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 聯 · 十 年(之四)收禮

每個人對於禮物的理解都不是很難,難的是收與不收內心反覆掙扎的過程。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稀薄寡淡,但一份真誠的心卻重於泰山。農村S大媽就有一個樸素的理念,你把我當親人待,我就把你當閨女看。

那是九年前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確切地說是一個週六的上午,我隨領導去S大媽家慰問。後備箱裡裝滿了米麵油,整個車身顯得沉甸甸的。我和領導打趣,趁春光明媚,何不到郊外遊玩一番?領導連眼睛都未抬一下,依然專注地開車。我心裡還有話說,又怕領導開車分神,就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裡了。

其實,我在心裡是有些埋怨領導的,本來定好了週末帶兒子到新綠洲遊樂園去玩,這下倒好,陪著領導實踐“一線工作法”深入到農村慰問特困雙殘家庭了。不過,沿途的景觀帶錯落有致,紅綠相間,不一會兒的功夫,心裡的小情緒就被窗外的美景甩的無影無蹤了。

S大媽家是在郊外的農村,汽車從南湖景觀帶駛出來後上了鄉間土路,坑坑窪窪,一路顛簸、一路打聽好不容易才到了S大媽家。他們的房子和周圍的房子外觀上沒有什麼兩樣,可是一隻腳剛邁進去就差一點崴腳。屋裡地面沒有鑲磚,凌亂地擺放著雜物,腳在半空中懸著不知落到哪裡,只好手腳並用把腳下的雜物歸置到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打通了去臥室的路。

剛一掀開掛著的門簾,一股刺鼻子的氨水味道衝進鼻子裡,我和領導都本能的倒退了一步,再定睛一看炕上躺著的兩個人,後背隱隱發涼。S女士披著棉被半臥在炕上的東南角,見我們進來,露出一口藥物嚴重腐蝕了的黑牙衝我們呲牙笑著,炕的西北角躺著一個身體呈“W”形狀的女孩,她的頭髮頂花帶刺般的倔強地豎立著,兩隻眼睛長在太陽穴的位置上,超大間距的眼睛中間是塌塌的鼻樑,一顆顆碩大又稀鬆的牙齒東倒西歪,把薄薄的嘴唇像是要撐破似的。她“張牙舞爪”地衝我們哼叫著,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我和領導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怎麼去安慰娘倆個。

S大媽正在院外勞作,聽到屋裡異樣的動靜趕緊跑進來,她七十多歲的樣子,花白的頭髮,國字臉,臉色蠟黃,臉上佈滿了橫豎條紋,像一個個井字鐫刻在臉上。看到我們和手裡拎的米麵油,一時激動地搓著手上的泥,本想握一下我們的手,又下意識地縮了回去,在圍裙上狠狠搓著,還未開口眼淚就撲梭梭落了下來。她真是一個苦命的母親,女兒精神分裂症,生下的孩子還是腦癱,丈夫又死得早。S大媽既要照顧娘兩個,又要忙活地裡的活,有一點閒空還要跑到景區賣水和飲料攢點錢,根本就不敢生病也不能生病。有時深夜好不容易躺下,“調皮”的娘倆個連哭帶鬧也不讓S大媽合一會兒眼。她用圍裙擦著眼角,“活著比死了難受,看不到一點希望呢”。

我們不知怎樣安慰S大媽,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只得靜靜地聽大媽訴說。長時間以來,大媽忍辱負重,內心一直渴求的可能就是有人這樣聽她娓娓訴說吧。她說了許久,我們聽了許久,炕上躺著的娘倆也漸漸安靜了許久。S大媽驚訝地說,你們真是活菩薩,她們倆從來也沒這麼老實過,你們一定要常來呀。說完,S大媽一溜小跑從院外掰來四個黏玉米,非得往我們懷裡塞。我們幾番掙扎推辭,S大媽急得直落淚,這不是送禮,是大媽的一片心呢。領導和我如鯁在喉,相對無言。

S大媽家的情況,如果不是深入到家裡面調研慰問,不會看到這樣悲慘的場面。返回的路上沿途的美景也好似失了顏色,我在來時心中對領導的抱怨也變成深深的自責。殘聯殘聯工作說起來很簡單,因為每個殘疾人工作者都會承諾,一切為了殘疾人;殘聯工作也很難,因為不是每個殘疾人工作者視殘疾人為家人那樣做。

五天後S大媽一路打聽,頂著烈日步行十幾裡地來到殘聯,就為了送那天沒送出去的四個玉米棒子。熱辣的夏天,大媽全身都是汗,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上,看著她渴求的眼神,執著的心意,我們鄭重收下了這四個棒子,這四個棒子如同四道鞭子,讓我們看多了世間愁苦喚醒了面具下隱藏的小我,抑或成為了那些不屈服於命運的聲聲吶喊。那雙粗大的裹滿泥巴的雙手、掛滿露水、汗水的棒子數年如一日融匯成挑戰、付出、承擔的旋律,常常觸及著我們,警醒著我們,照耀著我們向前....

殘 聯 · 十 年(之四)收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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