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上巔峰:美國科學家基因治療的突破

「1999年,一位年輕人在接受詹姆斯·威爾遜(James Wilson)實驗室主導下的試驗性基因治療後死亡。這場悲劇使得威爾遜的事業中斷,整個行業的發展幾近停滯。在此之後,威爾遜和他的團隊痛定思痛,用了近十年的時間來尋找更安全的基因療法。如今,威爾遜實驗室每年可支配的經費預算達7000萬美元,他正和眾多合作伙伴一起重新推動基因治療的發展。

不是所有人都能東山再起。這裡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

衝上巔峰:美國科學家基因治療的突破

詹姆斯·威爾遜。圖片來源:Matthew Bender | C&EN


來源 | C&EN

作者 | Ryan Cross

編譯 | 公眾號“科研圈”


對於習慣了藥物研發緩慢過程的人來說,基因治療前進的速度幾乎和閃電一樣快。不久前還很難籌集到的資金,如今像潮水般湧入研發基因療法的實驗室和公司。美國 FDA 甚至連申請書都要處理不過來了——他們預計 2020 年會收到 200 多份此類臨床試驗申請。而對於那些在過去三十多年裡經歷過基因治療的高峰和低谷的人來說,這種發展速度既令人興奮,又引人擔憂。


這其中,賓夕法尼亞大學基因治療項目以及罕見病中心負責人、 64 歲的詹姆斯·威爾遜(James Wilson)可能比其他人更為緊張。


20年前,基因治療領域發生了一起被大眾熟知的悲劇。一位名叫傑西·蓋爾辛格(Jesse Gelsinger)的年輕人在接受威爾遜開發的試驗性基因治療後死亡。傑西由於基因缺陷患有一種罕見的肝臟代謝疾病。威爾遜實驗室開發的基因治療方案打算用治療性基因修復受損的基因,但作為基因載體的腺病毒卻讓他的免疫系統過載了。在接受治療後的第四天,傑西不幸去世。


這場事故不僅帶來了傑西家人對賓大的一紙訴狀,還讓整個基因治療行業開始崩潰。眾多投資者紛紛撤回資金,初創公司接連倒閉。威爾遜被剝奪了全部頭銜,所管理的基因治療中心被解散,而他本人在 2010 年之前被禁止進行任何臨床試驗。


儘管如此,也許正因為如此,這場悲劇發生後,威爾遜縮小了實驗室的規模,將精力放在了尋找更加安全的病毒載體上。他們發現並推廣使用了一些新型腺相關病毒(AVVs),其中一種用在最近被批准的基因療法 Zolgensma 中,該療法曾挽救了患有致命神經系統疾病的嬰兒的生命。


而且這僅僅是個開始。根據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的最新統計,已有約有 42 家公司,近 100 個藥物研發項目使用了威爾遜研發的 AAVs 載體。其中 11 家公司已經獲得了 Regenxbio 公司(威爾遜於 2009 年創辦的一家公司)的專利許可。隨著未來十年更多的基因療法進入市場,這將為賓夕法尼亞大學帶來更多的利潤和收益。


“十年前,沒有人願意與詹姆斯有任何瓜葛,現在每個人都想與詹姆斯合作或是給他投資。” Regenxbio 的首席執行官肯·米爾斯(Ken Mills)說。


無論是對威爾遜的職業生涯還是對整個基因治療領域來說,這都是一次令人震驚的涅槃重生。有人認為威爾遜促成了基因治療的復興,也有人指責他令該領域在 20 年前幾近覆滅。但有一點是不容辯駁的,那就是要講述基因療法的故事,你就無法迴避詹姆斯·威爾遜這個名字。


生命的代價

1998 年 12 月 22 日,保羅·蓋爾辛格(Paul Gelsinger)發現十幾歲的兒子傑西正在控制不住地嘔吐。他的疾病又一次發作了。這是一種傑西在出生時即患有的罕見遺傳病,他體內維持氮正常代謝的鳥氨酸轉氨甲酰酶(nithine transcarbamylase , OTC)的水平較低。這讓傑西血液中氨的濃度已經到達了非常危險的水平。


