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的守望

今年初秋,我再次走進那片梧桐樹林,距離她轉身離去,已整整五年。

故事要從2010年正月說起。那一年,我21歲,由於經驗不足,急功近利,上一年的創業失敗使我心情苦悶。那個春節沒有過好,也想換個環境,換換心情,正月十五元宵節剛過,我便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車。

梧桐樹下的守望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北京,出了站,站在北京站前廣場上,我不知所措。我極力的掩飾自己的慌張,怕別人看出來我是一個剛從小地方來的人。望著廣場上步履匆匆的人群,我點燃一根菸,自言自語地笑自己太迂傻:“其實大家都和我一樣”。

正當我還在考慮要去哪裡的時候,一個扎著馬尾,衣著樸素,面容清秀的姑娘從我身邊經過,手裡提著一個笨重的拉桿箱,輪子似乎壞掉了,顯得很吃力。很顯然,她也和我一樣,是過完春節來到北京找工作的。出於本能反應,亦或是看她嬌弱,我上前提起那個拉桿箱,“來,我幫你吧!” “那太謝謝您了!”,她問:“你要去哪兒呀?”,我心裡一驚,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便隨口說:“我去昌平”,“那太巧了,我也要去昌平”。就這樣,我提著她的那個壞掉的箱子隨她一同踏上去昌平的地鐵。

一路上,我從交談中得知,她是瀋陽人,24歲,已經在北京工作兩年。應該說,對於這個城市她要比我熟悉得多。我對她實話是講,我初次來京,並沒有提前找好落腳的地方。地鐵上,她給了我很多建議,包括哪裡租房便宜,哪裡交通方便,哪裡的小吃有特色 ,在京工作的艱辛........時而興奮,時而悵惘,時而欲言又止.....

我們交談甚歡,我一直把她送到她的租住地。那是一棟當地人的自建公寓樓,專門面向外地務工人員的;她的房間雖然不大,大約十幾平方,倒也乾淨整潔。屋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梳妝檯,門口的鞋架上整齊的擺放許多雙漂亮的高跟鞋,不大的陽臺上有一盆君子蘭,床上有一個很大的毛絨玩具熊。僅僅是這些東西,就讓這個本就不寬敞的房間顯得很緊湊。

我不敢多看,畢竟沒有單獨進過一個陌生女孩的房間。“快坐呀,弟弟!” ,我一愣,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慌忙道:“不了,我該走了”,她笑道:“你去哪呀?你不是住的地方都還沒有找好嗎,不著急,時間還早,馬上快中午了,咱們先去吃飯,住處的事,今天就幫你落實”。

我沒有拒絕,更沒有拒絕的理由,也許是因為初來乍到,手足無措;也許是因為剛來就認識了這麼一位東北老鄉,對她莫名的信任和心靈依賴,雖嘴上說著“不用”,人已經坐在了梳妝檯前的椅子上。我們互相交換了聯繫方式。

她的效率很高,果真在當天下午就幫我聯繫到了距離她住處不遠的一處房子,價錢我也能夠接受,並且當場就幫我買好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我很不好意思,她卻不以為然的表示:“咱們都是東北人,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互相有個照應,我來的早,賺的比你多,你就別跟我客氣了”,“那謝謝你了,姐”。

梧桐樹下的守望

就這樣,當晚我就順利地住進了我在北京的第一個“家”。當晚,我輾轉反側,腦海裡不停地閃過她的笑臉,同時也在思索接下來我該怎麼辦。畢竟身上帶的盤纏不足以支撐我在京城太長時間的生活。

同所有北漂一族一樣,次日上午,我開始找工作,不過我沒有盲目的亂找,而是走進了一家網吧,在網上掛了一封求職簡歷。果然在當天陸陸續續接到了很多邀請電話,並且也都去做了面試。但是由於我學歷不高,很多工作都不是很合適。我有些慌了,看來這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簡單。就這樣,在反覆的面試中,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星期。

農曆二月初二,傳統節日——龍抬頭。在這一天中國人有理髮的傳統,我也像往年一樣,走進了一家理髮店,準備剪剪頭髮,給自己換換運氣。理髮過程中,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湖北黃岡人,在和他的閒聊中得知他在殯儀館工作,是那裡的殯葬禮儀樂隊的負責人。我小時候學過吹小號了,有些基礎,也是出於對那個行業感到好奇,就多聊了幾句。他對我講,他們這種禮儀樂隊,在全國的各大殯儀館幾乎全是他們湖北人承包的,不過現在不好招人了,年輕人很少有人願意幹,年齡大的吹號水平又太低,形象也不好,所以行業處境很尷尬。

在得知我有過吹小號的基礎並且正在找工作後,他顯得很興奮,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他們。我有些猶豫,一是覺得自己很長時間沒有吹過小號,擔心自己無法勝任;二是覺得那個行業是掙死人錢的,內心有些牴觸。他明顯看出我的顧慮,接了一句:“待遇問題好商量!” ,這句話使我心裡有了些想法,摸了摸兜裡僅剩的那一點錢,“那我去看看吧!”

