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必武同志培養我入黨

(錢鈞,出生於1905年,河南光山人。文中身份為武漢翻砂廠工人糾察隊小組長。新中國成立後曾任南京軍區副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1990年逝世。)

那是一個漆黑而又寒冷的夜晚,我由廠裡一位老師傅帶領,在大悟縣一間瓦屋裡見到了董老。當時,董必武同志40歲剛出頭,他腳穿淺口布鞋,身穿灰色長衫,套了一件黑布馬褂,頭戴一頂瓜皮小帽,脖子上圍著一條顏色很深的圍巾,最突出的是他嘴上那兩撇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看上去活像個教書先生。他面色憔悴,但一雙眼睛卻明亮有神,給人的感覺是可敬可親,在他面前,我一點也不拘束。進屋時,我先喊了一聲董先生,然後又行了個90度的鞠躬禮。他讓我坐下以後,便開門見山地說:“你叫錢永兵(我當時的名字)?”他接著說,“你才這麼點年紀,就會那麼多手藝,作畫、燒炭、倒鍋、當漆匠,還會打拳,為什麼混不上一頓飽飯吃啊?”我真沒想到他對我這樣熟悉,更沒想到初次見面,他就提到我的吃飯問題,我一時不知從哪兒談起。董先生不等我答話,又說:“你家三代人都是地主嶽六平家的長工,可是就在大年三十那天,他把你們全家人都趕了出來,過不上年,吃不上飯,這是為什麼?”

“沒有地種。”

“你不能把他家的土地拿過來嗎?”

“他是光山縣最大的地主,勢力大,拿不動。”

“嶽六平罪大惡極,傷人害命,你還不把他鎮壓了,鎮壓了他,不就拿過來了嗎?”

“滅了他還行,滅了以後怎麼辦?”

“革命唄,怎麼辦。”

說實在的,當時,對“革命”兩個字,我還不太懂,更說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革命”就是要把地主階級打倒,窮人要翻身,所以,我對董先生提出的問題,回答得很堅決:“中!”

接著,董必武同志又用火柴棒在桌面上擺出了一個“人”字,並意味深長地說:“你看到天上飛的大雁嗎?它們飛起來總是一個‘人’字形的,在‘人’字的頭上,有一隻領頭的大雁,指揮著整個雁群的行動,我們幹革命,同大雁的飛行一樣,也得有個領頭的來指揮,這個‘頭’就是中國共產黨。”

“共產黨在哪兒?”我早就聽說有共產黨,而且我也知道共產黨是專門為窮人辦事的,就是不知道到哪兒去找共產黨,所以,他的話正說到我心裡。

“你找黨找不著,黨找你可以找到。”他看了我一眼,又神秘地說,“我只對你講,我是黨員,毛委員是黨員,其他的你別問,你問,我也不能告訴你。”

董先生的話使我恍然大悟,為什麼廠裡有些人的行動那樣保密,原來共產黨是秘密的。我本來想向他提出來“黨什麼時候來找我”,但我不知道黨要找的是不是我這樣的人,因此,也沒有說別的話,向董先生鞠了個躬就出來了。他走出門把我送了好遠才回去。

在回來的路上,我心裡像是點亮了一盞燈,渾身是勁,原來董先生就是共產黨員,他懂的事情那麼多,我有了這樣的老師,今後革命就不用愁了。

隨著革命鬥爭形勢的發展,黨的威望越來越高。當時,“拜列寧”,在光山縣殷區很大一部分人的心目中,已成為最高的榮譽。因為入黨,要在列寧像前宣誓,所以,大家都知道,拜了列寧就是黨員了,那時,我們管這叫“拜列寧”。我當時天天想著“拜列寧”,就是沒人來找我。