與其他一些患有 OTC 缺乏症的人相比,傑西的情況要好得多。他的肝臟能夠產生少量的酶。但是,這種病依然害傑西幾乎喪命。1999 年 4 月,當他在接受半年一次的例行身體檢查時,與自己的醫生討論了基因療法試驗,之後他決定主動參加賓夕法尼亞大學人類基因療法研究中心組織的試驗。據他的父親說,傑西表示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死亡,但是“這可能會幫助醫生找到拯救其他患病嬰兒的方法”。


衝上巔峰:美國科學家基因治療的突破

18 歲的傑西·蓋爾辛格。圖片來源:The Arizona Daily Star/AP Photo


這個位於費城的基因療法研究中心是當時該領域內最大的一座研究中心,威爾遜正是這一機構的負責人。這家研究中心揹負著威爾遜上世紀 80 年代還是一名學生時的一項宏偉志願,彼時他正在密歇根大學醫學院攻讀臨床醫學和基礎醫學的博士學位,親眼見證了一些由罕見遺傳疾病引起的災難性後果,這讓他渴望創造出徹底治癒病人的方法。


基因療法在理論上很簡單:既然遺傳性疾病是由基因異常引起,那麼使用正常基因來代替異常基因,就能夠徹底解決問題。真正的挑戰在於如何讓治療性基因進入體內。威爾遜和其他人嘗試將基因包裹在腺病毒的外殼中,腺病毒能夠攜帶外源基因進入活細胞並進行擴增。威爾遜認為,與同時期的一些治療方法相比,基因療法並沒有那麼極端。外科醫生已經能夠將整個肝臟移植給患有 OTC 缺乏症的兒童,彌補他們身體中缺失的酶。那為什麼不能進行基因的替換呢?


幾個月後,傑西飛往費城,開始參加試驗。1999 年 9 月 13 日,醫生向他體內注射了一針攜帶治療性基因的高劑量病毒:相當於每千克體重含有 6 億個腺病毒。一名年輕女性也在那些天接受了相同劑量的治療。傑西是該研究中的第 18 名病人,也是最後一個。在他之前,最常見的副作用為高燒及流感樣症狀。


但傑西的健康狀況在注射病毒後迅速惡化。他的免疫系統失去控制,器官開始衰竭。儘管醫生竭力挽救他的生命,他還是在注射後第 4 天不幸離世。9 月 17 日,在醫生宣佈腦死亡後,他的家人同意撤去生命支持設備。


傑西的死引發了公眾對基因療法的恐懼。管理部門開始調查這起悲劇。突然之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威爾遜和他的實驗室身上。“詹姆斯是一個高調的天才”,他在密歇根大學的導師山田忠孝(Tachi Yamada)說道。“而且你們都知道天才的下場是什麼。一不小心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威爾遜從未見過傑西。在這次事故發生幾年前,大學就禁止了威爾遜與患者的接觸。因為他成立了一家叫做 Genovo 的生物科技公司,這家公司會為研究提供臨床試驗所需的資金,並有權將他的研究成果進行商業轉化。在傑西去世後,威爾遜身上的商業聯繫催生了一些傳言,認為他為了利潤而不顧一切。這成為了媒體報道的焦點。


當年十一月底,威爾遜與傑西的父親保羅見了面。保羅回憶到當時威爾遜一直在談論他的研究所,描述悲劇發生後研究所裡士氣是何等低落,一些人正在打算離開。“我必須打斷他,並告訴他:詹姆斯,事情對於我來說更糟糕,你並沒有失去一個孩子。”威爾遜終於停下了——他自己也有四個孩子。“他是一個有野心的傢伙”,保羅說。“正是這種野心讓他陷入了麻煩”。


保羅一開始認為威爾遜是真的在為兒子考慮。但是在那次會面之後,他的想法很快發生了變化。傑西死後,FDA 出具了一份報告,羅列出威爾遜團隊在試驗過程中所犯下的數項過錯及失敗,並於 2000 年初關停了賓夕法尼亞大學基因療法中心的所有臨床試驗。同年,蓋爾辛格一家選擇起訴賓夕法尼亞大學,認為威爾遜與 Genovo 的商業聯繫以及迫切想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治癒遺傳疾病的科學家的願望,導致研究人員拿傑西的生命做了不必要的冒險。儘管這場官司在 6 周後就以庭外和解的方式結束,但是賓夕法尼亞大學、FDA 及司法部開展的調查卻持續了數年之久。


