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口罩獵人》海報
都是買口罩，你在藥店掃碼，他在異國帶著槍
1
清早，看了花總丟了金箍棒（以下簡稱「花總」）歷時半個月時間在土耳其拍攝的一部紀錄片——《口罩獵人》。
他在2020年3月5日到3月18日，跟拍了自己在伊斯坦布爾偶遇的一位年青的中國商人林棟，記錄下了他和自己的團隊如何在陌生的國度、混亂的時局下，手握大批訂單，為包括中國、日本、美國、歐洲在內的諸多委託方採購口罩和相關生產原料、物資。
紀錄片全片1小時16分鐘，另外還有一個1小時的導演剪輯版，花總當然也考慮到了受眾或許沒有完整的時間一次性看完全片，因此還特意將片子剪成了8個小短片，每一集都以「局」為命名關鍵詞，我們由此可以看到：入局、騙局、賭局、對局……等八個標題，短平快，穩準狠，一股「戰事吃緊感」撲面而來。
最早釋出的一條預告片的開頭，就是拍攝者和被拍攝主體的一段對話，主人公——30歲的中國湛江青年林棟躺在沙發上，看來像是奔波了一天之後在休憩中。畫外的花總對他說，我估計這個片子放出來你很可能會被罵成篩子……林棟遲疑了一下，回：罵我沒關係，不要騷擾到我和我身邊的人可以嗎……
花總在故事還沒有開始展開的時候就先拋出了這樣一個預見的「結論」，這是引起我對這部片子產生好奇的一大因素。
近三個月以來，大概不需要任誰再多說什麼，大家都已經愈發清晰切膚地感受到了世事的動盪和人在動盪之中的逐漸割裂，分歧和攻擊一觸即發。
偏見，無所不在的偏見。
視頻裡這個叫林棟的男人做了什麼，會讓跟拍了他半個月的人斷言，他會因為被圍觀而遭到攻擊？
然後答案隨著畫面的延展被揭開了：他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之後，手握一批委託方的訂單，帶著一個簡易高效的團隊（包括助理——同時也是翻譯、保鏢——應該是在當地僱傭的、司機和線人等），從國內趕赴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開始了一場採購口罩和口罩生產原料的生意戰。
再說的直白一點，他在疫情於國內遇到拐點而國外愈演愈慘烈的當口，做起了口罩生意。
2
這是一個商人的本能和自覺，也是一個年輕人的實力、魄力和膽識所在。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樣的時局下掌握足夠多的資源、情報、渠道，能夠親身抵達製造和市場核心，離「風暴」如此之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在此也不得不向這部紀錄片的策劃和攝影花總的嗅覺與理性致意。
花總用鏡頭記錄下了林棟在伊斯坦布爾那十餘天的經歷。
因為出手堅決、果斷，財力亦強悍，用助理的話說，不消幾天，整個伊斯坦布爾城內的口罩、原料中間商和「黃牛」都已經知道了「林棟」這個名字。
一箇中國人在到處買口罩和優質生產原料的消息不徑而走之後，林棟每天的公務便是接續不斷地在酒店大堂接待形形色色各種陌生的中間商，親自去倉庫和工廠檢查商品、樣品，還要忍受被欺騙，並且必須在動輒近億元的大宗交易談判中果斷應對、周旋……
說句實話，對於每天只要在手機程序裡動動手指或者出門過條馬路去藥店、便利店就能買到一袋、兩袋口罩的我來說，林棟的所為是遠在我生活經驗之外的。甚至無知如我，竟然真的沒有想象過，原來一片口罩在抵達到我手裡之前，可能會經歷過如此之多的談判、交易、周折、顛簸，這條鏈條上相關的人等之複雜，事端之龐雜，超過我的已知。
蝴蝶振翅，風暴襲城。
一噸用以生產口罩的原料在疫情爆發之後的一個多月間，價錢翻漲了20倍；有人公然地、坦然地在製造中造假；有人投機、模仿；有人從原來賣軍火變成現在賣口罩；有人大肆簽單斂錢到期無法交付產品拖欠不歸還定金……
林棟每一次見人、驗貨、交易，幾乎都要帶著高昂聘請來的保鏢，因為他說，現在的口罩買賣幾乎已經和軍火商無異；他的助理有過多年的金融從業經驗，無不擔憂當下的很多赤裸裸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方式根本就是「荒蠻」的，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外。
