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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城中原有有莊姓大戶,後遭變故,家境日漸衰敗,傳至某代時,只剩一人,名為莊生,寒窗苦讀多年,總算湊足盤纏進京趕考。
“無風飄雪,怪哉怪哉……”
天降大雪,莊生迷了路,似無頭蒼蠅般在山中亂竄,正思量著,前方出現了一個破廟,莊生推門而入,老舊的木門一陣吱呀,灰塵四散。
好一副腌臢破落景象,正道是:
木魚雜草結行伍,蒲團老鍾育鼠窩,斑駁佛陀露兇相,翻倒菩提入塵珂。
“亂瓦疊疊欺碎玉,銀絲皎皎繞雕樑,當年誦佛今何在?徒見霜雪草為妝。”
莊生長嘆一聲,默默在牆上提上幾句詩,掃去積雪灰塵,收拾些乾淨茅草,鋪開被褥,也不害怕,只管矇頭大睡。
“咦,這是?”
第二天清晨,莊生一覺睡醒,收拾行李準備趕路,卻發現所提詩句下多了幾行娟秀的小字。
碎玉零落神尤傲,雕樑畫骨耐風霜。
盤頭小生何必問,空谷自有唸經人。
“盤頭小生?”
莊生不禁笑了起來,卻是有趣,古語道:十步之內,必有能人,莫非在這荒郊野嶺,也有能吟詩作對的妙人兒?
“敢問兄臺是何人?在何處治學?在下莊生,可否一睹尊榮?”
無人應聲。
“不願見我?”
他一拍扇子,提筆在牆上一揮而就。
詩書腹中沉,下筆運經綸。
卻笑樑上君,不敢見來人。
甚好。
莊生讀了幾遍,推開門朝外面走去,風雪一陣陣撲面而來,彷彿有無數兵馬在風雪中來回衝突,四周漆黑一片,看不清道路。
“這可如何是好?”
莊生只得把門關上,從雜草中拖出破蒲團彈淨,點起篝火,獨自翻起詩書來。
坐了不知多少時辰,覺得睏乏時,已是深夜,腹中軲轆不止,篝火也已燃盡,推門看去,風雪依舊逼人。
“只管睡,只管睡。”
莊生抱著茅草,又飢又冷,一時難以入眠,輾轉反側許久,才勉強進入夢鄉。
第二天清晨醒來,身旁的篝火正旺,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條棉被,在火旁放著幾個饅頭,已經被烤得金黃酥脆,往外面吐著絲絲香氣。
祖上曾叮囑過:不可食嗟來之食。
莊生看著饅頭,猶豫半晌,終於伸出手來,不過這荒郊野外的,到底是誰這麼好心?他嚼著饅頭,抬頭一看。
只管論經道,不問餓與憂。
若無樑上人,餓死窮書生。
莊生哈哈大笑起來,越發覺得有趣,心中頓生一計,將饅頭三兩口吞下,打了個哈欠,依舊倒頭大睡。
不一會從佛像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著步子,莊生偷眼看去,影子一步一步挪到牆前,用燭臺在牆上照著,發現下面並無題詩,頓時有些失落地搖了搖頭。
“樑上君?”
莊生猛躍起來,那影子急忙想躲,卻被他攔了去路,捂著臉又羞又氣地站在牆角。
仔細看去,卻是一個農家姑娘,外套一件白淨粗布襖,腳踏一雙黑色棉布鞋,雖打扮樸素,十指卻如玉削成一般。莊生輕輕撥開她的手指,面若桃花,好似嫦娥仙子,一時間竟有些痴了。
“小生謝過姑娘救命大恩,沒齒難忘,敢問姑娘芳名?”
莊生急忙行禮道。
“民女月容。”
她低著眉毛,面帶嬌羞。
“不知姑娘為何在此荒山?”