這讓整個領域陷入了困境。對於部分研究人員來說尤其令人沮喪,因為他們已經開始嘗試使用另一種基因傳遞載體:腺相關病毒(adeno-associated viruses , AAVs)。儘管名字類似,但它與威爾遜使用的腺病毒並非同類。AAVs 於 1965 年作為腺病毒汙染物被發現。很多病毒學家認為研究 AAVs 就是浪費時間,因為它們和任何疾病之間都不存在關聯。但正是這種無關聯性使得 AAVs 在之後成為了基因療法最寶貴的財富。


“整個領域遭受重創、資金枯竭,原因就是投資人無法區別腺病毒和 AAVs 之間的差異”,北卡羅來納大學基因療法中心主任理查德·裘德·薩穆爾斯基(Richard Jude Samulski)表示。“我們都得為威爾遜的事故付出代價。”


“金礦”

威爾遜曾經的導師山田忠孝一種關注著事態發展。傑西·蓋爾辛格的死給整個基因療法領域帶來了擔憂與疑慮,而威爾遜成了這場暴風雨裡首當其衝的那枚“避雷針”。威爾遜不再參加會議,也不再受邀發表演講。多年來,他一直在躲避媒體。“我覺得如果換作一個不夠堅強的人,肯定已經被打倒了”,威爾遜實驗室當時的一個副主任納爾遜·威爾(Nelson Wivel)說道。“但是詹姆斯非常堅強”。


就在傑西死後不久,威爾遜和山田針對接下來該怎麼辦展開了較長時間的討論。後者當時已經離開學術界,成為了著名製藥公司葛蘭素史克(GlaxoSmithKline)研發部門的主管,並且認為威爾遜的商業公司 Genovo 與這次事件之間的利益衝突被過度針對了。“你要找出問題的癥結在哪裡”,山田建議道。


在開始 OTC 缺乏症的治療試驗之前,威爾遜的實驗室一直努力降低實驗動物因病毒載體引起的免疫反應,因此威爾遜團隊試圖開發一種受損腺病毒,這種病毒能夠傳遞基因,但是不會激活 T 細胞來攻擊肝臟。威爾遜認為,傑西的身體在注射腺病毒後一天內就開始崩潰,T 細胞並不是罪魁禍首,因為它們需要一週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準備好發起攻擊。


問題似乎出現在免疫系統的另一分支,也就是固有免疫系統身上。威爾遜團隊從未考慮過固有免疫系統也會在治療過程中被激活,而且也沒有重新設計不激活固有免疫系統的腺病毒的方法。因此發現更加安全的、不能誘發固有免疫系統反應的載體成了威爾遜的首要任務。他制定了一項計劃,準備將自己實驗室的剩餘部分轉化為一個探索性工作室,但是他必須要得到資金支持。


“我從未覺得自己會放棄科研”,威爾遜說。“我擔心的是我可能不會再被允許繼續下去。”


山田則認為威爾遜是基因療法的最大希望所在,他已經制定好了資助威爾遜實驗室的計劃。但是在葛蘭素史克公司內部,這是個棘手問題。很多人認為基因療法還沒準備好進入它的黃金時期。其他人則擔心與被 FDA 取消資格的科學家合作會給公司帶來麻煩。


2000 年 7 月,葛蘭素史克的資金到位,威爾遜的實驗室得以開始全力研發新一代更安全的基因療法。他們為威爾遜團隊在接下來的 9 年內提供了 2940 萬美元,但是這筆錢是有條件的:在它資助下誕生的研究成果屬於這家制藥大亨所有。


威爾遜的實驗室沒過多久就取得了進展。這個小組已經開始使用 AAVs 作為腺病毒的替代物。在之前的 35 年中,科學家僅發現了六種 AAVs 的變體,儘管它們很安全,但是作為載體傳遞基因能力卻並不強大。


