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小號的小姑娘

我的公眾號蓮花岸中,關於疫情的文章後有一條留言,我一看名字:黃小雨。第一反應:這是我學生嗎?看內容,果然是她!

1990年到1992年期間,我在黃梅縣濯港鎮小教書。那兩年,是我人生中真正感覺到當老師快樂的兩年,之前之後,都不再有那麼好的感覺。


吹小號的小姑娘

我當班主任帶過的第一屆學生

濯港鎮小大約是建於87年左右的一所新學校。建在一條下坡路的坡邊,與電站、政府、法院等機關單位相鄰相對。學校是開放式的,一直沒有圍牆,正對一條下坡路,背後是稻田。每個年級一個班,還有一個學前班。

我90年秋調入學校時,接手五年級,任班主任,教語文、自然、美術、音樂,班上學生人數在30-35人之間浮動,學生主要來自濯港新街、周邊兩個村子、附近中學和機關單位子弟。

我那時單身,平時住在學校。學校有一群中師畢業的青年教師。我在學校期間,同事中有畢業於廣濟師範、浠水師範、省幼師、黃梅師範83-87級師範生共10人。現在看來,真是奢侈。

我那時候對教學其實沒什麼概念,完全是憑著本能和興趣在教書。

快樂來自哪裡?

來自學生。來自一種特別自由寬鬆的教學環境。

那兩年之外的其他時間,我再也沒有教過30人左右的班級,就沒有低於50人的,基本都在70人以上。大班額真是消耗掉了我當老師的很多耐心與幸福感。

在那兩年中,我們也沒有橫向的成績排名,沒有比賽,幾乎沒有教研活動,大家就憑著良心和感覺來教書。除了學習,我每年帶學生去學校後面的山上春遊,在山上玩遊戲,教他們找可以吃的植物來吃,挖些蕨類植物回學校種在泡沫盒子裡;冬天一起打雪仗,經常全班同學打我一個人;學校分了一畦菜地,我們一起種,好像也沒種出什麼名堂來;和學生一起看動畫片,講西遊記、講三毛的撒哈拉;時常會有學生採了野花,紮成小束從我的窗口扔進來;有學生父親出差帶了楊梅回來,送一大搪瓷缸給我;每學期我自己買獎品,畫上簡筆畫獎勵全班第一和進步最大的兩名學生;在學生的作文中,我是那個“一頭烏黑的長髮像瀑布一樣瀉在腰上,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有兩個小酒窩”(學生作文)的美麗的餘老師……

印象中,那兩年,我竟然完全沒有因教學壓力而生的煩惱。學生犯錯、犯傻,也能讓我因覺得好玩而笑得起來。

糊里糊塗地,我就幸福地教了兩年書。那種幸福是,自己照鏡子也覺得自己很美麗的幸福。

我們班學生成績到底如何,在兩年當中,因為沒有參照物,我是沒有概念的。兩年後小學畢業,那時上中學要考,學校分鎮中和鄉中,我們班35名學生中,好像有30人考上了鎮中。

吹小號的小姑娘

我和我班女生,後排左一跟我一樣高的是黃小雨


那時我的教學方式很簡單。只有教材,沒有任何教輔資料,學校開展活動少,時間充足,也沒多少作業可佈置。我就把全班同學分五個組,每週一個組負責出一套題給全班同學做,都是手抄在教室後面的黑板上。負責出題的組,當週可以不做作業,只須出題、檢查、批改。我一週總講一次,有時候也讓出題組的同學講。他們出什麼題、怎麼弄來的題,我不管。每個組都特別喜歡出題,千方百計找題,難倒其他組,自己還可以不用做。我一直覺得,我們班同學如果成績算好,是自己教的自己,沒我啥事。

自然課(科學)我特別喜歡。到現在還記得,在學習地球自轉與公轉一課時,全班同學在建立了地球是圓的、不同國家分佈在地球表面不同位置的認知後,突然就集體對“中國在地球上面而美國在地球下面頭朝下”的想像欣喜若狂,無論我怎麼解釋比劃,大家就是不能接受科學的空間概念,最後總算是折中承認:我們在下面時是晚上,總比美國白天在下面好!

