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木草草
《國土安全》昨天全部結束了。
這部改編自以色列劇集《戰爭的囚徒》（Prisoners of War，希伯來原文的標題就是Abductee，「被綁架者」），在2011年首播時，因為劇情打破了原有諜戰懸疑反恐政治劇的各種套路，受到空前的關注，獲得無數獎項。
《國土安全》第八季
作為Showtime的拳頭作品，這部劇的收視率名列前茅，開播之初，人們還擔心《24小時》原班人馬打造反恐局大概會有所重複，沒想到，這部打破類型界限的新型反恐劇集以口耳相傳的好評聯創收視紀錄，成為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劇集。
作為後「9·11」時代的諜戰劇，《國土安全》儘可能地跟上現實政治局勢的節奏，第一季到第三季的大背景是基地組織和美國本土的意識形態之爭，實際卻在用各種人物的遭遇和成長展現個人在現實衝擊下對於身份的掙扎。
最開始幾季裡，每個人物的刻畫都入木三分，大家各有各的信念，即便如大反派阿布·納齊爾也是有著執著信念的人，大家在彼此信念的碰撞之下推動著現實格局的演變。
到了第八季，故事緊跟現實節奏，2019年，特朗普突訪阿富汗，重啟與塔利班的談判，劇集裡的總統也在卡麗的提案之下突然前往阿富汗進行和談。
不同之處就是，故事裡的這個節點就直接放大招了，美國與阿富汗兩位總統雙雙在直升機事故中遇難，接管大權的兩個勢力方都顯得偏執衝動，像是特意要推動劇情一般，使得事態不斷升級。
《國土安全》一開始塑造的反派好像不是這樣的，無論是基地組織統領阿布·納齊爾還是塔利班頭頭海賽姆·哈卡尼，他們與卡麗、索爾乃至布洛迪相似，都是把個人命運全部搭進去為信念而戰的人。
他們有兒女情長，有困惑和遲疑，有人性的高光時刻，以及身為被現實「綁架」之人特有的悲愴感覺。
第八季裡的反派是匆匆走馬上任的，美國總統死了，副總統倉促之下接班，很快便飛揚跋扈，把兩國乃至世界局勢推入水深火熱之中；另一邊，哈卡尼在政治博弈中成為棋子，在第八季裡忽然以一種「非暴力不合作」式的形象被處刑，身為「恐二代」的哈卡尼之子冒領直升機事故的「責任」，忽然成為領袖，加入攪局之戰中。
這種形式下的反派顯然沒有時間好好刻畫，人物在單一的動機之下衝動行事，而主角卡麗、索爾，以及其他各路人馬也在這種局勢中步步為營。
卡麗在上一季中為了顧全大局犧牲小我，在俄羅斯被監禁了七個多月。第八季一開場，依然在接受治療，試圖找回記憶的她被索爾匆忙趕上前線，支援和談。
在之前的幾季中，《國土安全》的主創顯然在描摹卡麗這個人物時相當有野心。她是後「9·11」時代大家深陷身份政治中的焦慮化身，也是少見的患有心理疾病的女性主人公形象——坦蕩蕩展露女性心理疾病的電視劇在近兩年才剛成氣候——除此之外，她也是一個直接抗拒「母親」身份的女性人物。
要知道，《紙牌屋》裡的克萊爾是在第四季（2015年）時，才在被問到「你是否後悔沒有生小孩」時，以「你是否後悔生小孩」來予以反擊的。
《紙牌屋》第四季
卡麗的躁鬱症以及抗拒「母親」身份的設定在匆匆忙忙的第八季中也被推到了後排，只有在引入俄國GRU高級情報官葉普蓋尼時才稍有提及。
此前的卡麗在故事中一直是個探索迷宮的人，她的信念和使命就是尋求真相，以及不斷進行靈魂拷問：「為了得到真相，願意做出什麼樣的犧牲？」她在這種信念的支撐下來到第八季的故事，雖然依然單槍匹馬尋求真相，但這一次，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多少懂她的人。
追看這部劇的人大多知道「鐵打的卡麗，流水的男配」這一套路。前有蕩氣迴腸貫穿三季的布洛迪的羈絆，接著是身不由己的線人阿彥·伊布拉西姆（同樣愛上了卡麗），後有讓人不忍棄劇卻疼惜萬分的彼得·奎恩，懂她且愛她的男人似乎沒有一個得以善終，這種007故事裡才有的流水式配角套路在這部劇集裡得到發揚光大。