2001 年 7 月,在葛蘭素史克的資金到位一年後,團隊成員高光坪(現任馬薩諸塞大學醫學院終身講席教授、紅瑞基因治療中心主任)開始利用聚合酶鏈式反應(PCR)技術,從猴子組織中擴增獲取病毒 DNA 的片段,來尋找新的 AAV。當高光坪在一次實驗室組會上首次呈現相關數據時,威爾遜對實驗結果持懷疑態度。但當天下午,威爾遜走進高的辦公室,向他詢問相應的方法與解釋。高光坪回憶道,最終威爾遜承認:“光坪,我覺得你挖到了一座金礦。”


衝上巔峰:美國科學家基因治療的突破

現任馬薩諸塞大學醫學院終身講席教授的高光坪。圖片來源:umassmed.edu


威爾遜讓另一名科學家來重複這個實驗。結果出來以後,威爾遜召集成員一起討論得出的結果。當天下午,大家開始意識到他們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新的 AAV 家族,其中的成員超過 100 個。但是,這些 AAVs 載體是否會比已經找到的六個更好呢?


突圍

高光坪和同事們在接下來的一年中瘋狂地測試這些新的 AAVs。他們的初步研究僅將編碼 AAV 衣殼基因的片段擴增了出來,獲得了病毒外殼的遺傳密碼。但他們還得把全部序列擴增出來,將它們轉化成有用的病毒,並在動物身上展開測試。他們首先選擇的是 AAV7 和 AAV8,與之前已知的六種腺相關病毒相比,這兩個病毒將基因轉入細胞中的能力要強 10-100 倍。而高在 2003 年發現的 AAV9 病毒的基因轉入效率甚至更強。


起初,威爾遜努力地想要發表這項研究成果。“基因療法依然處於傑西·蓋爾辛格死亡的陰影之下”,高光坪表示。公眾不僅對威爾遜的實驗室失去了信心,而且對整個領域都不再抱有希望。此外,之前從沒有人發現過這些所謂的新病毒,這也導致威爾遜團隊的結論看起來不太可信。


2002 年 3 月,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人員最終說服了普林斯頓大學著名的病毒學家托馬斯·申克(Thomas Shenk)為《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做這篇研究論文的審稿人,文章最終於當年 8 月在線發表。同年,一位叫做盧克·範德伯格(Luk Vandenberghe)的學生不顧其他科學家的警告加入了威爾遜的實驗室,成了威爾遜這些年中的唯一的研究生。範德伯格回憶說,那段時間就是不斷地分離、分類、測試這些新的 AAVs。“我有時把這段時間稱為威爾遜實驗室的古拉格集中營(蘇聯時期的勞改機構)”,他開玩笑道。


衝上巔峰:美國科學家基因治療的突破

AAV9結構圖。RCSB Protein Data Bank NGL Viewer, PBD ID: 3UX1


威爾遜迫切地想讓其他研究人員使用這些新病毒,因為他們能夠幫助他證明這些病毒是符合標準的。但是他遇到了一個障礙:葛蘭素史克才是這些病毒的“主人”,但這家制藥公司並無意於分享。公司不想讓其他機構根據這項技術申請專利。更重要的是,葛蘭素史克擔心一旦試驗出現任何草率之處,將會把病人以及整個領域都置於危險之中。


威爾遜非常憤怒。“這些病毒的使用受到了限制,這是讓人不能接受的地方”,他回憶道。“我確實想讓所有人都用上這種病毒”。他認為學術界有義務分享自己的實驗材料,而且任何想要使用 AAVs 的人,都能夠利用反向遺傳學的技術來獲得它們(編者注:反向遺傳學技術能夠通過病毒的 RNA 反向獲得 DNA 並重新產生和原始病毒一樣的病毒。這意味著葛蘭素史克並不會成為唯一能夠擁有這些新型 AAVs 的機構)。“我基本上靠恐嚇達成了這一目的”,他說。最終,葛蘭素史克允許賓夕法尼亞大學通過材料傳遞協議來與學術界分享這些 AAVs。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病毒載體中心變成了 AAVs 的“網上商城”。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科學家每年生產出成千上萬的 AAVs 產品不僅供內部使用,也被提供給其他人。“這些東西被送到了許多地方”,範德伯格說,“有時我們擔心即使身為製造者,我們也無法利用自己的技術做出最有趣的發現”——他是對的。


