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西方工業化來臨,社會發生鉅變,畫家也將目光投向現實,開始關注處於鄉村和社會底層的勞動者。他們辛勤勞作,生活被汗水浸染,在底層艱難掙扎。藝術家為他們賦予或悲憫、或偉大、或悽慘的形象。每一種勞動都值得尊敬,每一位勞動者都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讓我們走進藝術大師筆下的勞動者們。

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梵高《收穫季節》,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

鄉村的美好是都市人的發明

在工業化時代到來之前,世界上大部分地區都是農村。但是,這些在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形象從未作為主人公出現在美術作品中。

雖然農民在17 世紀的荷蘭風俗畫中出現過,但農民在那裡大多被刻畫成"愚蠢"的代名詞。這時將目光投向農村和農民並以其為主題進行藝術創作,意味著畫家們在那裡發現了新的價值。

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推進必然會破壞傳統價值,帶來拜金主義的浮躁風氣。自此,逃離紛亂嘈雜的都市、在純粹的大自然中簡單自在生活的農民的價值就凸顯出來了,嗅覺靈敏的畫家們開始將實現轉到農民的身上。他們就是同樣生活在巴黎近郊的巴比松地區的米勒、西奧多·盧梭、弗朗索瓦·多比尼、讓-巴蒂斯特- 卡米耶·柯羅等。這些將有別於都市生活在鄉村景象中出現的人物真實記述下來的畫家,成為後來寫實主義畫派的前身。寫實主義是這一時代重要的時代精神。

從這個時候開始,畫家不再對神話或過去的英雄故事產生興趣,反而眼前切切實實發生的事和真實存在的人與物更讓他們有創作的動力。


米勒:沒有英雄的英雄主義

擅於描繪美麗田園風光中辛勤勞作的農民形象的米勒,發掘出了農民的價值。在米勒的作品中,專注於農活的農民身上所體現出的是淳樸、勤懇等可貴的品格。米勒一生都致力於展示人間的真實,因此也獲得了廣大農民的喜愛和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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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的《拾穗者》在形式方面參考了新古典主義的樣式和風格。三名農婦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構圖,彎腰撿拾地上麥穗的尋常動作被賦予了古典的連貫性。這幅內容樸實的畫作給觀畫者帶來一種不同尋常的莊嚴感。米勒採用橫向構圖,讓紀念碑一般的人物出現在前景的原野上。三個主體人物分別戴著紅色、藍色、黃色的帽子,衣服也以此為主色調。這種相對混合色給偏好使用純色的新古典主義畫派,帶來了不小的震驚。

新古典主義畫家大多擅長以神話故事或歷史經典事件為題材進行創作。米勒則另闢蹊徑,將偉人畫中的理念和創作方法原封不動地搬到以農民為主體的鄉村畫中。遺憾的是,農婦的尋常動作並不具備英雄主義色彩,也沒什麼值得宣傳和弘揚的英雄主義精神。就是在這裡,這幅畫獨特的美感產生了。米勒筆下的農婦屬於農民階級中相對貧窮的佃農,身後那堆積得如同小山的谷堆並不歸她們所有。在畫面的遠處,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騎著馬的監督者形象。農婦拿在手裡的麥穗與身後谷堆比起來是多麼微不足道!這點報償對在炎炎烈日下彎著腰辛勤工作的農民來說,對每天消耗如此大勞動量的農民家庭來說,哪裡夠呢?

