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粟家園最後的經歷者

李濤 記

老師家的花園小樓及庭院景觀

一粟家園最後的經歷者，寫下來的目的是為了給大家留下一點回憶的資料……

那隆隆的鉤機在黑黢黢的夜色裡發出恐怖怪異的聲音，一粟的家園，老師的花園小樓傳出一陣陣瓦礫和玻璃被推倒的破滅聲，幾十米開外站著一群人，有師母，有同學，有拆遷辦的人，有不知名的看客，還有我，那毀滅的聲音，就像心碎的聲音一樣，在我心裡迴響...

經過兩年七個月的抗爭，特別是最後200名同學的聯名信發表，拆遷辦終於做出讓步，老師順勢而為，與拆遷辦達成協議。雖未保留住房子，但補償結果還算不錯。

3月28日我來到老師家，那天天空很藍，站在老師家前面的瓦礫堆上，我看到老師家的樓上兩面飄揚的五星紅旗，同時也看到周圍在建的高達數十層的商品房，真是厲害了我的鍋！

紅旗下被包圍在廢墟里面的一粟家園

30號上午大概從九點開始，院子前後就來了好幾輛搬家公司的車，這些人搬家還動歪心思，車不裝滿就開走，要知道拉一車可就是要300~500的價錢。到了下午，還有一半的東西沒搬走，拆遷辦竟然把城管的車也借調過來搬家，平時耀武揚威的城管皮卡，安安靜靜停在老師家的院子裡，乖乖的等待裝滿。

其實拆遷辦的小頭目下午3點鐘就來老師家催，說是5點鐘就想派鉤機過來拆，問老師是否同意，哪知道被師母聽到後給那人訓斥一頓，說你們太逼人啦！那人灰溜溜的走了。

下午大概6點的樣子，天色已經漸漸發暗，拆遷辦的馬主任，王主任，還有小頭目等6，7個人到老師家裡來，老師見他們都來了，招呼他們坐下來喝茶聊天，此時的家裡就只剩下幾張小板凳和木板臨時搭起來的茶桌子了，薛老師就坐在那裡，臉上除了有一絲疲憊之外毫無憂愁，還是那麼和藹可親又鎮定自若的，這幫人有的坐在老師周圍，有的站著跟老師聊天，馬主任更是跟老師家長裡短的聊，好像朋友也好像學生，總之老師對他不像是對一個馬上要毀滅一粟家園的罪犯那樣的對立。

我在旁邊看著，覺得很震撼。

大概快7點了，城管的車裝的滿滿當當，準備開走，憲龍、慶慈、海勇和張昊跟著師母還在客廳的屋子裡收拾著最後的東西。拆遷辦的人馬在屋子裡進進出出焦急不安，突然，眼前一黑，屋子裡的燈全滅了，一陣鬧哄哄之後，有人喊著拉閘了，有人打開了手電筒，所有人都開始陸陸續續走出來，我站在門外的走廊上，聽到圍牆外的鉤機發出轟鳴，看到師母手上捧著東西從我面前經過，許多手電光在我眼前來回交織，身邊是鬧哄哄的人穿梭著，腦子裡思緒萬千卻又彷彿眼前一切瞬間靜止了。

學生們最熟悉的暗紅色鐵門

所有人一走出院子，一粟家園的暗紅色的大鐵門立即被人關上，還不等眾人走遠，就聽見轟隆隆，接著玻璃碎片嘩啦啦的聲音從背對著人群的方向傳來，我不敢回頭，因為那聲音就像是心碎的嘯響……回過神來，發現師母突然哭泣了起來，我趕緊走上前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師母說，什麼都沒有了，我三十年的家，所有的記憶都在裡面……我不知該說什麼，忽然在旁邊的海勇說：“師母，我們的家園還會重建的。”我看到海勇眼角在流淚，張昊也走過來勸道：師母趕緊走吧，再看下去也沒意義，只會更傷心。”

憲龍開著車帶老師走後，師母也隨即離開了傷心地。我和海勇慶慈留在現場等著湯老師回來再一起把院子的裡的大白果（銀杏）樹運走。所以在這段時間裡，我目睹了整個拆遷的過程並拍下了視頻。。。期間跟了老師幾十年的老學生老鄰居胡樹森跑過來問我，“薛老師還回來嗎？”我看他臉色掛滿了淚痕，輕輕的嘆道：不回來了，他聽後傷心的離開了。

大概30分鐘之後，湯老師回來了，城管的皮卡幫老師卸完東西后也來了，那皮卡車真是動力不咋地，在工地坑坑窪窪的地面上費勁的來回折騰，終於開到了鉤機的旁邊準備裝大銀杏樹。

鉤機把樹連根帶下面的土一起鉤在鬥裡，找好了角度準備倒到皮卡車的後鬥裡，大銀杏掉下的一瞬間，樹的姿態是橫置的，所以那一噸重的樹根結結實實砸在皮開車的後鬥上，同時樹幹把側擋板砸到變形，樹根把後擋板直接劈開，後來我把情況告訴老師，老師說銀杏樹也替我們鳴不平，她也是很有靈性的發怒了。

成功移植有靈性的銀杏樹

皮卡車載著銀杏樹艱難的從工地的爛路里爬了出來，然後拉到了胡樹森家的小區裡，找了一塊草坪，準備放下。

我將繩索套在銀杏樹的底部，湯老師，樹森，海勇，還有慶慈，我們一起合力將樹往外拉，銀杏樹似乎很配合我們，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重，可是她從車斗落在地面的一瞬間，把那原本就被她劈開的後擋板再一次毀滅，就聽見咔的一聲，後擋板被銀杏的身軀直接壓到變形，司機關都關不上，嘆了口氣道：“徹底廢了...”然後冒著黑煙開走了，不可一世的城管車就這樣被銀杏樹整慘到變形。

再後來，我買了當晚回滬的車票，又打車跑到老師的暫住處跟老師、師母和憲龍、張昊一起吃了頓飯，然後離開了徐州。師母的飯菜還是做的那麼好吃，以至於回到上海幾天吃飯都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