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的南轅北轍

建立與他人的連接,是人根本性需要。

人一出生,就面對著一個不確定的、完全開放的環境,作為一個擁有理智的個體,人意識到生命的短暫,在這個不確定的環境中人的渺小,人感到自己的孤獨也意識到在自然中自己的無力。因此人渴望與他人以及周圍世界結合在一起,以此來擺脫孤獨。

孤獨,意味著與世界沒有聯繫,意味著自己的能力無所表現,意味著自己一籌莫展,不能把握世界、事物和人,意味著世界吞沒了自己,而自己無能為力。

因此對一個人來說,最大的需要時擺脫孤獨的監禁。因此人需要與他人建立連接,通過與他人的聯繫來擺脫這種孤獨感。馬克思就曾說過,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馬丁·布伯哲學觀的核心是,一個人只有在關係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雅各比認為,沒有“你”,“我”是不可能的。


在大自然中,跳蚤身高只有0.5-3毫米,但往上跳的高度可達350毫米,比自己身高高100倍;一隻螞蟻能夠舉起超過自身體重400倍的東西,還能夠拖運超過自身體重1700倍的物體,豹子的時速可達120公里。與這些動物相比,人本身的能力是弱小的。

所不同的是,與僅能依靠自身的動物相比,人能夠與他物進行連接,從而延伸自身的力量,這是人類與其他動物最根本的區別。

人沒有跳蚤跳得高,沒有螞蟻舉得重,沒有豹子跑得快,但是通過藉助工具,人乘坐宇宙飛船已經能夠登上38.4萬千米外的月球,能夠開動運載137000噸的集裝箱船,能夠駕駛:時速2.1萬公里的飛機,與工具建立連接後的人類能力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動物。

媒介理論家麥克盧漢就將媒介視為因改變時空關係而改變人們感知能力(也就是感官)的加強或延展。如交通工具是腿的延長,望遠鏡是視覺的延伸,電話是耳朵和嘴的延伸,電視電腦等多媒體是神經中樞的總體延伸,所以——媒介是人體的延伸。

與他人建立連接是人的根本需要,與他物建立連接是人與其他動物的根本區別。

而貫穿人類歷史的主題就是,人利用工具建立與他人的連接。例如書籍、音樂、繪畫等一系列藝術乃至文化表現形式,都是讓人能夠通過這些載體,與古人進行連接,進行思想的交流。

延續這一思路,互聯網也是人的延伸。互聯網的實質就是“連接”——物的連接,人的連接,以及商業與人的連接。

互聯網打破了空間,讓人打破地理限制和同代人交流,把我們原來非常乏味、選擇餘地非常小的一種被禁錮的生活給打開了。

互聯網延伸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極大的便利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原本只能面對面交流的人,通過互聯網,我們開始能夠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刻與他人建立連接。首先是通過QQ上與他人進行文字上的互動,接著是微博,我們都能夠與他人進行群體性交流,然後是微信語音聊天,是比文字更深層次的語言上的交流。直播與傳統錄播的視頻相比,也正是因為其滿足了互動和帶來陪伴的即時感,抖音快手等小視頻也更便於我們向他人展示自己。而虛擬現實更是展現了這樣一個前景,我們能夠在一個虛擬的空間中獲得真實的存在感,我們足不出戶就能夠無限接近現實的建立與他人的連接。我們可以看到,互聯網的發展方向是,在一個虛擬的空間中,不斷的深化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更便利的實現人與人之間的連接。

互聯網更便利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然而,互聯網真的拉近了我們與他人的關係嗎?