絕不要小瞧這幅畫,無論是在當時還是現代,這幅作品都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和讚譽。這一切都要歸功於畫家米勒將視線對準了農民這個特殊的社會階層。

美術評論家約翰·伯格曾說:"出身於農民家庭、生長於清貧困苦環境的畫家,對受苦的農民們懷有無限的深情。他深知,工業化的快速推進很有可能促使廣大農民全部移居城市,成為'工人階級'。在'農民'階層徹底消失前,畫家想要將這樣真摯、勤勞、樸實、善良的農民形象記錄在自己的作品中。"

米勒的作品著重描寫了傳統的勞動場面。雖然堅決保護傳統價值的米勒風格在日漸華麗、現代化氣息愈加濃郁的巴黎不受人們待見,但是他在清教徒氣氛濃厚的美國十分受歡迎。米勒的許多作品都被賣去美國。1889 年,米勒的名畫《拾穗者》以58 萬法郎的價格被賣到美國,並在美國進行了巡迴展覽。1890 年,法國的愛國人士希博呂特·阿爾弗萊德·修夏洛又以80 萬法郎的高價將其購回。1909 年,修夏洛將這幅名畫捐贈給了盧浮宮,此畫現藏於奧賽博物館。


朱爾·佈雷東繪畫作品中的美麗農婦

米勒的作品在當時的法國並不怎麼受歡迎,同樣創作有關農村生活繪畫的朱爾·佈雷東的作品卻深受大眾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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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的《晚鐘》中是結束了一天的勞動、在傍晚的鐘聲下虔誠祈禱的農民夫婦。佈雷東的《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是一幅以結束了一天的勞動並收穫了馬鈴薯正在回家的農婦為主人公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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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結束了一天的勞作》的女人肩上扛著沉重的馬鈴薯袋子,她們卻絲毫沒有因為這樣的苦差事而覺得累,反而因收穫了豐盛的食物能夠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而顯得十分開心。那麼,農婦手中的馬鈴薯歸誰呢?在米勒的《拾穗者》中出現的可怕的監工,在這幅作品中並沒有出現。雖然在女人身後,我們可以遠遠地看見即使太陽就要下山了也仍在田裡工作的農民們,但結束了一天的農作、揹著沉重的馬鈴薯回家的女人在夕陽的照射下,

有著英雄般的高大感。

在米勒的作品中,出場人物的臉完全看不到。在佈雷東的作品中,雖然難以判斷這些終日以馬鈴薯為食的農婦們的健康狀況如何,但至少看起來她們都很健壯。秉承學院派風格的佈雷東,其畫中的農婦都彷彿是帶有古典美的英雄。從盛開的花叢中走來的女人如同野花一樣,渾身散發著一種倔強的美。這樣的獨特氣質深深地打動了都市中的人們。佈雷東給都市人展現一種他們的生活中見不到的優雅而淳樸的勞動場面。

仔細想來,這幅畫有些奇怪。佈雷東以農婦為主人公創作了多幅作品。那麼,法國的男人們都去哪了?他們在做什麼,為何讓美麗的女人下田做著辛苦而繁重的工作?答案其實很簡單,那是因為當時有將男人比作城市、將女人比作鄉村的公式。他們認為城市、文明、理性是男性化的;鄉村、自然和感性是女性化的。這也是手中拿著農具的男性農民完全與"美"這個字眼不搭邊的原因。但是,尚未被工業化汙染的淳樸而簡單的農村勞動場景不過是都市人根據自己的想象虛構出來的。朱爾·佈雷東在當時大受歡迎,也正是因為他善於創作迎合都市購買者口味的作品。

與佈雷東同時代的梵高也認為這些作品是不真實的。他認為這就好像是美麗的女演員們為了拍攝海報而暫時換上了農婦的裝扮。在寫給弟弟提奧的信件中,梵高多次強調:"農婦就是農婦,耕田人就是耕田人。"他對於當時大部分的鄉村畫都產生於畫室中、畫家們並未來到鄉村感受鄉村生活的現象十分反感。能夠創作出農婦該有形象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真正來到鄉下,同平凡淳樸的農婦接觸,仔細觀察體會。


