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我們村有一位老人,大概是九幾年搬到村上來的。
聽人說,抗戰之前就是我們村的,抗戰勝利,還沒來得及衣錦還鄉,就又遇到了十年浩劫。
被打成了反革命投機分子,原因是在連隊裡和一個首長的女兒好上了。
那個時代這樣的罪行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於是老人被下放到偏遠的山區改造,在山區一呆就是幾十年。
老人無兒無女,回來後之前的家早就是一片廢墟。老人就一個人在原來的地方一磚一瓦硬生生又修了一處房子。
那時候的我還小,老人的院子有很多鬱鬱蔥蔥的爬山虎,滿牆的綠色顯得院子神秘自然,每次我上學放學都要經過老人的家門。
老人酷愛擺弄各種花草,院子裡也放滿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
一次放學經過老人的門前,我被幾盆淡藍色的花吸引,不由自主走了進去。
老人就坐在院子的板凳上,笑咪咪的看著我。等我反應過來,老人問我,你也喜歡君子蘭啊
我才知道這盆淡藍色的花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君子蘭。
我嗯了一聲,眼神卻沒從花上挪開。
老人繼續說,小娃子你要喜歡就拿走
我真是太喜歡這盆花了,招呼都沒來得及打,抱著花盆就往外跑。
院子裡響起老人爽朗的笑聲。
從此以後,我也和老人熟絡了起來,每次一放學,我就會跑到老人的院子裡,看各種各樣的花。
老人堂屋有一排書架,上面擺滿了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等等名著
這在農村的家裡是非常不常見的
那時候我也酷愛看書,老人就把收藏的書給我看,可以說老人的書架和院子撐起了我幼小的童年。
偶爾看書看累了,我就纏著老人講抗戰時候的故事,講老人怎麼在槍林彈雨往前衝,怎麼在長征的時候活下來,說的興奮的時候,老人就挽起褲腳,讓我看他被炮彈碎片炸傷的疤痕,小小的我聽了簡
直覺得老人就是書本上說的英雄。
老人是我們村唯一的一個英雄。
有一天,我放學經過老人的門口,本想進去,看到門口停著一輛豪華轎車,屋裡不時響起老人的爭吵聲,我嚇的一溜煙跑回了家。
後來,聽說,老人在部隊喜歡的首長女兒來找老人了,說是要接回部隊去想清福去。
我很傷心,感覺老人就快要離我而去了。
於是後來的幾個月,我有意無意的躲著老人,每次經過老人的門前都快步走過,逼著自己不去看一眼。
有一天,當我像往常一樣經過老人的門口打算快步跑過的時候,聽到了院子裡老人的叫聲
我忍不住回頭,老人衝我招招手,示意我進來
我扭扭捏捏的進了院子,看到老人依然坐在門口的躺椅上,微笑著看著我。爬山虎鬱鬱蔥蔥,陽光透過綠葉的縫隙爭先恐後的照進來,給院牆下的君子蘭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我有點想哭,想起來老人馬上就要走了。哽咽著問
你還會回來嗎
老人拿著蒲扇的手頓了頓,大笑到,誰說我要走啦小孩子不要瞎說
我有點不可思議,畢竟再小的我也懂的去部隊生活肯定比這裡好太多,但還是很高興
那拉鉤哦,一百年不許變。
老人哈哈大笑,和我擊掌結盟。
於是我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臨出門,好想聽見老人似在和我說,又像在自言自語
我走了,這些花花草草怎麼辦哦
老人最終還是沒走,村裡人議論紛紛,都說老人是傻子,只有我知道,老人是不捨得他的花花草草
一轉眼,過了好幾年,我家因為在城裡做生意,老爸老媽就決定全家搬到城裡,一來我上了初中,在城裡上學也方便,二來生意忙起來也不怕我沒人照顧。
臨走的時候,我坐在車的後座,想到以後可能再也不能經常見到老人和老人的花了,不由悲從中來。
車子快要發動的時候,老人出現了,氣喘吁吁的樣子,明顯是跑過來的,手裡抱著一人剛剛發芽的君子蘭,我衝過去,老人把花硬塞進我懷裡,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在車上,母親看著我懷裡的君子蘭,抱怨著說道,快扔了,多髒,家裡也沒辦法養!
我生平第一次衝母親吼道,這是我的你們別碰!
開車的父親聽到吼聲,一臉詫異的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的流了下來。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已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
人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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