“家父早間逃荒,為避刀兵流寇,來此荒山躲藏,不想身染重病,撒手人寰,只留小女一人。每日在山上摘些野果山花,到集市上兌些散碎銀兩,勉強度日。昨日山上撿柴,看見公子被困小廟,天寒地凍,恐有性命之憂,故此……”
莊生聽罷長談,自己家中也是父母早亡,一個人孤苦伶仃。不想今日淪落客遇淪落客,斷腸人見斷腸人,思量一番,鼓起勇氣說道。
“實不相瞞,小生也是孤身一人,若姑娘不嫌棄……”
半月後,寧城人盡皆知,家住城南的窮書生進京趕考,考沒有趕上,卻帶回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來。
回到家,卻和破廟相差無幾,頂上透光,院內到處都是雜草,家徒四壁,只有幾隻骨瘦如柴的母雞。
兩人齊心協力將破屋收拾乾淨,透風漏雨的地方填的填補的補,又將菜地翻過一番。那女人還花了幾兩銀子,在街上央了個粉刷匠,將屋裡屋外都刷了一邊,裝點一番。本個破爛冷風窯,倒也透出幾點溫暖甜蜜出來了。
月容又用剩下的錢買了臺紡車,織起布來,織出來的布料又光又亮,彷彿神仙織就的一般。
“莊生領回來的女人不簡單吶。”
男人們卸了鋤具,看著月容麻利地忙裡忙外,若是個滿臉麻子的胖婆也就罷了,沒什麼好計較的,可偏就是個水仙花般的仙女。若只是個仙女兒也就罷了,卻偏插在莊生這團牛糞上,教人不爽,越看越不是滋味。
女人們也跟著遭殃,原本好好的日子,偏來了這樣一個女人,懶也懶不得,比也比不過,只得背後罵句“騷狐狸精”解氣。
“喂,莊生,這婆娘哪裡撿來的?”
幾個促狹鬼攔著莊生的去路,硬生生扯著他。
“不是撿的。”
“哦?那是偷的,搶的?又或是青樓裡滑出來的!”
“我……我不說!”
“不說,那見官去,治你個拐帶人口之罪!”
幾個人吵吵嚷嚷,拉拉扯扯,莊生又急又怕,只得將從頭到尾將經歷敘述了一遍。
“廟裡……”
幾個嘍囉丟了莊生,翻山越嶺找破廟去了。
“呼。”
莊生鬆了一口氣,揹著一捆絲線朝家裡走去。
“且慢。”
沒走幾步,一個披著破爛道破的賴頭道士將竹竿一橫,攔住了莊生的去路。
“大師,有何事指教?”
莊生一行禮。
“眉心黑氣,元神混濁,施主,你遭了妖了吧。”
老道在莊生額頭上點了三下。
“妖?家中就我與娘子二人,不曾見過妖精。”
“那是了!你娘子就是妖精!”
老道眼睛一瞪。
“你這瘋癲老道,我娘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連面都不曾見過,實在可惡。”
莊生一怒,甩袖而去。
“你自去,你自去,待她害你,你就知道深淺了!”
老道往草堆裡一躺,高喊道。
“失心瘋!”
莊生罵了一句,快步朝家裡走去。
“娘子?”
開了門,進了內屋尋人,紡車還在,卻不見人影。
“娘子?”
莊生一路尋找,卻發現她蹲在菜園裡,雙手不知道在地上做什麼。
“娘子!”
“啊?”
月容一驚,急忙站起身來,將兩手背在身後。
“在此處作甚?”
“侍弄花草。”她垂著眼,“絲線買回來了麼?”
“放在屋內呢。”
“那好,走吧,弄得滿手泥濘,打些水來洗洗。”
莊生低頭看去,蔥指裹滿了泥,手腕上沾著些猩紅點點。
“好,進屋去吧。”
莊生看了一會書,到院裡散步,隨手數起院裡的蘆花老母雞,“一,二,三……怎的少了一隻?娘……”
莊生正準備問,卻鬼使神差地閉了嘴,轉頭看去月容正在紡織機上專心致志的工作,伸了個懶腰,悄悄朝菜園走去。
莊生四下看了看,撿起一塊瓦片,將泥地挖開,不一會就翻出些雞毛來。急挖下去,整隻雞都露了出來,只剩了半個身子,啃得乾乾淨淨,五臟六腑都被掏空了。
莊生吃了一驚,急忙將泥巴蓋上,心裡滿是疑慮,想起那道人說的話,越發不安。
“娘子……”
“官人,來吃飯了,今天找獵戶買了些兔肉,快來嚐嚐。”
“……嗯。”莊生端著碗,突然不動聲色道,“娘子,院裡的母雞少了一隻,莫不是走丟了?”
