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短褶裙,其實不是蘇格蘭的傳統?

格子短褶裙,其實不是蘇格蘭的傳統?

1998年,英國作家朱利安·巴恩斯發表了一部極具諷刺意味的後現代小說。講述了一位商人在一座島上建了個“英格蘭精華”主題樂園,樂園中對英格蘭歷史傳統的各種元素都有逼真模仿。這個“假”英格蘭非常成功,遊客們趨之若鶩,甚至喜歡它勝過“真”英格蘭。

小說當年便進入布克獎決選,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巴恩斯說道:“我對所謂的‘傳統的發明’很感興趣。曲解歷史是成為民族國家的一部分。

巴恩斯在這裡引用的概念“傳統的發明”,正是出自英國史學巨擘埃裡克·霍布斯鮑姆的同名代表作《傳統的發明》。這部文集由霍布斯鮑姆及其夥伴、同為不列顛學院院士的英國著名非洲史學家特倫斯·蘭傑共同編纂,初版於1983年。此後的近40年間一直不斷再版,持續暢銷,被翻譯成超過10個語種。而“傳統的發明”這一概念,也早已為學界所熟知,其影響延伸至大眾的視野中。

格子短褶裙,其实不是苏格兰的传统?

蘇格蘭短裙:被髮明的傳統

格子短褶裙,其实不是苏格兰的传统?

一提到蘇格蘭的民族文化,人們很容易聯想到高地的曠野景緻、悠揚的風笛聲、身著代表不同“克蘭”(氏族)的不同花紋格子呢短褶裙的男子。

美國經典影片《勇敢的心》再現了13世紀蘇格蘭民族英雄威廉·華萊士悲壯的一生。片中,梅爾·吉布森所飾演的主人公,穿著象徵蘇格蘭高地傳統的標誌性裝束——格子呢短褶裙及披風。

格子短褶裙,其实不是苏格兰的传统?

《傳統的發明》一書的作者卻指出,包括格子呢短褶裙在內的一整套獨特的高地文化,實際上是一種“追溯性的發明”。所謂的蘇格蘭民族傳統、“古代遺風”,在很大程度上是現代的,直到17世紀之後,才逐漸形成。

格子呢,即織有各色的幾何圖案的布,在16世紀的蘇格蘭已經存在(它似乎是來自佛蘭德爾,經由低地傳到了高地),但蘇格蘭短褶裙(philibeg,名字以及裙子本身)在18世紀之前都未有聽聞。它根本不是傳統的高地服裝,而是在1707年英格蘭和蘇格蘭合併之後,由一個英格蘭人發明的;而特殊的“克蘭格子呢”則是更晚些的發明。

蘇格蘭短褶裙的發明者,是一位來自英格蘭的貴格會教徒,托馬斯·羅林森。他的家族控制著蘭開夏地區的大鍊鐵廠。1727年,他來到蘇格蘭,開始在這裡設廠冶煉鐵礦,加入了開發高地的行列。很快他發現,高地人慣常穿著的呢布束腰披風,並不適於鍊鐵工人的勞作,而本地人顯然也買不起長褲或馬褲。於是,這位英格蘭工業家請來兵團中的裁縫,對高地人原本的服裝進行了簡化,裙子與披風分離開來,再在縫好的裙子上打褶。蘇格蘭短褶裙被髮明瞭——並不是為了保留高地人傳統的生活方式,而是為了使他們走出曠野、走進工廠。

而短褶裙成為蘇格蘭民族文化的符號,則是更晚些的事情。1745年,蘇格蘭爆發了大叛亂,當叛亂被鎮壓後,英格蘭的政府施行了嚴厲的法規,目標是徹底摧毀高地生活方式,全面禁止高地人穿高地服裝。1773年,旅行者抵達高地時,已經見不到一個穿格子呢的人。但這種樣式花哨的短褶裙裝束,卻悄然在高地貴族中流行起來。貴族們、紳士們、受過良好教育的律師們、有錢的商人們,穿上這種服裝,讓人給他們作畫像。在禁令撤銷後,這種時尚更是進一步傳播開來。

高地兵團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實際上,禁令期間,法案明確規定,高地兵團可以免受服裝禁令的約束。隨著高地兵團人數逐漸增多,他們的格子呢制服也相互區別開來,很可能正是由此,產生了通過格子圖案來區分克蘭的觀念。1822年,曾加入高地第42團的大衛·斯圖爾特上校,出版了一部名為《蘇格蘭高地人的特性、風俗與當前狀態概述》的著作,聲稱“短褶裙一直是他們服裝的一部分,這可追溯至最初的傳統”,而格子呢標誌著“不同的克蘭、部族、家族與區域”。這本書成了“隨後一切關於克蘭的著作的基礎”。