隨後,他帶著我步行來到了昌平區殯儀館,我發現,這裡離我的租住地僅10分鐘路程。在仔細瞭解了工作內容,工資待遇後,我決定:就這兒了!

我沒有想到找了這麼多天工作,竟然在不經意間就落實了,而且待遇方面都很令我滿意,最重要的是,一日三餐可以在單位食堂解決,而且是免費的,這一點讓我欣喜若狂,我苦笑道:“我又餓不死了!”

當晚,我回到出租屋,買了豬頭肉,還有幾個下酒菜,準備慶祝一下我找到了工作。我興奮地撥通了她的電話,欣喜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並邀請她來同我一起慶祝。電話那頭很嘈雜,似乎有很大的音樂聲。她說正在忙,要等兩個小時才可以。我來不及多想,掛斷電話,在焦急的等待中度過了兩個鐘頭。終於,她來了,我下樓接她,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燙著大波浪捲髮,濃妝豔抹,穿著一條緊身裙的美女。我差點沒認出來她,和半個月之前的那個她簡直判若兩人。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她告訴我,她是KTV裡的“公主”,也就是俗稱的“陪酒女”。她問我會不會看不起她,我沒有回答。我們都醉了,不知不覺都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發現她已經走了。我看到她發給我的短信,大意是讓我好好工作,別再找她了。

梧桐樹下的守望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的確沒有再聯繫過她,我不知道接通電話後該和她說些什麼。轉眼過去半年,與同事聚餐,飯後相約去K歌。也許是天意,偌大個昌平區,我們再次遇見。在那家KTV的走廊裡,我又見到了那個身影,她扶著一個醉酒的中年男子。我們四目相對,什麼話也沒有說。當晚,同事們散去,我找了一家酒館,懷著忐忑的心情再次撥通了她的電話,她的語氣很平靜。在那家小酒館裡,我們聊了很多,聊到了很晚。也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也許是那時的我們都很空虛,那晚我沒有回家,我去了她哪裡。在皎白的月光下,我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胴體,我們瘋狂的互相索取著.........

就這樣,在我們的房子到期後,我們都沒有續租,而是重新找了一個相對較大,條件較好的房子,成為我們的新家。我也逐漸接受了她在KTV工作的事實,畢竟陪酒工作沒有觸及到底線,收入也很客觀。在這個殘酷的城市裡,賺錢生存才是王道,我們兩人的收入足可以使我們在北京生活得很好。

我們時常憧憬未來,幻想著我們將來會養育一兒一女,幻想著我們將來會在北京擁有一所屬於自己的大房子,幻想著我們將來要做一個小買賣,過上安逸富足的日子。

梧桐樹下的守望

我們經常會去一個地方,那裡有幾株梧桐樹;戀情開始的時候,恰逢秋季,梧桐葉落,景色很美。在那裡我們拍下了很多珍貴的照片。

那幾年,我過得很充實快樂。每天下班回到家,只要一看到她,什麼煩心事頓時煙消雲散。我們都堅信,我們就是彼此生命中對的人。期間,我們也曾幾度考慮過安排雙方父母見面,商量婚事,又陰差陽錯的擱淺了。現在回想起來,如果那時我們都積極主動地促成這樁婚事,也許我們的孩子都該上小學了吧,可是老天就是愛這麼捉弄人。

時間來到了2014年,我們已經在一起4個年頭。雖然沒有一紙結婚證,但我們儼然已經是一對夫妻;4年的共同生活,把我們塑造的很像對方,脾氣秉性,言談舉止,很多很多。就像那句詩:“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起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我們也很喜歡這種感覺,認為婚遲早都是要結的,現在的狀態和結婚又有什麼區別?

那時候,即時通訊工具——微信,已經普遍走進千家萬戶,我在感嘆微信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巨大變革的同時,也怨恨它奪走了我生命中最摯愛的女人。

那天早晨,我起床準備上班,她在廚房準備早飯。她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我漫不經心的點了一下,是一個叫李哥的人發來的一段語音。我沒多想,隨後點開那條語音,傳到我耳朵裡的是一個我永遠無法釋懷的聲音,一個沙啞猥瑣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寶貝兒,起床了嗎?", 我心裡頓時像吃了一萬隻蒼蠅一樣,憤怒,震驚,失望,難過,種種情緒一股腦地湧上心頭!我極力地剋制自己的情緒,努力不讓自己爆發出來,我心想,這件事我要立刻問個清楚,否則耽擱了時間,那條語音會被刪掉。

我向單位臨時請了假。我拿著她的手機,點開那條語音,當著她的面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我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她略帶哭腔的解釋道:“老公你別多想,你要相信我,那是一個經常去我們店的客人,這些事都是逢場作戲,這樣才能多掙點錢呀! 我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呀!我有多愛你,你是知道的,我永遠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這輩子只會愛你一個人!”