“少了一隻?”她放下筷子,數了數,“想必是貪食,追著蝴蝶螞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吧,莫管它,過幾天自會回來。”
“哦。”莊生扒著飯,暗想道,“你卻裝得好哩……莫真是妖精?”莊生心中懷著不安,吃了飯,連書也看不下去。
“官人,歇息了。”
“哦!”
莊生強笑著,一步一步往床上挪去,背靠著妻子,卻從身後傳來些香味來。平日裡蜂逐蜜一般,今天卻猶如芒刺在背,動也不敢動,戰戰兢兢的,直到深夜,又困又累,才沉沉睡去。
莊生提心吊膽了幾天,卻相安無事,只是形容日漸消瘦。
“官人,我出門一趟。”一天清晨,月容忽然說道,“回家取些東西,兩日後回來。”
“好,路上小心。”
看著妻子收拾東西出門而去,家裡面的一切卻早被收拾得井井有條。
“莫不是錯怪她了?”
莊生想著,搖了搖腦袋,暗自笑著自己多慮。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啊!”
第二天,門外突然傳來哭聲,莊生附耳過來,幾個女人在哭天搶地地喊著。
“這幾個死鬼,我叫他不要去,他偏要去山裡尋什麼破廟,尋到今日,只剩下層臭皮了!”
“真慘吶,聽說那幾個人都被吃了個空,只剩下一層皮包骨了!”
書生從破廟撿回漂亮媳婦,帶回村不久,村裡開始接連少人。
人群議論紛紛。
“娘子才去了幾天……吃了個空!”
莊生一驚,額頭頓時湧出冷汗,往後跌去,在院裡兜兜轉轉一整天,不知如何是好。
“吱呀!”
三更,後門悄悄開了,一個黑影偷偷閃了進來。
“娘子。”
“哈!”
那人嚇了一跳,急忙將手裡的東西往池塘拋去,頓時濺起一陣水花。
“手上拿的什麼?”
莊生問道。
“為何半夜三更才回來?”
“……路上撿的一些別人丟棄的乾糧,丟到池塘裡餵魚。”月容絞著手指,“路上太黑,所以……”
“這手上是……”
“不小心摔了一跤,劃破了手掌。”
月容將鮮血淋漓的雙手伸了出來,自若地說道。
“哦……快洗洗,休息吧。”
莊生微微一笑,朝房裡走去。
“大師!”
“哦?”
老道耷拉著眼皮,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娘子,她……她真是妖精啊!”
莊生喘著氣,背後溼了一大片。
“我早叮囑過施主,可惜你沉迷女色,不聽忠言。”
“那她是要害我麼?”
莊生急忙問道。
“嗯。”
老道朝他勾了勾手,莊生會意,急忙從口袋裡摸出幾兩銀子交到他手心裡。
“當然是要害你。”老道用牙咬了咬,“自古以來,哪有妖精不害人的。”
“那白娘子和許仙……我娘子自從進門,溫良恭儉,不曾做過半點壞事,不像個兇惡妖魔。”
“咳!世間有多少白娘子?你只見一個白娘子,不見那成百上千,被吃得乾乾淨淨的白骨骷髏哩!你與她行過房啦?”
老道嘴巴一咧,大聲問道。
“嗯。”
莊生含羞道。
“這便是了,這便是了!你本是個真命之子,人中之龍,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奈何被她破了元陽,吸了精血,待元陽散盡,你就離死期不遠了!”
老道挺身猛地在莊生手腕上一戳,沾著些血在鼻子前聞了聞。
“好妖精呀,也有百年道行了。”
“道長,她是個什麼妖精?”
“現在倒還不知,你娘子可身披白袍?”
“是的,她有一件白袍,從不離身。”
“山中的妖精。”老道捏著鬍子,“若是白兔,白鼠,白鳥,倒還相應,若是白狐,白狼,白虎這等惡獸,惹惱了她,發起性子來,只怕連骨頭都不剩。”
“道長,那我如何是好?”
“不打緊,不打緊,雖然成了精,依舊是個畜生。若是豺狼虎豹,你就用血食誘她,若是草兔藤鼠,以五穀誘之,原形畢露,待探明她原型……”道士眼裡閃著兇光,“再依方抓藥,不怕治不住她!只是這銀子……”
“有的!有的!”