其他研究人員利用這些 AAVs,做出了接下來十年中最振奮人心的一些發現。例如,來自俄亥俄州國立兒童醫院(Nationwide Children’s Hospital)的研究人員發現 AAV9 能夠穿過血腦屏障,後者通常會阻止病毒和藥物的進入。聖裘德兒童研究醫院(St. Jude Children’s Research Hospital)和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的一個研究團隊則利用 AAV8 開發出一套針對血友病的試驗性基因療法。


當更多研究組開始使用威爾遜的病毒時,越來越明顯的一個事實是他們想要獲得商業許可來開發一些真正的基因療法。和上一次一樣,葛蘭素史克當然不會妥協。威爾遜聽聞葛蘭素史克將逐步停止對自己的資助。他將自己的困境告訴了自己的一些律師朋友,幫助自己找出收回病毒所有權的方法。


在長達一年多的談判後,他們在 2009 年 3 月成功了,並將這些 AAVs 相關的知識產權授予了一家名叫 Regenxbio 的新公司,這家公司的目的就是將威爾遜的技術投入商業化運作。


六年半之後,一名記者打電話給保羅·蓋爾辛格,問他是否看到了關於威爾遜的新聞。Regenxbio 已經於 2015 年 9 月 17 日在納斯達克證券市場上市,這一天也是傑西逝世 16 週年的日子。視頻中,Regenxbio首席執行官米爾斯在漫天彩屑中敲響了上市之鐘,他旁邊站著正在鼓掌的威爾遜。保羅非常震驚,“這件事讓我發現其實他們都是為了錢”。


衝上巔峰:美國科學家基因治療的突破

2015 年 Regenxbio 上市,中左為威爾遜。圖片來源:Nasdaq


捲土重來

威爾遜的兒子馬特對當時蒸蒸日上的基因治療行業記憶猶新。成長在科學氛圍濃厚的家庭中,馬特經常能聽到行業內的最新研究進展。在一次晚餐中,他的父親解釋了倫敦大學學院利用 AAV8 在臨床上治療血友病所取得的驚人成果。“他的臉上綻放出巨大的笑容,然後平靜下來,強調這項試驗將對整個領域帶來多大的變化”,馬特回憶道。當相關論文於 2011 年 12 月發表時,威爾遜驚歎道:“血友病的春天到了!”。


這些研究成果引發了投資者對基因療法的興趣。儘管這個領域已多年無人問津,但資金一旦到位,大學所研發的產品已經成熟到了可以隨時摘取的程度。


威爾遜重新定義了自己的事業,從臨床試驗開拓者變成了工具製造者。現在阻止他從事臨床試驗的長期禁令也已經解除,他看到了重操舊業的希望。


“我們是否要在行業重回正軌的時候轉而支持它?”威爾遜回憶起當時自己和研究團隊的躊躇。這意味著擴大員工隊伍,招聘毒理學家、項目負責人、管理人員以及其他專業人才,這樣才能將科研成果轉化為可在人體上測試的試驗療法。“我們必須成為商業與學術的混合體”,威爾遜表示。


最終,賓夕法尼亞大學和威爾遜的團隊都同意繼續走下去。在計劃實施的過程中,威爾遜給自己擬定了一個座右銘,他每天都對自己重複念上幾次:“創新、執行、多元”。他的團隊開始利用 AAV8 和 AAV9 為一系列罕見病創造實驗性基因療法。


在獨立運作幾年之後,威爾遜開始與其他藥企進行合作,其中包括百健(Biogen)、強生(Johnson & Johnson)、Moderna、Precision BioSciences。合作項目範圍也非常廣,既有包括阿爾茨海默病在內的常見病,也有 OTC 缺乏症等罕見病。威爾遜實驗室的年度預算也越來越高,從葛蘭素史克時代的幾百萬膨脹到如今驚人的 7000 萬美元。