最終,高地的神話在一對姓艾倫的兄弟身上得到了最極致的重構和擴張

。艾倫兄弟偽造了一部名為《克蘭的裝束》的書稿,他們設計了大量精美華麗的假克蘭格子呢圖案,以一種浪漫主義的方式想象著蘇格蘭民族輝煌的過去。這本書的內容,被倫敦的高地社團繼承吸收,蘇格蘭短褶裙的“傳統”由此發揚光大,蘇格蘭格子呢工業也由此發展繁榮。

格子短褶裙,其实不是苏格兰的传统?

《傳統的發明》

[英] 埃裡克·霍布斯鮑姆、特倫斯·蘭傑 編

顧杭、龐冠群 譯

除了蘇格蘭短褶裙,《傳統的發明》中還探索分析了傳統發明過程中的諸多案例:既包括英國與歐洲大陸的發明故事,如19和20世紀英國王室儀式的演進、歐洲大陸試圖發展人民自己的反傳統的努力;也包括在帝國的接觸地帶,殖民力量與本地原生態的政治秩序之間的互動,如印度和非洲參與帝國儀式的起源。

我們所熟悉的歷史,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人為發明的虛構傳統擺在你面前時,你能分辨嗎?

這些案例,總的來說提供了一個看待現代歷史的新視角、一個理解民族國家形成的主題:

許多我們認為由來已久的傳統,實際上都是相當晚近的發明。

為何今天,我們仍迫切需要

被髮明的傳統

現代世界持續不斷地變化、革新,現代人為什麼還需要傳統呢?種種儀式、符號被髮明出來,有著怎樣的目的呢?

霍布斯鮑姆指出,“被髮明的傳統”通過複製過去,來表達一定的價值和行為規範,它們“必然暗含與過去的連續性”;或者說,它們人為地創造那種“與過去的連續性”,參照舊形勢,回應新形勢。為了回應“新”需求,適應“新”環境,大量發掘“舊”材料,發明“舊”傳統。新的,將自己裝飾成舊的、古老的、傳統的,繼而發揮獨特的作用。

然而,我們認為,在以下情況中,傳統的發明會出現得更為頻繁:當社會的迅速轉型削弱甚或摧毀了那些與“舊”傳統相適宜的社會模式,併產生了舊傳統已不再能適應的新社會模式時;當這些舊傳統和它們的機構載體與傳播者不再具有充分的適應性和靈活性,或是已被消除時;總之,當需求方或供應方發生了相當大且迅速的變化時。

在過去兩百年裡,這些變化尤為明顯。在現代世界中,此類儀式化、符號化的活動,得到了集中體現。霍布斯鮑姆特別指出,大量新發明是作為民族運動和民族國家的一部分而形成的,例如國歌、國旗。

蘇格蘭短褶裙雖然最初出自英格蘭工業家之手,但是隨後,它由充滿想象力的蘇格蘭“愛國者們”進一步虛構,成為悠久而璀璨的蘇格蘭民族文化傳統的象徵。歷史中的英國王室典禮魅力有限,但自19世紀以來,逐漸走向精緻化,而英國的君主制儀式也成了在那個劇變的年代,表達連續性與穩定性的重要方式,被人們描繪為傳統的化身。

現代民族一般都宣稱自己是古老的,是植根於最遙遠的古代而自然形成的,是如此“自然的”人類共同體,以至於無須任何界定和自我斷言。

然而,現代概念中的“法國”與“法國性”,抑或巴恩斯筆下的“英格蘭”與“英格蘭性”,必然包含某種建構的、“被髮明的”成分,不論它們具有多麼豐富的歷史性或其他連續性。“傳統的發明”是與“民族”緊密相連的現象,是理解現代民族國家、民族主義、民族象徵和歷史的重要維度。

最終,我們想問的問題,也許不是簡單的“哪些傳統是被髮明的傳統”,而是“為何今天,我們仍然如此迫切地需要被髮明的傳統”。

文末福利

“傳統的發明”遍佈在我們身邊,即將到來的“五一國際勞動節”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文末留言你觀察到的“傳統發明”的例子,我們將挑選三位讀者各送出《傳統的發明》一本,4月30日12:00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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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的發明》

[英] 埃裡克·霍布斯鮑姆、特倫斯·蘭傑 編

顧杭、龐冠群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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