4年來,我們從沒有紅過臉,吵過架,這是我唯一一次如此情緒激動地跟她對話。她哭得很傷心,嗓子都哭啞了,眼睛也哭腫了,我很心疼。這是我第二次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上一次是在我發高燒的時候。

她為了證明她的清白,當著我的面,刪掉了通訊錄裡所有我不認識的人,只留下幾個家人朋友,並向我保證以後會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還能說什麼,其實我也並不認為她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我一直堅信,我們是非常相愛的,任何力量都不可能拆散我們。我讓她別再幹這行了,水太深,誘惑太多,很容易讓人變質。他說:“既然已經踏入這行,我又沒有什麼學歷,又沒有技術,莫不如趁年輕賺幾年錢,只要自己心裡有個尺度,什麼誘惑都沒用,等到真的到了做不了的時候,已經有了一些積蓄,到時候我們再做一點小生意”。她自言自語地說了很多暢想,我低頭不語。

我一個人跑到當初的那家小酒館,喝了多少酒已經記不清了,是酒館老闆用我的手機給她打了電話。

從那天開始,我們之間似乎有了一種難以名狀的隔閡。生活中,她處處小心翼翼,對我更是言聽計從;可她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難受。我認為,兩個人相處應該是平等的,她的事事遷就,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很想回到從前那種感覺,可再也找不到了!我很無奈,又沒有別的辦法。

其實我相信她是為了多賺點錢,為了我們的將來。可她每天流連於那種場所,又讓我整天提心吊膽。男人的安全感同樣也是來自於對方的陪伴,我不知道這樣的煎熬還要多久。直到有一天,煎熬結束了,同時也結束了我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戀情。

梧桐樹下的守望

那天下午,我發了工資,炒了幾個菜,打電話給她,叫她早點回來。電話裡她滿口答應,還沒等我把話說完,她就掛斷了。我心想,可能是不方便吧。那KTV也不遠,不如我去那接她一塊兒回家。

我乘電梯到了三樓,在大廳坐下抽了一根菸,給她撥了幾個電話都沒接。我起身隨便走走,也是想看看她在哪個包間。在一個包間門口我停住了,透過包間門的玻璃,我赫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騎在一箇中年油膩男的雙腿上,雙手還搭在那人的脖子上,耳語著!我僵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寧願此刻的我馬上瞎了!我彷彿聽到心在滴血,令我窒息!我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的家。

午夜時分,她回來了,已經醉眼朦朧,不過神志還算清醒。我淡淡地說道:“洗把臉吧,準備吃飯”。我轉身進入廚房,去端那幾個已經熱了兩遍的菜。

“還能喝吧,喝點吧”,說著我把我們面前的酒杯倒滿,我點了一根菸,“今天怎麼了?這麼晚還要喝酒?” 我沒說話,將手中的酒端起一飲而盡。“我今天去你們店裡了” “什麼時候,怎麼也沒給我打電話呀?” 她顯得有些慌張,“咱麼分手吧,明天我搬到單位宿舍去” “老公,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她似乎有些醒酒了,“你別亂想,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你別嚇我” “以前是我想象,可現在是我親眼看到,眼睛騙不了我!”

她沒有再爭辯,只是不停地喝酒,邊喝酒邊流淚,但沒有哭出聲音。

我們都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再要我一次”,說罷,她褪去全身的衣物。我們流著淚做愛,最後一次。

她趴在我的胸前,長長的睫毛像一對小刷子一樣在我的胸膛掃來掃去。

“明天再陪我一天吧,我想去梧桐樹那兒走走”

其實,我也想去走走,那裡承載了我們太多的回憶。“好” 我說道。我們僅僅相擁,誰也不說話。

第二天一早,我們來到那片熟悉的梧桐樹林,與以往不同的是,我們再也沒有過去那種心境了。我拉著她的手就這樣走著,也許是我們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些什麼。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她停住了,踮起腳尖,捧著我的臉,深情的吻了吻我

"現在,我們轉身,背對著對方走,一百步內如果我們都停下並回頭,我們明天就登記結婚,再也不分開,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說罷,她轉身就走。我並沒有轉身,而是一直注視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亦或是我真的無法割捨,我以為她會回頭,是她提議的;也許是她在轉身那一刻改變了主意,直到那俏麗的身影消失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我獨自站在梧桐林中,放聲大哭,任落葉簌簌地落在腳下。我知道,這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此後的幾年,我沒有再談感情,而是將重心全部放在事業上。後來,我回到家鄉的城市,重新創業,這兩年逐漸有了起色。我並不覺得生活上有多空虛,家人時常催促我該考慮個人問題了。也曾想過,只是覺得再也遇不到那樣的女孩了。

有人說,男人這一輩子只會愛上一個女人,其餘的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生活所需罷了,我很認同。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也像我一樣,經常再去那片梧桐樹林裡走走,也許,她早已為人妻,為人母,那我在心裡祝福她,祝福她與愛人和睦,孩子健康成長;我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再見到她,願她一切安好!

寫到此處,已是深夜。望著窗外皎潔的月亮,我彷彿又看到那張嬌俏的臉龐。我想,她也應該在月光的另一端,柔情無限地嘴角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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