但似乎這就是亂象之下的現實，爆發的口罩市場是隨著時局的變化忽然形成的，在這個必然會出現的混亂裡，林棟毅然的入局本身就有著幾分英雄主義的氣息，當然，很多人不會因此改變他們的看法，他們會覺得，這是一個年青人在投機地發「國難財」。
3
花總在紀錄片裡，好幾次直言不諱地把這些偏見攤在桌面上和林棟對峙，他替將來的圍觀者問出了幾乎所有我們會想到的尖銳問題。
你有沒有低買高賣？你賺了多少錢？你有沒有囤積居奇？你覺得這是違揹人性的嗎？你到底是怎樣的價值觀？你是不是在發「國難財」？……
林棟對這些疑問，有過激烈的反饋和不解：為什麼你會覺得這與人性有關？為什麼這就是不道德的？你能給我解釋一下你的邏輯嗎？難道所有口罩都必須要捐贈嗎？
也有理智和清晰的分析：到底什麼叫發「國難財」？商業的邏輯就是要有賺取——他同樣公開透明地講解了自己的錢賺在何處，並表明，這是辛苦勞作奔波的理應所得。
格羅斯曼在《生活與命運》裡描述過戰場上一幕真實的場景，近身廝殺的士兵們在夜霧的樹林裡作戰，「在三步之外分不清是敵是友的夜戰中」會有「奇異」的感覺。
「一個在戰火包圍中脫離了群體的戰士，處於茫然狀態中憑直覺對整個戰鬥局勢的判斷，往往也比在司令部對著軍事地圖作出的判斷更準確。」
看著林棟坐在私人包機上從土耳其一地飛去另一地談判，路上仰頭睡塌了的時候，我想起書裡的這段話。
他的助理後來在單獨接受花總採訪時說，她覺得他們應該停下來，休息一下，覆盤一下，她覺得那一段時間，林棟有點太沖動了。我聽到這裡也覺得，一個戰士端著槍走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上的時候，也會是這樣的吧。
4
這是一個與疫情爆發至今所有的紀錄作品都完全不同的一次記錄，不再有病房、醫患、夕陽和鑼聲，也沒有眼淚、告別和捉摸不定的病毒。它呈現的是另外一重現實，當中有欺騙、風險、未知，同樣危機四伏，時時刻刻考驗著一個年輕人的承受力和決斷心。
有一天，他和團隊驅車100多公里往返去一家工廠看貨，到了才知道，被騙了，那個供貨商曾經宣稱自己的原料質量達標，其實，並沒有，他甚至直接告訴林棟，自己就是生產假貨，賺錢而已。這個錢，林棟沒讓他賺，他自己也不會想用假貨賺別人的錢。那天回程的車上，他跟花總說，我們去吃BBQ吧。被騙嘛，很正常啊。
花總後來在林棟的酒店房間門口看到一些酒瓶，問，是不是你喝的？他說，那應該可能是吧。還有一次兩個人在屋裡聊天，聊到一半林棟問他討酒喝。還有一次，他覺得自己身體不舒服，呼吸困難，他跟花總說，我要是真的因為新冠病毒有什麼意外，你記得在我墓碑前面擺點酒啊。
他說覺得好諷刺啊，到處奔走給別人找到了好幾億個口罩，結果如果最後反而是自己因為這個病出了什麼意外……
我們以為自己坐擁著什麼，其實頃刻都有可能覆滅；我們想要證明自身價值，找到存在的意義，也很有可能會在途中隨時遭受滅頂的打擊。那怎麼辦呢？就不做了嗎？就不去追求了嗎？就躺在地上任命運和他人錘擊嗎？
林棟做出的選擇，是任何一個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會做出的選擇吧。所以不必過度歌頌，注目之後，理解，便是極好的反饋。
爭議什麼呢？在這樣一個現實的新「紀元」裡，活著，有所為，已經是做人的萬幸之一了。
參與歷史的方式有很多，能否改寫之，不一定，但睜著眼睛投入其中，便是一種對存在的不辜負了吧。
誰能說，現在混局不是新的開始的徵兆呢？
從此之後，每每戴上一個新的口罩時，我都會想起這個年青人在異國他鄉的酒店大堂裡吞下一杯酒時的樣子。
我還專門去聽了林棟提到了幾次的那首《追夢赤子心》，他問，能不能給拍的片子配個音樂呢，就是這首。裡面有段歌詞是這麼寫的：「用力活著用力愛哪怕肝腦塗地 不求任何人滿意只要對得起自己 關於理想我從來沒選擇放棄 即使在灰頭土臉的日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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