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拳皇97的男人!遊戲輸了可以重來,人生卻沒有第二次機會。

走不出拳皇97的男人

轉載自人間theLivings


走不出拳皇97的男人!遊戲輸了可以重來,人生卻沒有第二次機會。


我想當年坐在電腦屏幕前對決的我們無論懷有何種自信,都未曾想過:“遊戲輸了可以重來,人生卻沒有第二次機會。”至此,我似乎終於找到了這個男人痴迷遊戲的原因,那就是:遊戲比人生簡單。

作者:北落師門

2018年9月中旬,A大學隆重舉行建校70週年校慶時,我回到了闊別12年的母校。清秋將至,空氣裡流淌著淡淡的芍藥香。我們這群到了把襯衫扎進腰帶年紀的中年人,用嫉妒的目光注視著校園裡穿白球鞋、夾著籃球的大男孩們,已經是某商業銀行行長的老肖,坐在寶馬530Li機蓋上、捧著價值我一個月工資的純銀保溫杯,邊喝茶水邊禁不住嘆氣:“咱們上學時真XX傻,竟然盼著早點畢業去工作。”

同學們陸續集合,嶽鋼是最後一個到場的,他打車到A大北門,又一路小跑進來,此時正努力平復著喘息。多年不見,他的身材有些發福,相貌卻還是老樣子。讀書時,嶽鋼就不怎麼合群,老實說,他這次能來參加校慶,還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主動上前和他熱情握手:“最近怎麼樣?”“不在下面的支行了,調到直轄行客戶部當綜合員了。”“哦,坐機關,不錯不錯。”我佯作才知道,點頭表示讚賞——我知道他誤解了我的意思,就又換了一種問法:“還玩嗎?”“……玩,當然玩了。”他稍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笑著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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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鋼比我大1歲,當年和我是同屆、同系、同公寓樓的同學。我倆寢室相隔兩道樓梯,一開始僅有點頭之交,後來因為“不打不相識”建立起了友誼。大學生活伊始,我們的寢室長就花費幾千大洋攢了一臺15寸“大頭”顯示器、Windows98系統的電腦——在掏出一部彩屏手機都能吸引一片羨慕目光的2002年,這足以引起“北6公寓”6樓一陣小小的轟動。

不過,在用電話線撥號上網的年代,網速慢,資費貴,全寢人湊了100多塊錢買的包月流量要計劃著用,用這臺電腦玩火爆的網遊“熱血傳奇”或CS(反恐精英)是堅決不行的。可有個“大件”,也不能讓它閒著,我就去了電腦城,買回一摞盜版遊戲光盤。諸多遊戲裡,雄霸當年街機廳的格鬥遊戲“拳皇97”,以眾多角色華麗炫目的“必殺技”和瀟灑的“連招”征服了我們的心,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決一盤拳皇”在宿舍公寓樓裡變成了一種社交活動。多番對戰下來,我戰無不勝,在把號稱“A大拳皇第一把交椅”的師兄拿下後,引得眾多平日都沒打過照面的男生們登門挑戰——他們後來大多成了我的忠實粉絲。因為一時碰不上實力相當的對手,“虐菜”的新鮮感過後,我便很少“出手”,而是享受起觀戰和指導別人“連招”的樂趣來。然而我“獨孤求敗”的王冠並沒有戴多久,因為嶽鋼出現了。

嶽鋼的寢室在宿舍公寓樓梯的另一端,他是被好幾個同學簇擁著前來挑戰的。那天,常被我“一挑三”的手下敗將、隔壁寢“老三”將嶽鋼帶進我們寢室,得意地晃著腦袋:“我給你找到個高手,滅滅你的威風。”嶽鋼穿著黑色T恤,深藍色牛仔褲,腰帶上彆著一隻皮革手機套。眼睛像是兩條縫,笑眯眯的模樣。第一次來我們寢室,他顯然還有些放不開。

“來者不善啊!看這自帶粉絲的威勢,必是高手!”大家都揣著看一場大戰的心態起鬨道。“你用‘主舵’還是‘副舵’?”我擺出一副“主場”的風度,問他。“都可以,你選吧。”他謙讓道。當時都用十幾塊錢的薄膜鍵盤,數字鍵盤區很容易和主鍵區衝突,“發招”會受到影響。我自恃勝算很大,主動選了佔劣勢的“副舵”。結果,甫一交鋒,我就暗暗叫苦。嶽鋼不急不慌,很快就打趴我的兩個角色,順利拿下了第1局。