警鐘再次敲響

2014 年 5 月,美國俄亥俄國家兒童醫院為一名嬰兒注射了一針病毒,劑量是 15 年前殺死傑西 ▪蓋爾辛格的腺病毒劑量的 100 多倍。但是這些病毒比腺病毒更加安全,它們就是 AAV9。


這名嬰兒患有先天性脊髓性肌萎縮,這是一種通常情況下致死的神經退行性病變。注射病毒後,嬰兒起初看起來效果不錯。但幾周之後,孩子的肝酶水平飆升。負責醫生懷疑儘管 AAV9 到達了嬰兒的神經元,但是大多數病毒依然殘留在肝臟中,繼而引發大規模炎症反應。


幸運的是,醫生用強的松(一種腎上腺皮質激素)抑制住了炎症,這種類固醇現在已經成為了嬰兒接受基因療法之前的“準備性”藥物。最終,包含 15 名患者的研究結果於 2017 年 11 月發表,表明所有接收治療的嬰兒都活過了 20 個月。其中一些甚至能夠坐立、說話、行走。終於,基因療法開始挽救生命。


同年十二月,FDA 批准了美國境內的第一個病毒基因療法,它利用 AAV2 治療遺傳性失明。2018 年 4 月,瑞士製藥巨頭諾華(Novartis)同意為一家名為 AveXis 的公司注資 87 億美元,這家公司是美國國立兒童醫院的子公司,專門致力開發脊髓性肌萎縮的基因療法,也就是現在被稱為 Zolgensma 的療法。該療法在 2019 年 5 月通過了銷售審批。目前基因療法的宣傳火力全開,重新點燃的激情正在逐漸緩解人們的重重顧慮。


然而,威爾遜卻產生了擔憂。


2018 年 2 月,威爾遜發表了一篇論文,表明 AAV9 的一種類似病毒會在高劑量下引發猴子和豬的嚴重毒性反應,以至於動物不得不接受安樂死。威爾遜承認,科學家仍然沒有完全理解為什麼 AAVs 會在高劑量下產生毒性,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沒有更加有效的基因載體出現,高劑量依然是有效改變基因的唯一方式,尤其是肌肉相關的疾病。然而對劑量的追求也為針對單一疾病而製造大量病毒的做法帶來了額外的阻礙。


“我們一直在嘗試選擇那些只需要很低劑量就能起效的疾病進行治療”,威爾遜的商業合作伙伴、OrbiMed 的臨時 CEO 斯昆託表示。他們打算調小劑量,直接將 AAVs 注射到腦脊液中。“詹姆斯現在正處於不願意再冒太多風險的時期”,斯昆託說。“我們開始在臨床試驗之前會盡可能蒐集足夠多的信息”。


基因療法的再度興起也喚起了保羅▪蓋爾辛格的擔憂。2018 年,當他了解到 Ultragenyx 製藥正在開展一項針對 OTC 缺乏症的新臨床試驗,他給該公司發了郵件,希望他們比 20 年前的威爾遜更加謹慎。


這也是威爾遜常在思考的問題:“就因為過去的事不讓我們開發可能治癒 OTC 缺乏症的療法,這樣做是否有失公平?”他認為,答案是“不公平”。


站在競技場上的人

2019 年 6 月,賓夕法尼亞大學創新中心舉辦活動,展示了校方的創業成就。就在活動舉辦前一週,Amicus Therapeutics 拓展了自己與威爾遜實驗室在罕見病方面的合作,同意在接下來的 5 年中,每年向威爾遜的實驗室支付 1000 萬美元,用於拓展基因療法改善和新一代 AAVs 的開發。賓夕法尼亞大學為技術落地感到自豪,並且對由此帶來的可觀經濟利益也並不羞愧。


這與世紀之交時的形勢截然不同。“當我第一次來到賓夕法尼亞大學時,與公司合作是非常不好,甚至很邪惡的行為”,威爾遜說,“現在,學術機構與商業公司的合作不僅被接受了,而且還能得到鼓勵,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是正確的”。


