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與從前》王素豔

散文《山與從前》王素豔

  過去,老人講故事,張嘴就是“從前……”。我印象最深的是“從前有座山……”。

  漸漸地,我過了愛聽故事的年紀,偶爾坐班車火車飛機……靠近或越過一座座山,會莫名傷感,彷彿當年幻想中的山因揹負了太多“從前”而變成了匍匐在大地上的行板。

  直到去年12月,我走進瀰漫著來蘇水味兒的長廊,看人們緊鎖或舒展的眉頭似連環,將四周待著臉的白牆緊緊扣住,忽然想起了泡沫積木一樣的山,那安靜得只剩下頭尾的片段不聲不響地抖落,堆砌……

  我看見患者家屬湧進醫生辦公室,眼巴巴地瞅著大夫,彷彿白大褂會賜還自己一個週而復始生生不息的故事,可醫護人員面無表情,彷彿他們手裡捏著的不過是蟬蛻,真正的主體早就脫離皮下組織隨時光的浪潮遠去,像一個個來不及編進與“從前”有關的情節中的虛無的嘆息……

  虛無真的存在嗎?沒人回答我。當年老人講的故事彷彿一個個問號,搖擺在我殘缺的記憶裡。我依稀看見,樹下圍著一群人,端坐中間的老者穩穩端起茶碗,唏溜一口,清清嗓子,或不緊不慢抄起菸袋鍋子,有滋有味地叭噠兩下,然後在鞋底磕一磕……縷縷水氣或煙霧就迷離起來,化作層巒疊幛橫亙在人眼前。傍晚歸巢的鳥和迴圈的牛羊都知道,一天中真正放鬆的時刻來臨了……

  “啥從前呀,我打住進來,三天兩頭看旁邊的床滿了又空了,都忘了自個兒住院多長時間了……”鄰床大姐笑著說,星星點點的頭茬兒在她頭頂開花。她第六次化療。“我是老客戶了,醫院讓我和剛住院的、做手術的一塊住高間兒。咱除了床跟你們的不一樣,別的不差。”她敏捷地跳下地,揮揮手,意思是把房內的電視空調沙發都收入囊中了。我覺得大姐很有趣,她不是慢條斯理地啃蘋果,就是津津有味地嗑瓜子,生動的咀嚼肌像綻放的花。她不穿病號服,也不愛運動,不像走廊裡那些人腰間掛著“水袋”不停地走,從這頭到那頭,遇見熟人說笑兩句,看到新來的病友則默默注目,彷彿在傳遞問候,又像在傳遞力量。


  看著條紋狀病號服,我忽然覺得,或許,時間於人而言,就是用釘子在牆上劃的一道道豎線,隨著日月更替有增無減,每新刻一筆,便可能有相對老舊的一根弦迷迷糊糊地在自己的歌聲中走遠……處於中間位置的,唯有拼盡全力記住有意識或無意識的片段,以一個飯糰一盞燈火一聲鞭炮響……的形式,然後,在夢裡為腳下的土地擬一份生機盎然的腹稿,待新的一天來臨,供它對著不需要保質期的從前和拋物線般起起落落的後來作個了斷。

  真正看透時間本質的人是不懼怕時間的吧?還是在等待醫生的間隙,我意外地聽到了兩個女患者的對話。一個問:“你服藥幾天頭髮沒了?”另一個淡淡地說,“我呀,三天以後頭髮才掉光……”聽她的語氣,絲毫沒有對脫髮的惋惜,倒像吃了什麼美食,那豐潤的香氣在味蕾上流連了三天不止。問話的女人說,“我治療第一天,頭髮就掉光了。掉掉唄,戴個好看的帽子一樣出來進去!”我沒回頭,只默默聽她們嘮嗑兒,心上不覺透出絲絲縫隙,裡面有同情有敬佩,還有一種迅速生長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我想,那是類似於山的突起,在陣痛和掙扎中踮起腳尖,看自己和安靜的周遭之間是否有一根“臍帶”在維繫?

  ……

散文《山與從前》王素豔

  我的小病理結果出來了,良性。大夫說,“等過新年再來取大病理報告吧。記住,半年後複查。”我點頭諾諾。庚子年春節,我收到了病友的短信問候,心想,屆時我倆或許能在病理室門口重逢,也未可知。念及此,心底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我和病友們誰都不曾想到會通過這種方式相遇,彼此間不明瞭有什麼樣的山水相隨,但睡眠極淺的夜裡,大家用參差不齊的心律和呼吸共同書寫病房的故事,供每個人今後在渾渾噩噩地醒著和清清爽爽地睡去中間做選擇……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時至今日,我的大病理報告還躺在醫院裡。因為大年初二,原以為很遙遠的新冠病毒隨風而至,起起落落,我只好一再推遲計劃。等腳下和我要去的那個城市先後按下重啟鍵時,境外輸入病例出現了。我夜裡偶爾驚醒,夢中與無症狀感染者擦肩而過的情景像真的一樣。病友近日沒發消息,想來,她也在等待。我記得,她是個愛笑的女子。

  我想,“從前有座山……”這樣古老而單純的故事會由我們繼續講下去,我們所有人的故事也會像山一樣綿延,有起有伏,有淚有笑,熱愛過境的南風,也敢於擁抱凜冽的寒冬,自在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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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王素豔,內蒙古通遼市人,文學愛好者。曾在《故事會》《內蒙古日報》《通遼日報》等紙媒和部分公眾號平臺發表散文、小說等作品。

散文《山與從前》王素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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