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早餐,差不多快成午餐了。
為了滿足梁若梅的“童心”,他們特地開啟了居室的牆壁,讓室內空間與扣在“大碗”之下的花園連為一體。慢慢地吃著,見證著從大樓外被狂風捲進來暴雨瘋狂地傾瀉在樓內的道路上,時不時的,還會有密集的雨點被拋打到“大碗”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麼多水,都流到哪兒了呢?這一次,他沒有再發問,他是想要自己把這個疑團解開。很快,答案有了。藉著風力短暫減弱的機會,他看到,在這幢圓柱狀大樓外沿的環形通道邊,一道道寬寬的瀑布正往下跌落著。原來,就這麼簡單。只不過,每一層樓面上積水形成的瀑布,不是從外沿溢出直接落到地面,而是從外沿的內圈開槽落在下一層樓面上。這樣,就把水流的勢能分散了,也能確保大多數情況下,下洩的水幕不會被直接吹到樓外去。根據雨量大小不同,在大樓外沿的環形通道上,會形成從潺潺溪流,到洶湧洪流的不同景觀。還不至於給地面帶來災難性的衝擊。
“嗯!真不錯!”
梁若梅發出由衷的讚許。這的確是一個巨好的小改進。還省掉了傳統建築從頂樓直通到地面的排水管道,還不用擔心超大降水時排洩不及的問題。真是一舉多得。對,在平時,不用把自己“罩”在“碗裡”碗裡躲避颱風的下雨天,又何嘗不是一道賞心悅目的自然景觀呢?想著這些,梁若梅忍不住拍案叫好。卻把阿蕙嚇了一跳。
雨,還在恣意向下傾瀉,風,也絲毫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兩個人坐在鞦韆椅上,輕輕地搖晃著。
“都怪你,害得我有家不能歸……”
阿蕙背靠在梁若梅懷裡抱怨著。
“這怎麼能怪……”
梁若梅正想抗辯,阿蕙已經搶先又說上了:
“就怪你!就怪你!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這分明就是要不講道理了。這一來,梁若梅真的無話可說了。只得認罪:
“好好好!男人,都是壞傢伙!”
沉默了一會兒,梁若梅忍不住問阿蕙:
“阿蕙,你都三十多了,就沒有想到過成家?”
“成家?我有家呀!”
“你有家?……”
梁若梅下意識地把她推開些。
“怎麼了?我,真的有家!”
阿蕙是非常認真地:
“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別開玩笑了。你該明白,我說的那個家,是你的小家。二人世界。”
阿蕙也非常認真地回答說:
“我真的有家。就是你說的,二人世界。”
這可真的把梁若梅嚇著了。望著眼前這個不隱藏任何真相的女子,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他是個體魄健壯的男人,對,比你高,大約高,有七八公分吧。甚至可以說,算得上個美男子。我們十年前就在一起生活了。”
“那他……人,還好吧?”
梁若梅幾乎不知道該問些什麼了。
“他嗎,挺好的。”
“那,你們,分手了?”
“沒有哇。”
“那你……你們……沒住在一起?”
梁若梅被她說糊塗了。
“哦。是這樣的。”
阿蕙終於想到了梁若梅與自己不是同一年代的人,觀念上的差異還是很大的。不得不給他一個完整的解釋。
“他是個航海迷。一個月之前,就帶上他們俱樂部兩個同樣痴迷於冒險的女會員,做環球探險去了。”
阿蕙說的非常平靜,就像在講別人家的故事。
“那你……是要……報復他?”
梁若梅試探著問道。
“什麼?報復?”
阿蕙不明白了。
“我為什麼要報復他?”
“他……我是說你那個,他,不是帶了別的女人……”
“你想哪兒去!他們是一個俱樂部的。都是狂熱的航海冒險者。”
阿蕙的語調依然是那麼平靜。一點兒也看不出有虛假的做作。
“你的丈夫……帶上別的女人航海……這……太不可思議了”。
這倒是梁若梅的心裡話。
“你就不怕他們……日久生情?”
梁若梅甚至在腦子裡已經浮現出了那樣一幅幅場景:
風平浪靜的大海上,一艘設備精良的遠洋航船,在自動駕駛儀操控下,穩穩地行駛著,船上的甲板上,幾張舒適的躺椅上,一個體魄健壯的男子,正在和兩位美女享受日光浴。
夜色降臨,航船停靠在燈火斑斕的寧靜海灣,豪華的異國旅館中,一男二女正在浴池中盡情歡娛……
“你想過沒有,也許,現在,他們,也許正在……”
梁若梅喃喃地提示著。
“很正常啊!那兩個願意拿自己生命陪他一起去冒險的女人,肯定都是愛他愛到瘋狂的崇拜者。他們在一起,做什麼都不過分。”
阿蕙說得那麼平靜,令梁若梅無論如何也意想不到。
“她們,能帶給我丈夫的,是我永遠無法做到的。我雖然深愛我的丈夫,但是,我卻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陪他去大洋遠航。與她們相比,我太懦弱了。甚至太自私了。我非常感激她們,能讓我丈夫的志向得到最大的滿足。”
阿蕙的態度是那麼真誠,從她口中吐出的燕語鶯聲般的述說,無異於滾滾驚雷!竟然把梁若梅也感動得陪她流淚了。
“那,我們這是……”
梁若梅剛說出一半,就後悔了,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他已經很明晰地意識到自己與阿蕙他們相比,簡直狹隘、庸俗到卑鄙的地步。好在阿蕙好像從來不會把人往壞處想。只是略帶撒嬌似地輕輕踢了他一腳:
“我喜歡!怎麼了?壞死了!中午開始,不準吃飯,餓死你!”