梵高:近乎永恆的男女

1885 年,梵高創作了《吃馬鈴薯的人》。梵高確信,人們在看到這幅畫之後就會了解到"真正的鄉村化"。他深知,結束了一天的辛勤勞作回到家中,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簡樸晚餐的場面對都市人來說是多麼珍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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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化的副作用之一就是許多家庭分崩離析。梵高為了突出內容,在色彩上特意採用了誇張的形式。畫面色調陰暗,給人以沉悶、壓抑的感覺,慘白燈光與微綠的昏暗色調的對比營造出一種幽暗低沉的氣氛,使人物顯示出強烈的光點。這樣別具匠心的光線安排,突出了那個手中拿著馬鈴薯讓給別人吃的男人,使之成為整幅作品的核心。

在這幅作品中,畫家想要表達的是:這頓雖不豐盛但溫馨的晚餐是農民們通過自己的雙手和辛勤勞動換來的。梵高也很清楚,這樣平平淡淡的畫面完全吸引不了大眾目光。但梵高深信,從長遠考慮,這種帶有農民生活中特有的粗糙感的作品,比當時流行的人們臆想出的農村更有意義,也更能夠對後世產生積極影響。梵高將農家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都照顧到。為梵高提供了強大動力源泉的,正是米勒。梵高在沿襲"偉大的農民畫家"米勒的樸實畫風的同時,還加入了自己的獨到見解。

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1888 年,梵高以米勒的《播種者》為模本,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創新,創作出了多幅作品。梵高更喜歡邊創作邊構思,而不是先構思好再畫。正因如此,梵高的許多作品都有很多版。與學院派風格的作品不同,梵高作品的核心詞彙是勞動,就連刻畫過許多連續性動作的畫壇知名巨匠和荷蘭知名畫家都想要回避、不敢去觸碰描述真實的勞動場景。

從米勒的作品中獲得靈感的梵高,創作了《播種者》。在這幅作品的左側,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輪耀眼而灼熱的太陽。這一輪高高掛在農民頭頂上的圓日,如同中世紀作品中的聖徒散發著強烈的光芒。想要描畫能夠在音樂中得到的、給心靈帶來慰藉的那種東西,還想要描繪近乎永恆的男男女女。過去的畫家為了象徵永遠,經常在人物的周圍添加光環。但現在,我們要用光暈所綻發出的鮮明色彩來體現"永恆"。

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梵高曾這樣說道。米勒的那幅《播種者》中的播種者曾被誤為成播撒革命種子的革命派。到了梵高生活的年代,播種者被理解為播種下永恆生命之花種子的夢想家。梵高筆下的勞動,與當時城市化和工業化中的人們每天所從事的悽慘勞動場面形成了鮮明對比。梵高意在通過自己筆下的鄉村美術作品來提醒人們這種與工業化相對的價值。


"第四階級"——城市底層勞動者的形象

畫家只有來到鄉下才能找尋到這種富於人性化的價值,因為城市底層人民的生活實在太悽慘了。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終日被汗水所浸染,其中的艱辛更是語言無法描繪的。在與英國相比,工業化起步較晚的法國的美術作品中極少出現從事現代化勞動的勞動者形象。

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最初,畫家們或多或少地認為第四階級——無產階級的形象就是城市底層勞動人民的形象。初期階段,他們就以奧諾雷·杜米埃的《三等車廂》中擠在空間狹小的三等車廂裡筋疲力盡的底層人民形象或是埃德加·德加的《咖啡館》中醉醺醺地坐在咖啡館的頹廢形象出現在美術作品中。

如同梵高所意識到的那樣,參與到勞動中的人物形象很少出現在美術作品裡。工業化大環境下的勞動場景未能被記錄在畫面中,是因為梵高所說的那種"勞動",也就是能夠展現出人類價值的偉大勞動在當時還未出現或是還沒被人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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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採爾:現代社會中的獨眼巨人

1872 年, 德國畫家阿道夫·門採爾來到奧貝爾地區霍茹夫的一家普魯士國有鐵路工廠,進行了為期3年的實地體驗。他在工廠內仔細觀察和研究3000多名工人們在車間內工作時的情景。在此基礎上,門採爾創作了巨幅油畫作品——《軋鐵工廠》。這幅畫的創作正值1871年德國獨立後工業化快速發展的歷史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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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道夫·門採爾 軋鐵工廠

