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念莊稼——棉花(作於1998年)

棉 花

故鄉現在已不再種棉花了。我想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我們那裡也許並不是最適合種棉的產棉區,棉花畝產難有突破,而且病蟲害越來越嚴重。二是棉花生產週期長,種棉一年只能種一季,而種其它的莊稼一年可以收兩季,再加上棉賤傷農,種棉其實很不划算。

不過我們那裡種棉的歷史還是很久的,就是在極左的年代,很多經濟作物都不再種植了,但棉花卻保留了下來,一則是戰備需要,二則棉花是生活必需品。小時候我們穿的是母親親手紡織的棉布,炒菜用的是棉籽油。直到70年代末,我們鄉下才開始穿上化纖衣物、吃上菜籽油和花生油。所以當時每個公社都有負責收購棉花的棉站,每個生產隊都有種棉指標。當時家家戶戶糧食都不夠吃,應該說和大面積種植棉花有著很大的關係。

但是棉花確是很可愛的東西,儘管離開農村已二十多年了,但自己卻每時每刻都在感受它的恩惠:床上鋪的蓋的是棉,身上穿的也是棉。

想起棉花,總讓我想起母親,也會想起烈日下母親在棉田裡勞作的身影。對於母親來講,她把愛全部給予了家庭、兒女和土地,瘦弱的雙肩承受得太多,而想要得到的和得到的又是那樣的少。對於棉花來講,棉田裡的活都是細活,大部分都是由女人來做的。也許是感受了太多女性的溫柔,棉花才具備了那麼多的母性。因而我也時常把棉花想像成微縮的果樹,所不同的是果樹是先開花後結果,而棉花則是開花結果後再開花。但結果是相同的,那就是永遠無怨的付出。

對待棉花就象對待女人,開始時總需要悉心的照顧,特別是在早期更需要特別的呵護:經常要掐尖、打頂、打杈,特別是棉螟蟲橫行時,每隔幾天還要打一次藥。而一旦棉花開了,它就象女人成為母親一樣,給你的只有付出了,那時滿目的雪白總會讓你感受到母性的溫柔和滿足。

故鄉不再種棉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些年上面年年規定農戶種棉指標,年年賣棉難,而棉站在收購時又千方百計壓級壓價。我清清楚楚記得當年賣棉時竟要排一里多的長隊,有時賣棉竟要在初冬的寒風裡排上兩天兩夜,還要想方設法拉關係找熟人。鄰村的一位老農排了兩夜的隊,輪到自己時收購員卻硬說棉花潮而拒收,而在此之前老人已將棉花曬了整整兩天。老人氣得嚎啕大哭,當眾將一車棉花一把火燒燬。這對一個視土地為生命,為這車棉花辛苦一年的老農該是多麼的殘忍和無奈……

母親對土地很親,常在地邊和土坡上種些絲瓜和架豆,有時也在田裡間種些東西,最常做得是在棉田裡間種甜瓜,但又不會侍弄,每年也結不了多少瓜。不過在棉田掐頂打叉時還是不時能吃上幾個香氣撲鼻的甜瓜的,這對極度厭惡棉田勞作的小妹無疑是最大的誘惑。

對於棉花,母親有著太多的眷戀,每次回家她總愛和我嘮叨起當年種棉時的情景。母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採棉好手,棉花的絕種也讓她失去了一展身手的機會。前些日子她在電視裡看到新疆在全國招收採棉季工的消息,大字識不了幾個的她非要和村裡幾個姑娘到新疆去採棉,後經我在電話裡百般勸說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想起棉花,不能不讓自己想起母親。母親一生實在太像一棵棉花了,而且是北方初冬大田裡最普通的一棵。她用生命綻出的棉朵已將被人採盡,但卻仍在寒風裡努力將枝頭最後的棉桃綻開。

這就是我的母親,這就是我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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