那一次,真是笑得我課都上不下去了。

美術課我基本沒按教材上,自己那點三腳貓水平,也畫不出什麼名堂。我基本是做兩件事:一是手工,二是畫動漫人頭,全身畫不好。那時候正是動畫片聖鬥士流行,我們就畫聖鬥士裡的人物頭像。我在黑板上畫個星矢,他們鼓一次掌,畫個紫龍,又鼓一次掌。學生照著畫,比畫教材上的內容興趣大多了。手工做了很多,印象最深的是我們班有個姓蔣的男生,學習成績不是很好,但捏泥巴是真好!他用泥捏了一堆各種小人兒、動物、炊具、傢俱,真真是心靈手巧。到現在,我手頭依然保存著班上一名學生送給我的手工賀卡。

音樂是我最大的短板,趕鴨子上架。我自己都不會唱,拿什麼教學生?印象中全是混過來的,但也有幾次,我採用學生教學生的方式,讓會唱歌的同學來教大家唱過歌。

黃小雨,就是教過全班同學唱歌的學生之一。

小雨是學校附近黃竹林村的,當時在我們班女生中,她是一個特別的姑娘。小雨個子比較高,文靜樸實,有些靦腆,不怎麼說話,頭髮長長,皮膚微黑,五官生得很大氣漂亮,最有特點的是嘴巴鼓嘟嘟的。為什麼讓她來教唱歌?不是我的指令,是班上其他同學推薦的。小雨從小就學習吹小號,家裡好像是有一個鄉村鼓號樂隊,這讓她跟音樂沾了點邊。上學期間,她就多次請假隨鼓號隊去鄉村紅白喜事上吹小號。那時學生上學自由度挺高的,反正我是一直批了她的假。

我知道她會吹小號,但沒親自聽過。一直想找機會聽一下,還專門跟黃小雨說過,她總是笑笑,很靦腆地說自己吹得不好。

機會終於來了。

有一段時間,我還負責過學校少先隊的工作。我那時並不清楚少先隊要幹什麼,平時就是升旗、做操、站路隊。某天,教育組通知,下週一縣教育局領導要來檢查,看我們學校的升旗活動。當時學校沒廣播,平時升旗,弄個錄音機放國歌,呼啦啦就升上去了,大部分同學根本聽不清。平時面向全校學生講話,全靠中氣,好在人不多,全校學生就一百多人。

上面來檢查,用錄音機放不合適,還動不動卡殼。我心想,讓黃小雨上吧!跟她一說,她信心不足,猶猶豫豫,我一直鼓勵,她最後還是同意了。

我們真的一次也沒演練過,甚至完全不清楚國歌她能不能吹下來,一次都沒聽她吹過,只讓她週末在家好好練練。

到了週一,一大早檢查組的領導們就來了。當時也管不了那麼多,全校師生站在操場上,開始升旗。黃小雨站在操場前面一側,迎著朝陽,嘹亮地吹起了國歌,五星紅旗冉冉升起……

現在想來,她吹得其實未必好,也很單薄。但在當時,看著她小小的身影,站在那裡昂首吹奏國歌,我心裡有著莫名的感動與激動。當時情景,至今難忘。

只能說,確實勇氣可嘉。她也是,我也是。

吹小號的小姑娘

我和我們班的部分男生

離開家鄉後,有一年回孃家,在父親桌上看到一塊雕有人物山水的小石頭,非常喜歡,拿在手上把玩。父親看到,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跟我說:這塊石頭是我一個女學生託他轉交給我的,名字他不記得了,只知道是黃竹林的。我一聽就知道是黃小雨。我們班黃竹林學生,只有她一個女生。

石頭我帶回家,保存至今。看到那塊石頭,常常會想起那個嘴巴嘟嘟、會吹小號的小姑娘。

小雨在公眾號後留言中留下她的聯繫方式,我們又重新聯繫上。

而時間,已經過去近28年!

聊天中,她說她嫁了一個很好的老公,她說她現在受聘在晉梅學校教古箏,她說她還學會了彈鋼琴,讓我有空也試試,她說小號沒有再吹,吹號多醜,她還說到班上另外一些同學的情況……

原來小雨的人生,從小號開始,就和音樂連在了一起。

我問起石頭的事,她馬上說就是她送的,因為:你喜歡這些。

我不記得自己否有表露出喜歡這些,但那個小姑娘知道並記住我喜歡這些。

從教以來,我主要教的是小學,且一直處於工作單位、崗位、學科變更中,沒有教過一個班超過兩年的。黃小雨這個班,是我唯一完整教了兩年,並送他們小學畢業的班級。也因此,我其實並沒有與多少學生建立起那種非常密切的師生關係。常常是學生跟我說:餘老師,我是你什麼什麼時候的學生。而我,已經尷尬地不記得他們了。對於老師來說,這算是我教書生涯的一大遺憾吧。

如果不是這次疫情,我和小雨,只怕依然不會知道彼此的消息。閒聊中,能感覺到她的明亮歡愉,做自己喜歡的事,嫁自己喜歡的人……這,好像是春天的消息。

我跟小雨說,有機會我要反過來拜她為師,學學古箏。

不是說著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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