1926年,春節剛過,董必武同志又來到了我的家鄉,因我同他見面的次數多了,人也熟了,他什麼事情都叫我去做,送信,找人,下通知,有時連他吃的點心也是我去買。不管公事私事,我都盡心盡力地為他辦好。因為他日夜不停地忙,太辛苦了。有一天晚飯後,他要轉移到另一個村去,我護送他,當我們從大路拐進小路時,他拉我在田埂上坐了下來,說休息一會兒再走。董先生坐下以後,順手撿起一根樹枝,用另一隻手把地上的土抹平,在上面畫了一個圈,圈的當中畫了一些人,然後,他拍拍手上的土,用那根樹枝指著一圈人問我:“你說,這一圈人打中間這一個人,打得過嗎?”我說:“打得過。”他又指著圈當中那一個人問我:“這一個人打周圍這一圈人,打得過嗎?”我說:“打不過。”接著,他又分別拿一根樹枝和一把樹枝要我把它折斷。一把樹枝當然是折不斷的。他笑了,問我這是什麼意思,我說:“要團結,團結起來力量大。”他聽了,很高興,說:“對,革命就要團結。”我笑了,我感到董先生真會開導人,說得我心裡亮堂堂的……兩個人說著說著,不覺天已黑下來,我擔心他的安全,催他快點趕路,他點點頭,說:“好,走吧。”

過了幾天,我們廠裡工人糾察隊出了事,情況很緊急,我必須馬上找董必武同志請示,還是那位老師傅告訴了我董先生的住址。見了董先生以後,不等他開口,我便一口氣說完了發生的事情和我自己的想法:“陳獨秀下令,要工人糾察隊把所有的武器全都交出去,我是糾察隊的小組長,發了一支匣子槍,現在硬逼著我把這支槍交出去,槍是窮人的命根子,怎麼能交呢?要命有一條,交槍我不幹。”董先生聽完了我的想法以後,指示說:“你的想法很好,不交槍是對的,但是你不能再在廠裡幹下去了,必須在五天之內,離開那個地方。”我答應了。他擔心地問我:“你用什麼辦法把槍拿出來?”這事我早有準備,我把我帶槍的辦法報告了董先生,他表示同意,並一再叮囑我要提高警惕。

這天夜裡,廠裡的人走的走了,睡的睡了,我拿出事先買來的木柄剃頭刀和十多斤糙紙。十多斤糙紙有一尺半多厚,我先把它分成幾疊,按照匣子槍的輪廓,用剃頭刀在紙上刻出了像槍那樣厚的一個深槽,把槍放進去,再把紙摞好,四周弄得整整齊齊,用繩子捆好,一點也看不出這紙是動過的。二十發子彈也是用這個辦法藏到紙裡去的。為了掩人耳目,我借了一件長衫、一頂禮帽,穿戴起來。過門崗的時候,我提著糙紙,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第二天,我把帶槍離廠的事報告了董老,他很滿意,就在這一天,他規定了一個日期,叫我按時到湖北省的河口村去找他。

1926年4月的一天晚上,我在河口村很隱蔽的一間草屋裡找到了董必武同志,他很鄭重地對我說:“共產黨的事業,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可能是我們這一輩子都完不成的事業,你有信心嗎?”我堅定地點了下頭,我認為這比我說話更能表達我的決心。他又說:“當黨員,幹共產黨的事,很艱苦,要流血,還可能犧牲生命,你怕不怕?”我用力地搖了搖頭。董先生見我態度很堅決,便站起來,在小屋裡踱著步。這時,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些緊張,過了一會兒,他把夾在書裡的一張半身列寧像拿出來貼在牆上,把黨旗掛在列寧像的上面,黨旗上有鐮刀、斧頭和犁,看到這莊重的場面,我心裡“撲騰撲騰”直跳,我知道這不是一般的時刻,也不是一般的事情,而是我一生中的轉折點,是關係到我今後做什麼人、走什麼路的大事情。

董必武同志首先給我講解了黨章的內容,並反覆向我說明了黨員的義務和權利,然後,他站在列寧像和黨旗的左邊,要我成“立正”姿勢面向列寧像和黨旗站好。董必武同志舉起了右手,我也舉起了右手,這時,我似乎感到在這小屋裡站著的不止是我和他兩個人,還有很多很多人也舉起了右手,站在董必武同志的周圍,和我一起跟著董必武同志宣誓:“犧牲個人,服從組織,嚴守秘密,永不叛黨。”

董必武同志放下右手,來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說:“祝賀你,錢永兵同志,從現在起,你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黨員了,今後不管幹什麼事,遇到什麼情況,都要以一個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在這一瞬間,無數的往事,都湧上了我的心頭,我流著眼淚,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激動得什麼也說不出來。是董必武同志把我這個放牛娃領上了革命的路,是董老領我宣誓入了黨,這是我終生難忘的記憶。

(摘自2020年6月29日《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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