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時勢造就不同的中國畫大師

“大師斷檔”“呼喚大師”,是當今不少關心中國畫發展人士的憂慮和呼聲。其實,大師不是靠呼喚出來的,大師的出現是與時代背景、社會環境等因素息息相關的。也就是說,歷代文化藝術大師都是在一定的特殊社會環境中產生,都與“天時、地利、人和”相關聯,很多時候並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比如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與活躍於新中國成立前後的齊白石,一位本是皇族後裔、天生貴胄,由於改朝換代命運的安排,成為了一名聞名中外的曠世奇才;而另一位是木匠出身的民間畫工,也逢時代變革,幸運地登上了20世紀中國畫大師的寶座。他們的身份不同,所處的時代不同,所經歷的人生不同,成為繪畫大師的道路也不同,而各自藝術作品的格調、精神內涵、審美意蘊更是相異。可以說,不同時勢造就了不同的繪畫大師。

八大山人:改朝換代由皇孫公子成為一代繪畫大師

中國畫發展到了明末清初,出現了一位偉大的畫家——八大山人。八大山人(1626—1705)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寧獻王朱權的九世孫,出生於南昌弋陽王府。八大山人從小的志向並不是當個畫家,年少的他有意讀書入仕、報效國家,但命運的安排、時勢所迫,改變了他的人生。在八大山人19歲時,清軍入關,江山易主,由於明宗室的身份,他成為了亡國亡家之人,只能四處躲藏,苟且偷生。後來,南明小王朝也相繼覆滅,23歲的他被迫削髮為僧。八大山人一生飽嘗了生死憂患,閱歷了人世變遷,亡國亡家之痛始終縈繞在他的心中。他幾十年隱姓埋名,經歷著常人不可想象的煎熬,於恐怖、憤懣中生存,性格逐漸分裂,精神幾近崩潰,最後幾成瘋癲。

於是,八大山人將滿懷的抑鬱悲憤化作了中國繪畫的水墨藝術,在精神極度孤獨悽苦中盡情揮寫。不論是山水還是花鳥,都成了他抒情宣洩的一種精神寄託。八大山人的作品筆墨不多,草草幾筆,卻寫出了內心深處的隱隱苦痛,在中國繪畫史上很少見到如此強烈的悲劇意識。他的山水、花鳥畫多為殘山剩水、老樹枯枝,或是鼓腹的鳥、白眼的魚,或是乾枯的池塘、挺立的殘荷,或是昂首挺胸的獸類、振翅欲飛的孤鳥。八大山人的創作託物寄情,象徵人生,使藝術達到了筆簡形具、形神兼備的境界。再加上那獨特的像“哭”字又像“笑”字的“八大山人”落款,更使人聯想到他欲哭無淚、欲笑不得的心境。在八大山人創造的怪異誇張的形象背後,既有基於現實的憤懣,又有超越時空的蒼茫。他的書、畫、詩、跋、號、印,隱晦曲折地表現出對不堪回首的故園山河的“不忘熟處”,使之在出神入化的筆墨中復歸。其作品內涵豐富,意蘊莫測,引發人們無窮的想象,也留下無窮的懸疑,甚至他的瘋癲也給他的藝術染上了神秘詭異的獨特色彩。

可以說,八大山人的作品是將矛盾、悲憤、痛苦的內心世界表現得淋漓盡致的典範。他以冷峭沉鬱的氣格、簡樸雄渾的筆墨,開拓了中國寫意畫前無古人的全新面目,獲得了至聖地位。作為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他的藝術有著跨越時空的力量。其畫風遠播數百年,影響深遠。幾百年過去,八大山人這個名字廣為世界所認知並推崇。198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佈八大山人為中國十大文化藝術名人之一,並以太空星座命名。苦難是藝術家成長的沃土,至少在八大山人身上是明確的至理。


不同時勢造就不同的中國畫大師

齊白石:時代變革使民間畫工登上繪畫大師的寶座

同樣是中國畫大師,齊白石的人生境遇和藝術風格與八大山人大不相同。齊白石原本是一個木匠,一無文憑,二無社會地位。他在中年之前四處飄蕩,到北京後也沒有多少人看好他的作品,只有靠給人刻印章度日。那時的齊白石生活艱難,居無定所,只能借住法源寺。可想而知,齊白石起初的藝術生涯是非常艱難的,心境也一定是孤獨的。

但到了後來,由於遇到了陳師曾、林風眠、徐悲鴻,齊白石的人生有了大轉變,從艱難困苦走向了功成名就。首先,齊白石得到了陳師曾的支持,陳師曾將他的作品與自己的作品一起拿到日本展出。日本人以為能與陳師曾一起展覽的,必定是中國的大畫家,於是齊白石的作品被銷售一空,他掙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繼而,齊白石又得到徐悲鴻的舉薦,成為了北平大學藝術學院教授,之後還擔任了中國文聯主席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1953年又被文化部授予“人民美術家”稱號。後來,他更是獲得了毛主席和郭沫若的賞識,毛主席請他到中南海家中吃飯,郭沫若推薦他為世界和平理事會理事。總之,齊白石是古今中外少有的能佔得天時、地利、人和的畫家。