1875 年 布面油畫 158cm×254cm 柏林老國家美術館

作品的中央有一個圓形的車輪狀零件,這是蒸汽機的核心部件,被稱作飛輪。在黑黢黢的車間裡,噴出火光的軋機顯得尤為明亮,工人們在有組織地進行生產勞動。門採爾從工業化帶來的新型勞動的兩重性這個側面入手,進行觀察和描繪。他還為這幅作品起了一個副標題——《現代的獨眼匠人》。庫克羅普斯是古希臘神話中出現的擅長製造工具和武器的獨眼巨人,同時他也是《荷馬史詩》中奧德修斯在迷航時遇到的殘暴巨人。

在門採爾的作品中,從屬於這些龐大機械設備的勞動者們也被清晰地展現在了畫面之中。在畫面的右下方,工人們正在吃少年帶來的盒飯。看到這一場景就不難理解,為什麼說梵高作品中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一邊輕鬆交談一邊共進晚餐的場景十分可貴了。機器一分鐘都不停歇,不需要睡覺和吃飯。因此,工人們必須一刻不鬆懈地配合著機器的運轉。

在工業化的初期階段,工人們一天平均工作15 -16小時。即便從事如此繁重的工作,他們所得到的報償只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現行的每天工作8小時的勞動理念在1886年才確定下來。

美國芝加哥的工人們為維護自己每天8 小時工作時間的合法權益舉行大罷工時,還同當地警察發生了衝突。這場衝突爆發於1886 年5月1日,為了紀念工人們為自己的合法勞動權益而戰,這一天被定為國際勞動節。


登上歷史舞臺的勞動者

隨著工業化的發展,勞動者的數量有所增加,但勞動者的權益並沒有得到保障。1848年革命後,勞動者和農民漸漸升提了政治地位。

1889 年9月14 日,各國的社會主義政黨聚集在巴黎,召開了第一次大會,第二國際誕生了。在這次會議上,通過了保障勞動者一天8小時工作時間的勞動制度,以及討論了為人民爭取普選權等主題。雖然這次會議受到了後來革命論者的批判,但是多虧了這個組織,勞動人民的聲音得以傳播出去、被外界聽到。

自此,第四階級,也就是無產階級,才得以像朱塞佩·佩利扎·達·沃爾佩多的作品中展現出的那樣,昂首闊步地邁上歷史的舞臺。意大利畫家沃爾佩多從工人階級的大罷工事件中獲得靈感,於1901 年完成了這幅名為《第四階級》的大型美術作品。

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米勒和梵高筆下的農民並不是一個集體。被稱為第四階級的工人階級最初只是依附於大型工廠的勞動群體。在這幅作品中,沃爾佩多靈活運用了卡拉瓦喬的明暗對比法,賦予第四階級行軍般的恢宏氣勢。第四階級的隊伍中還包含著年幼的孩子。這裡所顯示的,不是工人階級的示威或是遊行活動,而是工人階級將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改寫時代的信心和美好願望。前排那位懷抱孩子的年輕女子,又一次讓人想起了已經很久沒被提起的聖母形象。看,就連聖母都加入了無產階級的隊伍了。

這幅作品成為象徵著19 世紀末、20 世紀初進行社會抗爭的工人聯合會和工人運動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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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圖文/《藝術的記憶 名畫背後的世界史》(圖文有修改)



勞動者的形象變化:走進世界名畫中平凡而偉大的勞動者

《藝術的記憶:名畫背後的世界史》

✎ 藝術作品中記錄著歷史事件,也透露出人類慾望。藝術史學者通過回顧文藝復興、宗教改革、荷蘭黃金時代、法國大革命等歷史事件,用繪畫作品為讀者呈現世界歷史發展的主要脈絡,同時從人類歷史發展的視角來解讀藝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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