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月過去了，在馬來西亞蘭卡威港漂泊的“雲頂夢”號郵輪絲毫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2月23日，在新加坡送走最後一撥遊客後，“雲頂夢”號載著約1300名船員，其中有大約200名中國籍船員，在海上漂了3天后，2月27日終於被馬來西亞接納，至今仍在蘭卡威港口。
“岸就在眼前，可上不去。”“雲頂夢”號船員李安迪（化名）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他時常從夢中醒來，有好的，也有壞的。
從“雲頂夢”號上俯看蘭卡威港口的景象。來源/受訪者提供
一天，李安迪夢到馬來西亞“封國令”延期至4月26日，從夢中醒來的他被嚇出一身冷汗。更多的時候，李安迪都做著回國的夢，夢裡他和同事們開開心心地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郵輪迴國。“醒來才發現只是夢。”夢醒後，李安迪往往很失落。
3月31日，李安迪再次接到通知，“雲頂夢”號將停至6月1日。“沒有盼頭了，回去遙遙無期。”得知這個消息後，李安迪和大多數同事都感到很沮喪，甚至有被拋棄的感覺。
不過，最近幾天，“中國籍船員將被用船送回國”的小道消息已經在船上傳開了，儘管沒有確切信源也沒能得到證實，這還是給了李安迪他們莫大的安慰。
4月14日，李安迪告訴《鳳凰週刊》，他得到非正式的消息稱，4月18日“雲頂夢”號上的中國籍、菲律賓籍及印尼三個國家的員工，將全部轉移到“探索夢”號，預計5月10日到達中國海域，但被要求在海上隔離14天。“這意味著5月底可以下船，可以回家過兒童節了。” 李安迪說。
“如果船上出現疫情，我們這些人該怎麼辦？我們不能像第二個‘鑽石公主’號一樣，在船上等死。”在海上漂著的這一個半月，李安迪也時常為人身安全感到恐慌，擔心被感染。當聽說有其他郵輪的工作人員在採購物資的時候，不幸被感染，這更加加深了李安迪內心的恐慌感。
“鑽石公主”號郵輪疫情大爆發得以讓外界知曉，空間密集的郵輪在傳染病面前的脆弱。北京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劉裡遠教授甚至將“鑽石公主”號郵輪視為“一個高度理想的新冠病毒傳染實驗的居民樓模型”。截至4月15日，全球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超190萬例，“鑽石公主”號郵輪確診712例。
據《鳳凰週刊》不完全統計，自新冠肺炎疫情全球爆發以來，至少已有包括“鑽石公主”號、“紅寶石公主”號、“至尊公主”號、“世界夢”號、“威士特丹”號、“贊丹”號、“珊瑚公主”號、“黃金公主”號、“布拉馬爾女士”號、“銀海探險”號、“精鑽尋蹤”號、“阿努凱特河”號、“歌詩達魔幻”號、“地中海傳奇”號、“歌詩達炫目”號、“布雷默”號、“地中海歌劇”號、“維多利亞”號、“銀影”號等
約20艘郵輪出現新冠肺炎確診或疑似病例。蝴蝶效應之下，郵輪的停靠請求讓不少國家如臨大敵，全球多個國家明確拒絕非本國郵輪停靠。在全球疫情爆發的今天，郵輪旅遊行業遭受重創，有數據顯示，全球範圍內已經有約200艘郵輪停航。
與此同時，由於無法靠岸、相關國家採取“封國”等措施，仍有數以千計的船員滯留在郵輪上。近日，《鳳凰週刊》與一名被滯留在郵輪上近60天的中國船員李安迪，聊了聊他稱之為如同“坐牢”的日子。
以下為李安迪自述：
歸國時間多次延後，船員食物短缺引發恐慌，更擔心被感染
2月18日，“雲頂夢”號郵輪在普吉島短暫停留了一段時間，由於時間之短，很多遊客並沒有下船。但這之前，我已經半個多月沒下過船了，因為很多國家都不允許中國籍船員入境。
那天，普吉島並未對中國籍船員做過多要求，在港口測完體溫且正常後，我很順利地入境了。因為停留時間實在太短了，我僅匆匆吃了一頓飯，甚至沒來得及去趟超市補給食物，又不得不趕回船上。但我沒想到，這竟然是被隔離前最後一次上岸。算起來，
距離上一次上岸，已經過去近兩個月了。“雲頂夢”號和出現過確診新冠肺炎病例的“世界夢”號郵輪，同屬於星夢郵輪旗下。當時受輿論影響，“雲頂夢”號雖然沒有出現確診病例，但也頂著很大的壓力，很多港口已經不讓中國籍船員下船了，甚至不讓停靠。
最直接的影響還是遊客驟減。正常情況下，郵輪載客量在3000人左右，但截至2月23日之前的好幾個航次，遊客數已經降到900人左右。可能也是考慮到運營成本，郵輪2月23日在新加坡下客後，就停止運營了。
從新加坡離開後，船方載著剩下的約1300名船員在海上漂了3天，直到2月27日，我們進入馬來西亞海域。我們正常的母港是在新加坡，至於為什麼最終停靠在馬來西亞，我猜測可能與停靠費有關。
2月27日至3月17日，也就是馬來西亞採取“封國”措施之前，馬來西亞方面是允許除中國籍船員下船活動的。中國籍船員只得待在船上。 儘管如此，大多數人還是覺得船上是安全的，整體狀態也比較好。
馬來西亞首次宣佈“封國”14天至3月31日解封。我們以為，只要馬來西亞解封了，就可以從馬來西亞入境回國。等到3月25日的時候，馬來西亞方面又宣佈延長至4月14日。3月31日，我們又接到通知，郵輪可能停至6月1日。
歸國時間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後延，也耗盡了大家的耐心，導致整體情緒都比較低落，同事之間也比之前更容易起口角。