“阿蕙,”
“嗯?”
阿蕙停下筷子,看著沒怎麼好好吃午飯的梁若梅。
“怎麼了?”
“你說,你們在一起,已經十年了?”
“是啊。不相信呀?”
“不是,那你們,沒有孩子啊?”
“有哇!”
梁若梅非常吃驚:
“那你們……孩子,是跟爺爺奶奶在一起的?”
阿蕙搖搖頭。
“外公外婆帶著?”
阿蕙又搖搖頭。梁若梅迷惑了。阿蕙解釋到:
“我孩子太多,他們帶不了。”
“啊!”
梁若梅太意外了。看看眼前這個年輕女子,怎麼也想不出這竟然是一大群孩子的母親。
“很,很多?……”
“是啊!”
“很多,是多少呀?”
“你猜?”
“兩個?”
阿蕙搖搖頭,
“三個?”
阿蕙搖搖食指。
“五個?”
阿蕙又搖搖食指。
“十個?”
梁若梅有點崩潰了,乾脆信口胡說起來。阿蕙依然搖著手指,表示他還沒猜對。
看到梁若梅驚愕得張開大嘴說不話來,阿蕙才慢慢吞吞地說:
“無數個。”
梁若梅聽出來了,阿蕙又在給自己開玩笑。怎麼可能生無數個孩子?果然,阿蕙說出了謎底:
“在我們這裡,每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都可以是我的孩子。”
“阿蕙,不要偷換概念,我是說,你自己生的孩子。”
阿蕙搖搖頭,這回,梁若梅看得出她是認真的。
“怎麼回事兒?你們倆……怪他,還是你的原因……”
“不是啊。我們倆都沒有任何問題。”
“那你們為啥一個親生孩子都沒有?你們兩家,不需要傳宗接代?”
“傳宗接代!?”
這個詞說得阿蕙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好有意思!‘傳宗接代’,你們那兒結婚,就是為了這個嗎?”
“嗯。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好像,也不能算是有問題。不過,我們這兒,結婚,只是向大眾申明兩個人願意成為固定的伴侶。和生育沒有關聯的。”
“那要是結了婚的夫婦都不生孩子,豈不是,都後繼無人了嗎?”
其實,梁若梅是想說“斷後”的。
“那怎麼會?我們有一套完善的制度,確保人口的穩定。”
聽了阿蕙耐心講解,梁若梅終於明白了:
這裡,每個年度,市府都會公佈人口生育指標。每個適齡家庭,都可以去申請承接這項任務。然而,並不是每一對兒夫婦都能夠勝任這項工作,市府設有專門工作機構,會在所有應聘家庭中擇優確定,最終由誰來承擔繁衍後代的光榮任務。
“那要是……,我是說,假如,只有一方符合擇優條件呢?”
梁若梅的思路轉的很快,馬上那個提出一個疑問。阿蕙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用筷子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我知道,你想的說什麼意思!”
阿蕙很坦然地告訴他:
“我們會有兩種解決方案:
一,優先選定雙方都符合擇優篩選條件的適齡夫婦;
二,特殊情況下,不排除只選用其中一方。
不用著急,我這就給你解釋這裡面涉及到的‘倫理’問題。”
顯然,阿蕙已經預料到梁若梅下一步關心的問題:
“你所擔心的,只會出現在舊有的倫理觀念下,就是說,是在人人都把自己的個體生命的延續視為至高追求的階段。而到了‘傳宗接代’不再是為了個體生命、而是為了整個人類繁衍優質後代的階段,那個倫理衝突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那些承擔繁衍任務的適齡男女,不再是為自己,而是為全人類、或者全社會生育下一代。他們的孩子,也是大家的孩子。所以我才說,我有無數個孩子。
同樣,我也有無數個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我作為一個成年女性,每週都會用六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去照護、或者去教育我們共同的孩子們。也會有六個小時以上的的時間去孝敬我的長輩們。這是法定的最低時限。”
“阿蕙,”
“嗯,還有什麼問題?”
“我想知道,你們對孩子們的具體教育方法。”
“方法……,這可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明白的。”
“你就講講,他們怎麼上小學,怎麼上中學,怎麼考大學?怎麼能夠考上名牌大學……”
梁若梅的一席話,真把阿蕙給問住了。一個勁兒搖頭,表示沒弄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梁若梅就向她詳細介紹了自己所熟知的求學歷程。講到自己僅僅考上惠河職工大學,而沒能考上國內一流大學,禁不住流露出幾分遺憾。
聽他講述完之後,阿蕙,卻向他展示出一幅前所未聞的“求學”景象。
在這裡,沒有專設的小學、中學、大學,更沒有區分優劣的學校等級。向孩子們傳授知識、技能,是每一個年長者隨時隨地都會自覺在做的社會責任。孩子們不需要修學分,不需要憑擁有什麼樣的高學歷、就讀於哪個名校作為自己求職的競爭砝碼,因為他們不存在“就業”競爭。孩子們在成長過程中所需要的,就是把前人最優秀的文化、最精湛的技藝、最有益的發明創造繼承下來,長大成人後,充分發揮個人的聰明才智,竭誠為社會承擔相應的責任,為人類的知識寶庫增添新的內容,再把它傳承下去。
這頓午飯,吃的時間很長。他們需要交談的內容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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