大學的領導層同意這一說法。“在將我們的科研成果轉化為商品、產品、服務的過程中,我們不能成為被動的參與者”,賓夕法尼亞大學創新中心約翰·斯沃特利(John Swartley)表示。“威爾遜實驗室和基因療法以前所未有的實例向我們證明這種成果是如何被轉化為各種產品的”。


如今威爾遜的基因療法中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規模。他說現在有 80 個左右的崗位正在招聘,包括獸醫、研究性藥物申請專員,甚至知識產權科學家。威爾遜已經將自己的研究領域擴展到 mRNA 療法,這可能成為一種“臨時性基因療法”,它像基因編輯一樣,能對基因實現精準編輯而不是大規模替換。


此外,他的新公司 Scout Bio 正在開發治療寵物疾病,例如貧血、特異性皮炎、慢性疼痛的基因療法。如果獲得成功,這將為人類一些常見病的基因療法奠定基礎。


威爾遜已經開始思考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究竟為世界帶來了什麼,推動他孜孜不倦研究基因療法的動力又是怎麼產生的。“我的目標就是幫助那些我早年作為臨床醫生所接觸到的病人,這就是我的驅動力”。“但是我的熱情依然源於科學研究”。


但是,傑西▪蓋爾辛格是威爾遜職業生涯中不可逃避的一部分。這個年輕人的故事是生物倫理學課本中的主題,也成為了法律專業的一個研究案例。兩年前,保羅▪蓋爾辛格的女兒在亞利桑那大學讀研,在她選修的遺傳學課程上,教授用傑西的故事作為講解科學脫離正軌、缺乏知情同意的一個案例。“有關他的記憶得以延續,至今依然能夠栩栩如生,這真的是讓人非常吃驚”,保羅說。


傑西的死到底是引發了人們對基因療法的重新思考,還是減慢了這一領域的進步?這個問題的答案並沒有那麼簡單。“我常常設想,如果我們沒有經歷這一插曲,這個領域現在會怎麼樣”,北卡羅萊納大學的薩穆爾斯基表示。“在過去的二十年裡,我們失去了一大批本可被挽救的患者”。


另一些人則擔心歷史會再次重演。“我一直都抱有一種隱憂”,高光坪說,現在他已經成為馬薩諸塞大學基因療法中心的現任主管。“真的,我擔心這個領域發展太快,讓人們變得不那麼謹慎,可能會讓傑西▪蓋爾辛格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研究都是存在風險的。事情可能會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Ultragenyx 製藥的 CEO 埃米爾·卡吉斯(Emil Kakkis)表示,“關鍵在於在意外出現後,你是否能夠再次站起來,並做點什麼來彌補出現的問題。”


如今,威爾遜的辦公室裡有一張他年輕時在橄欖球場上的照片,旁邊放著一段裝裱好的文字。這是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第 26 屆美國總統)在 1910 年所發表的“競技場上的人”演講中的一部分:“真正重要的不是批評者,也不是那些發現強者摔倒了,或者指責他們應該做到更好的旁觀者。榮譽屬於被塵土、汗水和鮮血模糊掉面龐,站在競技場上的人。”

本文由公眾號“科研圈”(Keyanquan)編譯。


編者按

在 C&EN 刊發這篇文章後,傑西的父親保羅在文末留下了這樣一段評論:

“很棒的文章,但是關於威爾遜沒有考慮到 OTC 臨床試驗中的固有免疫反應(注:造成傑西死亡的主因)的解釋,請考慮一下這一點:CTL 測試(細胞毒性 T 細胞功能測試)是 OTC 臨床試驗流程中的必要部分,但是所有被試都沒有做過。我不是科學家,但據我瞭解, CTL 測試是衡量免疫反應的可靠指標。如果威爾遜遵守了 OTC 試驗的原始流程,傑西會產生免疫反應這件事就會被發現,他就不會被允許參加(那次腺病毒試驗)。這種行為,以及其他違反操作流程的行為將所有(臨床試驗的)參與者都置於危險之中。威爾遜受到威脅的只是他的職業生涯,不是他的生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