組織。土地功能的繼續,靠的是它不同部分的合作與競爭,而人只是其中之一。然而,人類卻常常把自己擺錯了位置,視自己為土地的主人,而不是土地社區的一個公民。由此產生了人類肆意破壞土地的行為和惡果,因此,人類與土地都需要一套新的價值觀念,一套有利於土地的健康、恢復保持人類與土地和諧關係的觀念。這就是“土地倫理”,即人類對土地要有義務感和責任感,要有一種生態良心。

9.體驗寧靜之美的艾比。他生活的時代,是美國工業化突飛猛進的時代。在那個時代,消費主義的盛行導致了社會的商品化。困惑與苦惱纏繞著人世。人們精神的空虛、信仰的喪失以及與自然界的隔離,彷彿預示著世界末日的來臨。他的代表作《大漠孤行》,用親身經歷告訴躁動不安的現代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片荒野,它可以緩和現代社會的矛盾,純潔人的心靈,呼喚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以及人類與自然的原始關係。“航行於海上,我們可以到達彼岸,攀登高山,我們可以到達山頂,但在沙漠中我們難以找到類似的感覺,我們感到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黃沙的漠然。”正是這種不帶任何目的性的“漠然”吸引了人們,這是一片獨特的風景,一片人們可以從中獲取對人類及宇宙的洞察力的特殊地帶,一片人們用以對抗文化的瘋狂行為的緩衝地帶。沙漠以其理智,引導現代人走出自相矛盾的山谷,以其廣漠給急躁的人們以精神上的平衡,以其博大寬容給現代文明以新的啟示。

10.自然的朝聖者迪拉德。迪拉德以樂觀的態度看自然,在自然中發現了神靈、美麗、驚奇與精神。她的代表作《汀克溪的朝聖者》。她的心中充滿了現代人的困惑與矛盾。她迷戀純淨的山水,但也離不開現代的書房。她面臨這樣一個困境:她走向汀克溪,是期望走向自然,像一滴水、一片樹葉、一條魚一樣成為自然的一部分。可是她的自我意識是如此地真實與確切,令她無法長期地與自然融為一體。她的矛盾是有代表性的。儘管20世紀美國自然文學作家倡導人們持一種由自我中心到生態中心的觀點,然而,他們依然無法逃避自我。無法解決“我們有別於自然,同時又是自然的一部分”這一對矛盾。因此,不妨說,美國自然文學作家的特徵之一便是沉溺於這種矛盾,描述並分析這種矛盾,甚至玩賞這種矛盾。

11.敬重大地的哲人貝斯頓。在充斥著“文化快餐”的現代社會中,當許多作家以作業流水線的速度來出書時,貝斯頓的著述堪稱是一種當今社會久違了的“精耕細作”。“只有當他成為風景的一部分時,他才動手寫作。”“他總是用鉛筆或鋼筆寫,幾乎從不用打印機,唯恐打字的聲音擾亂他最看重的句子的韻律。有時他花整個上午的時間來推敲一個句子。”《遙遠的房屋》充滿了樂感,“是一本請求人們朗讀的書”。在以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為主旋律的21世紀,《遙遠的房屋》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文學方面的興趣,還有對人類與自然關係的思索與領悟。

12.尋找心靈慰藉的威廉斯。《心靈的慰藉:一部非同尋常的地域與家族史》,是威廉斯的代表作,被譽為美國自然文學的“經典之作”。它講述的是在現代社會中,當人類面對諸多不穩定的因素,甚至災難及人生悲劇時,如何從自然中尋求心靈的慰藉,精神的昇華。“我講述這個故事,是為了醫治自己,是為了面對我尚無法理解的事物,是為了給自己鋪一條回家的路,國為我認為,記憶是唯一回歸家園之路。我一直在避難,這個故事就是我的歸程。”在母親去逝的當天晚上,作者走到室外,眺望星空,將她內心的感觸濃縮成兩句話:“一輪滿月懸掛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中。那是母親的臉在閃閃發光。”深夜裡,作者被母親去逝的噩夢驚醒,在戰慄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失去了母親,你就永遠不再擁有做孩子的奢侈。”

13.崇尚野性的斯奈德。斯奈德在自然文學中的獨特貢獻在於:首先,出於對東方及印第安土著文化的濃厚興趣,他是為數不多的從東西方文化角度來觀察自然、描述自然的西方作家。他的作品體現出東西方文化在圍繞人與自然這一主題上跨越時空的溝通。其次,他詮釋了在當今多元文化的背景下,怎樣從保護生態的角度,將個人棲居的一方水土與整個世界聯繫起來。他擴展了自然文學傳統中對荒野價值的理解,並身體力行,倡導了一種“重新安居”的生活方式。斯奈德是中國詩人寒山其人、其詩及其生活方式的崇拜者,被稱作“美國的寒山”。斯奈德將野性視為一種文化價值。山本身是野性的代名詞。野性又是神聖與自由的代名詞。在自然界中似乎只有山是繁華鬧市最明確的對立物。能夠與燈紅酒綠、醉生夢死、人心浮躁的現代都市相抗衡的是沉默無語、存在已久,蘊意深長的群山。

閱讀《尋歸荒野》,只是對自然文學的大概有一個瞭解,欲體驗更多的魅力,恐怕還得閱讀原著。但至少可以開闊了我們對文學的理解,借鑑美國自然文學來觀現實,極具啟發意義,這也許是超出文學領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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