麥克盧漢說:我們創造了工具,工具反過來塑造我們的思維。當年,尼采因使用打字機而改變了思維方式。因此尼采說:“我們所用的寫作工具參與了我們思想的形成過程。” 對於我們用來讀寫的工具,或者以別的方式處理信息的其他工具,在我們的頭腦影響它們的同時,它們也在影響著我們的頭腦。

如今,我們創造的互聯網正在改變我們的想法和我們的心靈,緣於它們帶來了三種讓人興奮的錯覺,一,我們可以把精力分配到任何我們想關注的地方;二,總會有人傾聽我們;三,我們永遠都不用獨自一人。

我們對於技術的期望越來越多,對彼此的期望卻越來越少。技術最吸引我們的地方也正是我們最脆弱的一面——我們害怕孤獨,所以我們研發社交網絡等互聯網工具,使得我們能夠時時刻刻與他人建立連接,能夠時刻體驗被關心和陪伴的幻覺。我們藉助技術找到和別人保持聯繫的感覺,並且可以舒服地控制這種連接。我們創造了工具,是為了更好的與他人建立連接,然而在我們更多的依賴工具的時候,我們漸漸的也就異化了與他人的關係。

互聯網不斷髮展,填滿了你我之間的每一個縫隙。我們不僅關注鄰居的生活,而且暗中窺探任何讓我們感興趣的人。然而我們都感覺到,微信通訊錄上有5000個“朋友”,但心裡其實只給不到50人留了空間。我們彷彿能夠依靠互聯網就能足不出戶的世界上各地的人建立聯繫,但總會感到被孤獨的囚禁在自己的房間裡。通過工具建立人與人之間更為親密的連接是源於人類想要擺脫孤獨感的需要,然而在越來越依賴工具的時候,無形中人與人之間是更加疏遠了。


看過一個小故事,有一個美國商人坐在墨西哥海邊一個小漁村的碼頭上和一個剛捕魚回來的墨西哥漁夫聊天,他問他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抓到這些魚?漁夫說,才一會兒功夫就抓到了。美國人再問:“你為什麼不呆久一點,好多抓一些魚?”墨西哥漁夫覺得不以為然:“這些魚已經足夠我一家人生活所需啦!”美國人又問:“那麼你一天剩下那麼多時間都在幹什麼?”漁夫解釋說:“我呀?每天睡到自然醒,出海抓幾條魚,回來後跟孩子們玩一玩,再跟老婆睡個午覺,黃昏時晃到村子裡喝點小酒,跟哥兒們玩玩吉他,我的日子可過得愜意又忙碌呢!”美國人是哈佛大學企管碩士,他熱心地幫漁夫出主意,教他如何不斷地經營擴充企業。最後他告訴墨西哥漁夫說:“十五到二十年後,你就可以賺到非常多的錢,到那個時候就可以退休啦,搬到海邊的小漁村去住,每天睡到自然醒,出海隨便抓幾條魚,跟孩子們玩一玩,再跟老婆睡個午覺,黃昏時,晃到村子裡喝點小酒,跟哥兒們玩玩吉他!”墨西哥漁夫疑惑地說:“我現在不就是這樣了嗎?”

這個互聯網時代,我們都是那個美國商人,想要通過互聯網來加強與他人的鏈接,來擺脫源自生命深處的孤獨感。想想兩百年前我們仍然只能通過書信與未見面的人聯繫,如今我們已經有了手機通話,語音聊天,視頻聊天,有微博、微信、直播分答,以及近在咫尺的虛擬現實,即使不能見面,我們也在不斷的使自己能夠及時、真實的與他人在一個虛擬的環境中進行連接,我們認為只要不斷努力,窮盡人類當代最聰明的科學家和商業精英的智慧,最終能讓人類時刻都能與他人建立真實的聯繫。然而,就像那個美國商人,當我們越來越沉溺於互聯網構架出來的越來越便利、越來越複雜、看似趨向真實的虛擬空間,是否會發出那個墨西哥漁夫的感慨“我現在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南轅北轍的繞了一個大圈子去避免孤獨,與人保持聯繫,卻沒有意識到自己走得原來越遠,發現自己原來才是離孤獨最遠的狀態。

更無奈的是,我們可以抒發自己的情懷,也意識到了互聯網帶來的消極影響,卻無法擺脫這一切。現在的我們,已經離不開沒有微信,沒有智能手機,沒有互聯網的生活了。無論互聯網帶來的是優點還是缺點,網絡已經與水、電一樣成為現代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基礎設施。

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就是我們置身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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