第八季中，領便當的任務落到了之前一直默默追隨卡麗的馬克斯頭上，但他的犧牲顯得特別卑微特別反高潮，都沒有留下像樣的遺言就在過場式的情節中被匆匆擊斃。
新反派兼男配葉普蓋尼接下了相愛相殺的任務，他是卡麗失去的那幾個月記憶的見證，也是唯一知曉卡麗抗拒母親身份的不堪回憶的人（連索爾都不知道這一段過去），但匆匆被空投到這樣的角色之中，顯然讓人無法產生堪比對布洛迪以及奎恩那樣深刻的共情。
第八季的高潮段落與以往的故事發展相似，卡麗堅持不懈尋求真相，只是這次的求索之路尤為孤獨，她幾次三番尋求女探員的幫助的出發點都顯得特別單薄，此後為了達成目的而付出的代價也因此顯得特別OOC（跳脫角色，不符合人物個性）。
索爾與卡麗之間積累了那麼多年的師徒情誼在這一季中受到了深刻的打擊。《國土安全》的主創之一阿萊克斯·甘薩在接受Deadline採訪時表示，儘管無意追隨其他傑出劇集的腳步，但在長期的溝通與爭執之下，在不斷嘗試未果之後，這是他們可以拿出的最好的答卷。
所謂的最好答卷，就是將卡麗寫成了一個雙重間諜，雖然背叛了導師，但也犧牲自我，成為薪火相傳的又一個可靠線人。
故事在結尾處匆匆跳到兩年以後，索爾收到了卡麗變節後出版的自傳《暴政的秘密》（Tyranny of Secrets），此處多少在影射現實中出版自傳的著名爭議人物斯諾登（而且，主創人員在開拍這一幕的24小時前才寫出這個橋段）。
不過，卡麗這個人物與斯諾登顯然有著巨大的差別，故事在末尾彷彿是要向冷戰時期致敬，全身心撲向間諜戲碼的情懷之源。
冷戰時期的著名雙重間諜金·費爾比有句名言：「要出賣，你首先得有歸屬。」（To betray，you must first belong.）
卡麗從來就沒有歸屬，CIA跟她之間的關係，堪比分分合合的惡性情侶。卡麗的歸屬一如開場畫面裡的小女孩，她是戴著獅子面具走迷宮的人，是以一己之力抗拒「被綁架者」身份的戰士，是尋求真相的獨行者。
給卡麗一個現實的歸屬、一個愛國的結局，就《國土安全》而言，顯然是份相當保守的答卷。在名為「戰爭的囚徒」的最後一集裡，一開場還出現了布洛迪最後的一番告白，迴歸之心昭然若揭。
故事的最後一幕裡同樣出現了爵士樂，卻已經不再是托馬什·斯坦科那種風格冷冽的先鋒派爵士樂，而是卡馬西·華盛頓演繹的復古氣息濃郁的大樂隊式爵士樂。
大家可能有所不知，托馬什·斯坦科在2018年已經去世，同樣早已與我們話別的，還有特朗普時代、斯諾登時代以前的政治與信息/間諜戰格局。
如今的政治家們已經沒有了情懷，間諜也不再是專業出身的精英分子，手握信息之人都有改變世界格局的可能。如此看來，卡麗這樣悲劇式的反英雄人物屬於過去，迴歸過去那種雙重間諜的生活也許是她最好的歸宿。
甘薩在接受採訪中表示，《國土安全》始終是一個關於美國如何對「9·11」做出回應的故事：「我們會以保障安全的名義做些什麼，又會因此犧牲哪些價值觀，反恐事業會如何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這種事業又要如何與我們身為公民的自由和平相處？」
卡麗以及其他情報人員成了這些思索的化身，在「如果9·11捲土重來」的設想之下，為我們呈現出荒腔走板的另一種現實走向。
劇集裡為了製造張力而出現的各種戲劇化事件，到頭來跟現實中上演的戲碼簡直難分伯仲，甚至它成了真實國際新聞的預言者，導致我也說不清，究竟是創作者太厲害，還是地球太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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