與八大山人的藝術人生不同,齊白石生於農村、長於農村,繪畫作品多飽含淳樸的鄉土之情,簡單率真。他的作品大多表現農家題材,如花果、魚鮮等,追求普通大眾所喜愛的雅俗共賞的情趣,而沒有八大山人那種深沉隱晦的格調,很大程度上符合時代的審美需求。如他的代表作《他日相呼》,就是平民百姓喜聞樂見的題材,表現的是一種普通大眾的情趣。正如他自己所說:“繪畫貴在有一顆童心。”他將“農民般的樸實,孩童般的天真”的情懷傾注於作品中,所以他的作品通俗易懂,符合普通人的審美口味,也更符合“文藝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的宗旨,因而流傳廣泛。

不同的時勢成就不同的中國畫大師

雖然八大山人和齊白石兩位大師都經歷過翻天覆地的時代變革,但出身不同、所處的時代不同、人生經歷不同,所走的創作道路也不同。雖然他們所創作出來的作品都能獨出心裁,形成了自身的個性,但在筆墨藝術形式、情趣境界上卻是相異的。作為明朝皇族的後裔,八大山人的處境十分惡劣,正是因為這樣的困境和遭遇讓他的每一幅作品都表現出掙扎抗爭,傳達出了冷峻孤獨和孤傲蒼涼的情愫。而齊白石的繪畫創作的環境相對安逸,他在經歷生活的波瀾後有了自己的人生積澱和感悟,而且他非常熱愛生活,始終懷有一顆觀照現實世界的熱忱之心,其藝術創作瀰漫著濃厚的鄉土意趣,抒發了他對於人世間美好光景的渴求和神往,表明了自己最熱烈、最真誠的情感,其創作也隨著歲月的積澱而越發成熟有內涵。或許從他們的身上我們能夠窺見時代變化對繪畫變革的影響。

反過來說,大師的出現是與時代背景、社會環境等因素息息相關的。因為一個人的作為、成就,一定離不開他個人的成長和所經受的生活磨礪。如八大山人如果不遭遇改朝換代,他本應該是一位皇孫公子,根本不可能淪落到四處躲藏、苟且偷生的地步。正是因為國亡家亡,他從一個皇孫公子跌落至社會最底層,茫茫天地間竟沒有他藏身之處,他才削髮為僧;也正是一生悲憤、痛苦、孤獨的心境無處言說,只有憑藉繪畫藝術才能吐露自己的內心世界,而造就了內涵豐富、意蘊莫測,引發欣賞者無窮想象的有著高深精神內涵又有苦難人生格調的藝術。八大山人的一生是不幸的,他獨立在一個蒼茫的時代,因為沒有另外可以走的路,只有以含蓄晦澀的書畫來寄託悲劇性的人生感悟。假使在人間尚能得到安慰,他的痛苦悲聲怎能如此經久不息,他的孤獨、哭笑不得的心境又怎能這般穿越時空?正如鄭板橋所言:“橫塗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

而齊白石的大師成就過程就完全不同了。他可以說是古今中外美術史中最幸運的一位畫家,他的藝術人生恰逢從封建社會到民國,再到新中國成立的變革時代。經過時代變遷的洗禮,人們的世界觀得到改變,一些文化官員的思想也同樣深受影響,他們毫無私心、全心全意地關心著中國繪畫藝術事業的發展。新中國成立後,國家百業待興,在文化藝術領域,同樣需要有一種表現新時代、體現時代新風尚的藝術出現。如果我們要問齊白石能成為中國畫大師的主要因素,是因為時代的變革,又碰到了發掘賢良的畫壇伯樂。有了這些人的抬舉和這種時代背景的支撐,他不想成為大師都難。齊白石的創作黃金時期,沒有經歷像八大山人那樣的痛苦與孤獨,時代帶給他的是幸運。齊白石的創作道路、藝術作品也是與八大山人完全不同的。他的作品得到了廣大普通民眾的喜愛,是人人都能看得懂的藝術,所以他的作品能流傳廣泛,但他作品的藝術格調與八大山人相比是處在兩種不同層面上的。正如他自己所說:“青藤雪個遠凡胎,缶老衰年別有才。我欲九泉牛馬走,三家門下轉輪來。”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與八大相差的距離。齊白石如果在當今,一沒有文憑,二沒有行政級別,要成為大學教授、成為中國美協主席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也有人認為,齊白石所獲得的藝術地位靠的是搭上了那個時代百業待興、注重繪畫創新、注重發展的順風車。不然的話,他終老只能是一個民間畫匠而已。

正所謂“天下艱難際,時勢造英雄”,沒有社會關係的根本性變革,大師不容易誕生,即大師往往生活在風雲際會的大變革時代,生活在思想激烈碰撞的年代。而且,不同時勢造就不一樣的大師,特定的歷史條件催生不一樣的思考者和創新者,大師的內涵被不斷加入時代的特有屬性。

大師能站在歷史的關鍵節點上,成為推動中國畫發展的“關鍵少數”,那是否意味著,大師正遠離我們這個時代呢?需要指出的是,大師固然誕生於風雲際會的時代,但是大師更需要薪火相傳的推送與繼承。今天,中國正在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接近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身處這樣一個年代,我們要做的是把大師的精神底蘊轉化為創作者的精神內核。與此同時,豐厚我們傳承的土壤,多提倡創新、支持創新,讓中國畫在傳承和創新中達到新時代的高度。大師,並非是遙不可及的。

不同時勢造就不同的中國畫大師

八大山人《冊頁》 


不同時勢造就不同的中國畫大師

齊白石《和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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