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瞿秋白

人物|“文人”瞿秋白

福建長汀試院內的那間小屋,曾經囚禁過一個高貴的靈魂。我輕輕地坐到那把普通的木椅上,想象著當年瞿秋白伏案書寫的情形——他凝神而思,應該不是奮筆疾書,而是從容不迫地書寫著,這是他全部筆墨生涯中最特殊的一次書寫,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這篇文章就是《多餘的話》。

把壓抑多年的心曲傾訴過後,他感到一身輕鬆,無比痛快。幾天後,他神態自若、甚至帶著幾分瀟灑,走向了刑場。在途經中山公園涼亭時,他昔日的學生、今日的“對手”宋希濂備下酒菜,想最後一次勸誘瞿秋白“回頭”。瞿秋白淡淡地說:“人愛自己的歷史,比鳥愛自己的翅膀更厲害。請勿撕破我的歷史。”只見他氣定神閒地自斟自飲。飲罷,走到一處坡地,環顧四圍,說道:“此地甚好!”遂背靠一塊青石,盤腿而坐,飲彈就義。

人物|“文人”瞿秋白

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就義時只有36歲。瞿秋白以異常的清醒和冷靜,剖析自己的“文人”痼疾和種種不足,他條分縷析地寫下自己種種不會做、不善做、不敢做的事情,也寫下了自己種種沒做到、沒做好、沒做成的事情。

這個年輕的文人,可以把馬克思、列寧的原著翻譯得“信達雅”,可以把《國際歌》率先介紹到自己的祖國,可以在理論上為新生的共產黨提供豐富而銳利的思想武器,可以主編《新青年》《前鋒》《熱血日報》《布爾塞維克》,參與編輯中國共產黨中央機關報《嚮導》……

在他主持中央工作期間,我黨舉行了南昌起義和廣州起義,那是中國共產黨對國民黨反動派的首次“亮劍”;在1927年8月7日,他主持召開了著名的“八七會議”,

  • 就是在那次會議上,決定撤銷陳獨秀的總書記職務,代之以瞿秋白、李維漢、蘇兆徵三人為政治局常委,由瞿秋白主持中央工作;
  • 就是在那次會議上,中共中央決定以土地革命和武裝鬥爭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大屠殺,勇敢地高舉起武裝鬥爭的旗幟;
  • 也是在那次會議上,毛澤東被增選為政治局候補委員並被委派去組織秋收暴動……
人物|“文人”瞿秋白

瞿秋白終究是一個文人——這是他在臨終之時對自己一生的“定位”。他在《多餘的話》中雖歷數自己一生的種種可笑可嘆可悲乃至可恨之事,卻對自己以“文人”之心、司“文人”之事,表示出幾分自許甚至幾分欣慰。

事實上,在瞿秋白最緊張最繁忙的歲月,他依然會分出精力去研究和思考文學問題

——“只因為六年的‘文字因緣’,對於現代文學以及文學史上的各種有趣的問題,有時候還有點興趣去思考一下,然而大半也是欣賞的份數居多,而研究分析的份數較少。”

瞿秋白離開黨中央領導崗位後,曾一度擔任中央蘇維埃政府的教育委員,他對這件文化事業非常上心,他寫道:“最近一年來,叫我辦蘇維埃的教育。固然,在瑞金、寧都、興國這一帶的所謂‘中央蘇區’,原來是文化非常落後的地方,譬如一張白紙,在剛剛著手辦教育的時候,只是辦義務小學校,開辦幾個師範學校,這些都做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終於部分地實現了自己當教員、辦教育的夢想。對此,他頗為欣悅地寫道,“近年來,感覺到這一切種種,很願意‘回過去再生活一遍。’”

人物|“文人”瞿秋白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瞿秋白曾受黨的委派,與魯迅先生一道謀劃和領導“左翼作家聯盟”的工作,這或許就是他暗指的那六年的“文字因緣”吧——那是他在政治上“失意”卻在文學上“得意”的寶貴時光。

他們之間雖年齡差距甚大,但卻心心相印,無話不談。就在他返回蘇區之前,一直是在魯迅先生家裡躲避著敵人的追捕,朝夕相處半年時光——那是一段多麼難忘的時光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這是魯迅先生寫給他的對聯——我在汀州的瞿秋白紀念館裡見到了這副對聯的真跡,這才發現魯迅寫的上下款都用了筆名——人生知己,斯世同懷,這是同為革命家的兩個文人,惺惺相惜、肝膽相照的最深沉最真摯的心靈告白!

在臨終之際,他寧可把自己所有的缺點、毛病、錯誤乃至他自稱的“罪過”,統統剖開給世人看,也不願“枉拋心力做英雄”——他說:“雖反正是一死,同樣結束我的生命,而我決不願冒充烈士而死。”從古至今,有誰曾在訣別生命之時,寫下過如此襟懷坦蕩、無虛無矯的文字?有誰能做到如此真誠地袒露自己心中的隱秘?又有誰能如此毫無懼色、無遮無掩、赤裸裸地把自己的靈魂呈交給歷史的祭壇,聽任時人、世人和後人的評判?

這就是文人的品節,這才叫文人的風骨!


摘自 | 《領導文萃》2020年4月上

稿件來源 | 《今晚報》

作者 | 侯軍

人物|“文人”瞿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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