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轟鳴,翻新建設中的小城,還有大片大片的建築廢墟。工地司機小張一時衝動,搶了老闆的鉅款去找整容失敗的女友;老闆是個老江湖找了位隱藏於菜市場賣豬肉的打手去追回這筆錢;孰料中途冒出一個強盜攪了局。錢在幾波人的心裡流轉,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一塊等待重建的廢墟。
歡迎來到成人世界
[大世界]的宣傳海報打出“歡迎來到成人世界”的標語,並“建議成年人觀看”。只是要敬告讀者,此成人非彼成人,切勿生起雜念。[大世界]把你帶入的是有罪惡也有夢想,但不夢幻的成人世界。用真人電影來類比的話,[華爾街之狼]讓觀眾看到的是紐約的浮華奢侈,[出租車司機]呈現出的則是它的窮街陋巷。[大世界]屬於後者,是從伴著廢墟的尋常場景中,窺探生之慾。
動畫向來與夢境、童(神)話聯繫在一起,是最符合兒童幻想的藝術形式。但它又不只屬於兒童,成年人同樣會被夢吸引、感動,所以,迪士尼才能憑藉一系列動畫角色建立全球性的童話王國。
不過,動畫角色和故事,不一定非要來自兒童思維,也可以是非常成人式的思考和設計。日本著名動畫導演手冢治虫、宮崎駿、高畑勳、今敏、押井守等,創作了一系列與現實世界成人思想緊密關聯的作品。設計的動畫場景或現代、或科幻、或超現實,總之不是從純粹童話思維裡衍生出的世界觀所架構的世界。動畫,早就不是專屬於兒童的藝術形式。
這些動畫電影大國,把動畫作為更廣泛人群的歡樂源泉,有時甚至在其中加入複雜的世界觀(日本導演最愛)。在國產動畫片中,這是非常少見的。直至今日,能夠數出的優秀成人動畫不超過十部。
但是,這些動畫電影還保留一個動畫片常見的特徵——架空現實環境,故事要麼取材自傳統神話,要麼完全虛構一個與當下現實迥異的世界,即仍然在發揮動畫的寓言、夢境的功能,在一個脫離現實世界思維的空間裡敘事。因而角色可以是動物、植物,或者其他幻想之物,按照人的邏輯辦事,卻有超越人類的功能。
於是,這就讓[大世界]顯得特別與眾不同。它完全拋棄了動畫的夢境功能,回到了極其實在的現實世界。光是看他的故事,小弟搶了大哥的錢,大哥派人去追回錢,追錢的過程中又遇到強盜和不知來路的男女,活脫脫一個犯罪類型片劇情,果然“少兒不宜”。當然,它也不是限制級動畫,只不過有一個犯罪故事的框架,填充其中的是現實人生的難堪百態。
很明顯,這種創作是面向智識能夠對此類故事的表達感同身受的成年觀眾。建築廢墟與年代元素傳達出的多層意義解讀的空間依賴於基本的知識體系。[大世界]不是在現實中造夢,而是令人活得更清醒。
成人世界有什麼
[大世界]為我們展現了一個怎樣的世界?答案很簡單,就是你當下生存的世界。影片中的南方小城實際上參照的就是南京,不過這不重要,空間只是載體。導演想表達的不是獨屬於這個空間的矛盾,而是可以投射到所有人的生存困境。
小城裡,工地、街道、旅館、網吧是幾個主角主要的活動空間。有工地,就有建築廢墟,有等待拆遷和已經被拆了的房屋,有工人;街道旁邊的門面招牌反映著小城人民的生活和審美,碩大的文字標語中體現著國家建設的偉大願景;旅館和網吧,是身處底層的小張、打手和強盜矛盾展開的地方。
即使是在今敏的那些發生在現實世界裡的動畫故事裡,角色也通常有許多誇張的動作,配合創作者哲思般的主題,節發展跌宕起伏,具有超越真人電影的肆意遐想。
這些特徵不會在[大世界]裡出現,它緊扣的就是“現實”二字片中角色的性格和行為設定沒有超越現實的一面,沒有誇張的面部表情,沒有匪夷所思的運動軌跡。每個人都是現實人物的印刻,說話、思考、衝突的模式,換成真人來演,也沒有不合適的地方。簡言之,劉健是把真人電影做成了動畫。
除了人物,影片的場景也極其寫實,房屋、網吧、工地、旅館,跟現實中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為了突出現實的荒誕性,奮鬥標語、電影(影星)海報、廢墟時常出現,提醒觀眾人物身處的是一個怎樣充滿焦慮的環境。導演劉健有意刻畫一個滿是八九十年代風格的鏡像。這不是懷舊,而是一種精神焦慮的延續。從那時到現在,城市飛速發展,困擾著普通人的生存問題的並沒有發生改變。每個年代,他們都會陷入換湯不換藥的人生矛盾中。
[大世界]構建的成人世界,涉及老闆、藝術家流氓、打手、強盜、工地保安、司機等角色。他們因為一筆鉅款產生關聯影片沒有走強敘事路線,多為抒情性質的表達,夾雜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橋段。例如打手正在與人對峙時接到推銷房產的電話;準備搶奪一百萬的年輕男女在電梯裡暢想起去雲南的生活,有著濃濃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革命美學和理想的感覺。
影片的情節發展也不是典型的犯罪片步步推進的模式,而是重在表達不同人物的心境,所以經常一個新的角色出現後,會絮叨好一會兒,從中可以感受到他/她作為人的艱難處境或是美好夢想於是,一百萬鉅款只是個引子,劇情的發展不是為了講清這錢如何被盜被取回,而是藉此說明為什麼搶錢,圍錢打轉的人們又都在想些什麼。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影片就完全是一部沒有“夢”的動畫,用成人的思維講述成人的困境。它的幽默,需要一定社會閱歷的人才能理解;它的隱喻,需要一定知識鋪墊才能去解讀;它的焦慮,需要一定的感同身受的能力。對兒童而言,這些都要求太高了,所以“建議成年人觀看”是正確的。
所以,這是一部創作初衷十分與眾不同的動畫,不會滿足多數觀眾對動畫電影的期待。如果希望感受一種別樣的表達形式,或許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觀看之後,你或許也會有一個成人式的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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