莊生領了教誨,急忙往集市上買了塊精瘦血食,又挑了些瓜果,裝著往家裡走去。
“娘子!你看這是何物。”
莊生拿著肉,戰戰兢兢地站在她面前。
“相公,你拿著塊生肉乾什麼?”
莊生不做聲,只是拿著肉在她面前抖著。
月容狐疑地看著他,忽然急起身,抽出一根碗口粗的棍棒朝他身上打去。
“你打我作甚!”
莊生捂著腦袋,大喊道。
“相公,你渾身抽搐,還以為你犯了羊角瘋呢……”
“如此,便不是虎狼。”
莊生捱了打,心裡倒挺樂呵,膽子又大了幾分。
“娘子,我在街上買了些瓜果,可有你喜歡的?”
“倒沒有什麼特別偏愛的,只是相公為何買了如此多胡蘿蔔?”
“當然是另有他用。”
莊生笑道。
“他用……”
月容臉忽的一紅,嬌嗔一聲,拉著莊生不由分說朝屋內走去。
“混賬孽畜!竟敢戲耍於我!”
老道氣得眉毛直翻。
“道長,如何是好?”
莊生一邊揉著腰,一邊抱怨道。
“真真是個磨人的妖精啊……”
“氣煞老夫!”
老道拉過莊生,還未等其反應,將三根銀針插入莊生頭部,雙肩之中。
“道長,你這是為何?”
“教你裝病!”
老道眉毛一橫。
“這?”
“妖與人不同,不受病患苦痛,就算是帶病,有妖氣封印,也可平安無事。人卻不同,人若患病,元神渙散,神火微弱,我料她不敢下手,是因為你飽讀詩書,肩頭三盞神火不滅。如今我用銀針壓著火焰,你快去尋個鄉人,就說你犯了急病,倒在村口破廟裡,動彈不得。我佈下陣法,管教她有來無回!”
莊生點了點頭,與老道分頭行動不提。
到傍晚時,莊生來到小廟,道人果真早已佈置停當。
“你就在此等候!”
道士拿了錢,飄然而去。
莊生坐在陣中,心中左右交戰,忐忑不安,提心吊膽一直到深夜。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月容懷裡抱著什麼東西,一腳踏進陣中,頓時鈴聲大作,金光閃動。
“誰……誰教你使著陣法困我的!”
月容咬著牙躺在陣中,又羞又恨。
莊生默不作聲,金光一道道撒下來,終於支持不住,顯出原型——卻是一條灰耳黑爪大白狗。
莊生長嘆一聲,忽然聞到一股香味,低頭看去,從她懷裡滾落的原來是一個瓦甕,裡面盛著些雞湯,旁邊還散著幾包藥。
“你……你不是要害我?”
莊生吃驚道。
“害你?我自幼拜在佛陀門下,蒙受佛蔭,從未害過人,為何要害你?”
大白狗眼裡含著淚水,咬牙切齒道。
“那……那你為何半夜三更前來?”
“得知你病了,我翻箱倒櫃地找銀子,卻一兩也找不到,只好到處去求。好不容易央了幾兩,開了藥,裝了雞湯來看你,你卻問我……”
“那……那……那那隻老母雞?”
“還不是被黃鼠狼咬了,怕你傷心,就把它埋了。”
“那為何不說實話呢?”
“家中就那麼幾隻雞,我怕你急火攻心,瞞著你,本想著賣了布換一隻回來……”
“那你回家是?”
“我看你那麼憔悴,就去山上抓幾隻野兔給你補身子。追了好久,被你發現後又怕你以為我是妖精,只好拋入池中。他們亂走,被妖魔吃了,與我何干,你卻來怪我?”
莊生恍然大悟,羞愧難當,急忙闖入陣中將其抱起,被她一口咬在肩膀上,皮開肉綻,莊生只是咬牙,叫也不叫。
“為何不躲……”
月容鬆了口。
“自罰。”
莊生緊緊抱著妻子,兩人依偎在一起,忽地看見地上寫著幾句詩。
白首同心皆不易,巧設迷陣弄鴛鴦。
前世修得今生渡,洗卻疑雲換新章。
旁邊壓著幾錠銀子。
從此琴瑟和諧,再無猜疑。(作品名:《寧城二三事:妖妻》,作者: 虺。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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