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巖公社 3
銅巖，從地形上來講屬於丘陵地帶。從局外人來看，山山水水，山水相依，自是一處美景。
在肚子沒有吃飽之前，再美的景也是無暇欣賞。銅巖人認為，再好的東西，不能吃，不能用，只能是擺設。缺衣少食的年代，銅巖的村民們必須憑藉自己的雙手去戰天鬥地。
解決吃飯問題，首先要發展農業。發展農業，水利要先行。丘陵地帶興修水利是一項重大工程，也是必須要做好的一項農業基礎工程。沒有好的水利設施，農業就沒法保證。那個年代，沒有大型的工程機械，我們能夠依靠的是發動廣大村民，依靠人力。
銅巖大隊的大溝、黃溝、十字河、山河等這些較大規模的灌溉河流需要集中大量人力來完成。高揚程、灌溉天橋、灌溉的溝渠，都是一些精細工程，在銅巖公社技術人員帶領下，也是銅巖大隊的村民們用勤勞的雙手幹出來的。
冬天要疏通銅巖河，加固江堤，還要抽調人力幫助其他人口少的大隊疏通河流。相互幫助，相互支援，這也是銅巖人的風格。紅旗到哪裡，人們就去哪裡，沒有二話，只有服從。這似乎是一種共識，我們要活下去，就必須這麼幹。村民們習慣地稱此為“挑方”。苦不苦？累不累？村民最有發言權。
“嗷喉嗷喉！一年忙到頭，到頭還沒有褲頭。”這是村民編的歌謠。
“那時幹活是看不到一分錢，還幹得一屁股勁。那時年輕，幹活不惜力，只求能夠吃飽肚子就行。可是越幹活，肚子越吃不飽，總是感覺餓，沒得吃。”老人回憶當年的勞動場景如是說。
“挑方那吃的苦，受的罪，就不講賴，講出來都是淚。起早貪黑不說，跑多遠的路不說，從上場幹到下場，從早上幹到晚上，乾乾淨淨去，灰頭土臉回，這些都不講，關鍵是肚子吃不飽。吃苦哎，受罪哎，現在的人是不能體會。”
“只有凍死的蒼蠅，沒有累死的蜜蜂。”村民也會自嘲。
初夏，梅雨到來，天就像捅了個窟窿，大雨磅礴，久下不止，洪水氾濫。天氣炎熱，蚊蟲叮咬，村民們又要去江邊防汛。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勞力，吃喝住都在江邊，加固江堤，二十四小時輪流巡視。不能有任何懈怠，這關係到銅巖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
經歷過那段歲月的村民，也有內心無比自豪而激動。他們以吃苦為榮，以戰勝自然為耀。那時他們正年輕，天不怕，地不怕，國家一聲令下，什麼都敢幹，什麼都能幹，要幹還要幹好。
回首往事，男人們總是在酒桌上慷慨激昂，談論當年的英勇業績道：“生產隊時，勞動大競賽，誰幹得多，誰幹得快，那是一目瞭然。跑東跑西，跑上跑下，不知跑了多少里路，全靠著兩條腿。再苦再累，也要頂住，肩膀也要扛得住。男人就是幹出來的，千錘百煉真男人，不能讓人笑話，更不能認慫。”他們描述當時聲勢浩大的場面，彷彿就在昨天。
女人們也會訴說當年生產隊插秧時的場景道：“當時累得啊，腰都直不起來，還有螞蝗叮咬，坐在田邊拍打，用手往外拽，癔怪死個。血還直流，緊張害怕，想想都有後怕，不知道那時是怎麼過來的。”
生產隊勞動，家家都要參加，達到年齡的村民都要去勞動。只有出工，才可以掙工分，這和你家一年下來的吃飯問題直接掛鉤。所以，你必須去幹，不幹就沒得吃。
集體勞動，總是會有出工不出力的人。三瘋子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一個厲害的女人，在李村也是出了名的。她家男人在家排行老三，家族裡的人叫她三嬸。為什麼叫瘋子呢？外人都道是瘋瘋癲癲，知道的人認為是裝瘋賣傻。到底瘋不瘋？很難下定論。那時沒有醫療鑑定，經人說開後便都這麼叫了。
挑方的時候，村民們都是甩開膀子，邁開腿往前奔跑。三瘋子是柔弱不堪，擔子也挑不動，沒走一步就摔倒在路邊，不走了。再叫她幹起來，她直接就往溝裡去了。她的眼睛斜斜的，不正眼看人，總是皺著眉，身體略顯單薄，走路腿腳不利索，再加她是個女人。大隊幹部都拿她沒辦法。