更重要的是，我們發現，自從馬來西亞“封國”後，船上的物資供給明顯緊張了起來。最明顯的就是，船上有一個員工餐廳，剛停船的時候，提供的是四菜一湯，後來是三菜一湯，
3月底的時候，已經像學校食堂一樣開始管控分量。管控之後，很多人是吃不飽的。甚至有飯量比較小的女生，也會吐槽吃不飽。我有時就要去船上的商店買泡麵作為加餐，船上的貨幣是新加坡幣，一桶泡麵價格大約是人民幣十幾塊。這筆開銷並不小。
一些員工在“雲頂夢”號上的酒吧吃泡麵。來源/受訪者提供
後來我們通過領導得知，由於馬來西亞疫情比較嚴重，“封國”後，船上採購物資就比較困難。領導提醒我們要節約一點，不要浪費。事實上，除了白米飯，菜的分量都是廚師提前管控好的。剛停船隔離的時候，各個付費餐廳也對員工輪流開放，後來也全都關閉了，僅剩一個付費餐廳隔一日對員工開放一次，且菜品越來越少。
馬來西亞宣佈“封國”後，船上的人就不再被允許下船了，但還是停靠在港口。不久，星夢郵輪另一艘郵輪“探索夢”號也開了過來，兩艘船就輪流靠岸。4月初，蘭卡威港口出現故障，兩艘船隻有需要補給物資的時候才靠港，其餘時間都在海上漂著。
除了食物短缺帶來的恐慌感，更大的恐慌還是擔心存在被感染的風險。截至4月13日，馬來西亞新增134例新冠肺炎病例，累計確診4817例，累計死亡病例77例。眼看著馬來西亞確診人數走高，擔心被感染的恐慌心理也越來越嚴重。
之前聽到消息說，有其他郵輪的工作人員在陸地採購物資時不幸感染，所以我們也比較擔心。萬一船上出現確診病例，我們難道要像第二個“鑽石公主”號一樣，在船上等死嗎？
幾名船員在“雲頂夢”號上休息。來源/受訪者提供
船員收入大減，未來可能失業一年，情緒焦躁如同“坐牢”，幾次夢到回國
我的合同原本已經到期了。按照計劃，我準備在下個合同到來前，回家休息兩個月，陪陪父母。現在因為疫情的原因，只能滯留在船上。其間，公司與我們合同到期的員工進行了續約。
停船之初，薪資是正常發放的，到了四月初，船方就要求籤降薪合同，不過，工作照常，多了排休。也有人選擇簽了無薪資，不用上班，包吃住。這之後，我開始停掉每天的泡麵加餐，改去吃免費的大食堂。免費食堂的餐食真的很難吃，但是沒辦法，先活著。
收入受到影響對我來說，壓力很大。我身上每月揹著大幾千的房貸，現在就只能讓父母幫著分擔一點，如果持續下去，房貸的壓力就只能落在父母肩上了。據我所知，很多同事還要靠工資養活一家人，這也意味著沒有收入對他們的影響會更大。
生活所迫，再加上在船上確實無聊，我開始在朋友圈做代購，能帶來一定的收入，但是要還房貸還是比較難的。
現在，同事之間也開始商議後續如何就業的問題。我們預計，
即便疫情過去了，再想回到郵輪上工作，在新的合同下來前，我們的等待期可能會長達半年至一年，因為現在還有很多人在等待上船。對於要繼續回到郵輪的人來說，這個等待期，也還是必須要去重新找工作，否則就沒有收入。更大的不確定性因素在於，我們並不清楚何時能回國。船上的人分兩種，一種是整個人比較平靜，知道沒辦法改變什麼；另外一種則是已經相當焦躁了，覺得回去遙遙無期。我就是屬於後者。不過，我注意到的同事情緒上大多都沒有失控，但是比較低落。如果真的失控，四周都是海，那也不能跳海啊。
遠處就是蘭卡威港口，郵輪四周都是海。來源/受訪者提供
我最近經常焦躁得睡不好覺，睡眠非常淺。國內疫情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會覺得待在船上比較安全，但隨著國外疫情爆發，內心也越來越害怕。再加上，在郵輪上長時間漫無目的地等待，整個人也比較焦慮。
我們也不是沒有爭取過。有同事跟上級反映過，這種反映也只能一級一級往上面報，最後船方就是告知說，馬來西亞“封國”也沒有什麼辦法。還有同事跟駐馬來西亞大使館聯繫過，然後駐馬大使館跟船方取得聯繫，反正就是說，我們現在回不去。我也希望國家能關注到我們這個群體。
我現在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飯、蹭網、睡覺，感覺像坐牢一樣。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回國。
前幾天，我得知消息，另一艘郵輪“皇家加勒比量子”號準備在上海靠岸，讓中國船員下船，此前這艘郵輪曾經試圖在菲律賓和香港靠岸，但均被拒絕。雖然“皇家加勒比量子”號最終並沒有被允許停靠，但那天晚上，我還是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所在的郵輪停靠到廣州南沙港。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最近幾天，我也經常做夢，夢到船方通知我們可以回國了。夢裡我們很高興地收拾行李，等待回國。但等到醒來，才發現只是一個夢，又不免覺得失落。
上一週開始，船上開始流傳著我們將被用船送回國的小道消息。這個小道消息，沒有得到任何證實，但在我眼裡，確實算得上一種心理安慰。我還是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
4月14日，我們終於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4月18日“雲頂夢”號上的中國籍、菲律賓籍及印尼三個國家的員工，將全部轉移到“探索夢”號，預計5月10日到達中國海域，但被要求在海上隔離14天。
“這意味著五月底可以下船，可以回家過兒童節了。”
閱讀更多 觀象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