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疊的萬千紙錢,只為在墳前與你相見(5)

眼看著年越來越近了,爸爸的胳膊和腿都腫了,有經驗的鄰居都說,腫不是一個好現象。大年三十那天,老公去叫我,說,過年了,咱回家吧,明天再來。於是我就給爸爸說,我回濮陽了,等明天再來看你。爸爸點了點頭。那天回到家就已經晚上六點了 ,鞭炮生此起彼伏,我去超市買了肉餡,和了點面,包了一頓餃子。

大年初一,我們回了婆婆家,回來的時候,我說回家看看吧,老公說,大年初一的,都下午了,磕頭啊不磕頭啊,明天吧。

大年初二,天一明,我們就又回到了老家。照樣是親戚們來來往往,爸爸的精神也很好,每一個親戚都問他還認識嗎?他都能說出來名字,精神頭看來是好了很多。那個時候弟媳扎針已經扎不上了,就叫來了鄰村的醫生來扎。爸爸的血管好像都扁了。下午我走的時候,我說我回去了哈,爸爸,說了說了一句這一輩子讓我後悔的話,他說,你回去幹啥啊?我說,你看,我姐也在這裡,這裡也住不下,我還有幾家親戚要走,我走完就來看你。爸爸唉了一聲,就這樣,我就走了,卻再也沒有給他說上一句話。初三和初四我和老公忙完了各自的事情,初五的時候,老公說,聽人說,浚縣有個山,聽說人很多,咱們去看看吧。我平時是不太相信神靈啊之類的,也不會燒香,那天我和老公還有孩子,我們一起去了山了燒了香,準備初六回家。

正月初五晚上六點多,突然媽媽的電話打了過來,說,妮,你不要害怕哈,你慢慢來,你爸爸好像不是很好。我放下電話,就出去找外出玩耍的兒子和去喝酒的老公,拉了他們,就瘋了似的往家趕。不知道是那根神經錯了,走到胡狀的小路上時,對面來了一輛車,我跟他會燈,他卻不會燈,而我會燈之後,竟然把車燈關閉了,等那輛車一過,一片漆黑,我的方向盤突然打向了路邊,就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完了,等老公驚叫著把車鑰匙關了 ,我們就停在路邊,車頭已經掉向了路邊的小河。兩個孩子也被嚇得魂飛魄散。老公給我要過去車,我一直說,快點開,快點啊,就那樣,平時一個多小時的路,五十多分鐘我們就到家了。

剛進家門,媽媽就在門口接我,我看見院子裡燈火通明,鄰居大叔大嬸們滿滿一院子都在我家,我意識到不妙,就飛快的跑到了屋裡,看見爸爸躺在床上,已經穿上了壽衣,臉也被蓋上了一張紙,我掀開一看,爸爸的眼睛已經永遠的閉上了。我張嘴大哭,一聲爸沒有喊出來,鄰居嬸子趕緊叫住了我。說是什麼還沒有買來,現在不能哭,弟弟和家裡的人也都拉我,我止住哭聲,聽弟弟講了今天一天爸爸的情況,原來爸爸離開的時候,他們也都沒有在家,弟媳去地裡澆地了,媽媽姐姐和一群孩子去村裡衛生所叫醫生了。守在爸爸床前的就一個外甥女。外甥女看著爸爸跟平時不一樣,就叫來了我嬸子,我嬸子一看,趕緊給我弟弟打電話,等他們都回到家,爸爸已經走了。等好心的鄰居們忙完,燒了倒頭紙,我們可以哭了。我後悔沒有今天一早過來,我當時心想 ,大初五的,再好不好的,反正家裡人都在家伺候著,我也就沒有來,沒有想到這一冬天的奔波竟然換來的是爸爸的一句“你回家幹啥啊”,是啊,我要是知道爸爸等不到我初六,我哪裡都不去我也會來啊!就這樣,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來爸爸的一句話了。弟弟拉我,說,姐,別哭了,爸走了也好,再也不用受罪了。是啊,我不知道說出這句話是不是不孝,看著爸爸受罪我們卻愛莫能助 ,真是倒願意讓他早一日脫離痛苦。弟弟接著哭著說,姐,別哭了,我們也都盡力了。

寫到這裡,我的眼淚又一次在眼眶裡打轉,我之所以不加任何修飾的把整個經過寫出來,就是因為不敢多寫一個字,我怕我眼淚會一直不止。因為在這兩年內,別說寫,就是想起來就會淚流不止。兩年了,終於能平心靜氣的寫了出來。

陪爸爸的最後兩個夜晚,一個是在家裡,我們就坐在地上,燒著香,燒著紙錢,說著話。第二個晚上,是入木之後,由於家裡大門窄,棺材進不了門,我們就在院裡入了木。我感謝善良好心的叔叔嬸嬸大爺大娘們,我們對於這些事一竅不通,一直是一個好心的爺爺在指揮著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那天晚上,今生最後一次看見了爸爸的臉,是那樣的安詳,個子變的 是那麼小,身體蜷縮在寬大的衣服裡,鄰居教我用棉花給他洗臉,教我說著離別的話,我嚇得不敢大聲,我怕驚擾了他終於熬過了這一冬天的痛苦換來的長眠。爸啊,你就好好睡一覺吧!

然後入了棺材就放在了在路上搭的大棚子裡,各個堂兄弟商量著誰睡上半夜 ,誰睡下半夜,到了一點多了,由於外面確實太冷了,堂弟就給我說,姐,你回家睡吧,我們幾個睡在靈棚下。就這樣,我陪到爸爸一點,就回家了,一晚上起來三次燒香,第二天六點就起來了。

第二天下葬的時候,幾個侄女還有其他的親戚拽著我,表哥也過來給我說,妹妹,別哭了,你還有媽媽呢,回家好好照顧你媽。硬是沒有看見完全把棺材埋好,就把我給抬了回來。

之後的燒紙的日子,大多都是我一人回家,燒紙的時候有時是弟媳跟著,有時是閨女跟著,大都會有一個人跟我去,每次燒紙媽媽就會站在我家的牆頭邊喊我不要哭了,因為我家的圍牆離爸爸的墳地不足百米。我也就沒有痛快的哭過一次。每次燒完紙回來,我都不敢扭頭看一眼,我不知道那一堆黃土下的爸爸怎麼樣了?

有一次做夢夢見爸爸在一個垃圾桶旁撿垃圾吃,等我醒來給媽媽說,還沒有等我說完,就泣不成聲 ,媽媽說,他一冬天都沒有好好吃飯,吃了都吐,靠輸液維持,能不餓嗎?

最後一次,2016年十月初一燒紙,又是就我自己回家了,我說我自己去吧,媽媽不願意,他非得跟我去,等媽媽把紙錢點著,給爸爸說著話,我就放開聲音哭了起來,再也不用害怕媽媽聽見擔心我了,紙錢燒完了,媽媽說,別哭了,再哭他也聽不見了。是啊,他不但聽不見了,也看不見了,更不會知道我們現在都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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