三瘋子的嘴是比較會講的。她說：“隊長，我不是不幹，我也想為生產隊多幹點活，我也想多掙工分。我是盡力了，只是我幹不動，我的眼睛還看不見。你說怎麼辦？”隊長叫她除草，幹些輕巧的活。三瘋子就做做樣子。幹部巡查時，她直接把菜除掉了。
生產隊長只能看在眼裡，也沒有辦法。看她瘋瘋癲癲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社員提及她時，生產隊長劈頭罵道：“她是瘋子，你也是瘋子啊？你也跟她拼啊。”
大隊幹部到她家調查情況，她總是閉著眼指著房頂說：“你們看，我們家房子上面有東西，還在跑，就在那地方，你們看到沒有？就在那個地方，好像還是人，真的啊！怕死個。你們看到沒有？怕死個人地……”
她說得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幹部們都不明所以，只當是瘋了。三瘋子大概就由此傳開了。
正是由於“三瘋子”這一稱呼，在那個大勞動的時代，大多數人都吃苦的年代，她沒有受到多大的罪，卻依然能吃飽肚子。這大概也是會叫的孩子有奶吃吧。
村民累死累活的勞動，其實也是為了吃飽肚子，別無其他。他們相信，跟著國家幹，能吃飽肚子。大家都這麼幹，不幹就是落後。
村子裡不斷傳著三瘋子瘋瘋癲癲的故事，知道的，不知道的，一聽到三瘋子，都覺得怪怪的。甚至有人直接喊“老瘋子”，那就不一般了。村民對她的感覺是，一個字“惡”。
三瘋子在家裡也是非常的厲害，家裡人都怕她。她生的幾個孩子都很老實本分，也都怕她。關鍵是，她男人也怕她異常，而她男人高高大大，卻為一個女人左右，村民覺得不可思議。村民們都道：“兒子的性格都像他爸爸。”
三瘋子嘴能講，也特別的會罵。什麼都敢罵，什麼都能罵得出來，而且是撕破臉的罵，吐沫橫飛的罵，惡狠狠的罵罵咧咧不帶停息的。誰人受得了，誰人忍得住？
她男人本來就是個老實人，不太愛講話，也不太會說話，性格內向有點木訥，一心一意做自己的木匠活，一輩子都是認認真真，本本分分的做人做事。不想，老婆卻是個瘋婆子般的人物。
有一回，三瘋子讓她男人去山坡上把羊子牽回來。她男人跑到山坡上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羊子跑到哪裡去了。他急得團團轉，焦慮得要發哭，嘴裡不停地念叨：“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好？”
瞭解情況的村民覺得好笑，道：“一個大男人，為了這點小事，還急成了這樣？丟就丟賴，能有多大吊事呢？”
有人給他指一條道，說：“你到那底下看看有沒有哎？找找看，在這邊急，是沒得用地哎。”
三瘋子男人呆呆地看了那人一眼，覺得有道理。他就踮著腳跑到坡底下去尋。
旁人笑著議論道：“要是找不到，沒準要跳塘嘍，回家三瘋子還不殺死他。”
說這話的人帶有一種詭異的笑。
生活在銅巖大隊的村民們，不管身有多累，不管心有多煩，只要向東望去，就會看到連綿起伏翠綠的青山。雖不在山腳，山卻是如此的臨近。如果是晴好天氣，山會愈發的青翠可愛。
晉代陶淵明在山下耕種時大概也是如此吧。不過，他是閒適的，才會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銅巖的村民，是絕對不會停下來欣賞如此景色的，他們沒有那閒工夫。
青衫不改容顏老，
苦盡甘來三瘋笑。
開河築渠保農桑，
風調雨順豐收好。
來源/清晨升起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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