較量了20多局後,我們寢室已經被聞訊趕來圍觀的同學塞得滿滿的。我和嶽鋼的激烈對戰,讓七嘴八舌的評論逐漸轉變為鴉雀無聲。直到寢室長提醒熄燈時間馬上到了,我的雙手才不情願地離開鍵盤——整體戰績,我輸多贏少,和嶽鋼大約三七開的樣子。嶽鋼走後,大家見我往日的囂張氣焰被打滅了,很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更氣人的是,下鋪的班長告訴我:嶽鋼可不只是一個痴迷遊戲的宅男,除了在遊戲技術上“登峰造極”,人家還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呢。嶽鋼的女友也在A大就讀,身材高挑,相貌清秀,梳一條清爽的馬尾辮,原是他的高中同學。

與成天喜歡宅起來玩遊戲的嶽鋼正好相反,他的女友個性活潑,酷愛旅行和攝影,一有時間就揹著相機往外跑,“性格太像了不好,我倆比較互補。”嶽鋼談到他的女友時很是得意。後來,我們會看見嶽鋼的女友挽著他的手臂一起去校外的小攤上吃麻辣燙,去大學生活動中心看電影,哪怕是在燈影昏黃的石子小徑吵上一架,也惹得我們這些“單身狗”羨慕、嫉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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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較量後,嶽鋼一連收了十幾個“徒弟”。拜他所賜,幾個月之後,已經有兩個傢伙練到能和我打個四六開的水平了。但真正夠水平與嶽鋼較量的,還是隻有我一人。所以,熟悉後,嶽鋼來我們寢室找我對戰的次數逐漸增多。男生對遊戲的痴迷程度是不可理喻的,即便是拳皇與當年橫空出世的“紅色警戒”、“星際爭霸”等電腦遊戲相比,“粘性”很小,可玩得起勁兒時,男生們大多對女朋友來的電話都懶得接,對不斷循環的鈴聲置若罔聞。

嶽鋼和多數遊戲骨灰級玩家不同的是,有時候女友電話催得狠了,他就會意識到“大事不妙”,丟下勝利在望的大好戰局,匆忙趕去赴約。每次逮到這樣的機會,我都會扯住他的袖子趁火打劫地問:“(拳皇)97誰更厲害?誰是A大第一人?”“你厲害,你第一!”嶽鋼著急脫身,只好無奈地回答——所以,後來就有了“A大拳皇97第一人其實是嶽鋼的女朋友”的“典故”。

有一次,嶽鋼對我說:“其實,中學時代我是玩拳皇96出名的,那時候還沒有網絡,靠買遊戲雜誌學,我苦練了幾個月後在街機廳就沒有了敵手,最後還在全市最大街機廳舉行的比賽中奪了冠,還掙了600塊錢獎金呢。”“這筆鉅款最後都換成了遊戲幣吧?”我笑道——當年一個普通工薪階層的月工資都到不了這個數。“哈哈,是啊,那當時1塊錢能買4個幣,趕上挑戰者‘前赴後繼’的話能玩一整天,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呢。”嶽鋼嘴一咧,很快收住笑容,“可好景不長,拳皇97上線,年輕人玩新不玩舊,一窩蜂似地跑去玩97,拳皇96的機子門可羅雀,我只好嘗試‘轉型’。好在在當年舉行的拳皇97比賽中,得了個全市第三名,也算是不辱威名吧!”嶽鋼談起自己的這段“光輝歲月”時充滿了驕傲。

我這才知道他原來算是全市前三的“半職業選手”,而我至多算是業餘豪強,打不過他再合理不過了。不過,我那時怎麼也不會想到,在一次從天而降的突發事件之後,嶽鋼的這次“轉型”,竟是他後來近20年人生中主動做出過的“最大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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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嶽鋼只窩在宿舍玩拳皇不同,我其實只把拳皇對戰當做零散時間的消遣。2000年之後,正是街機廳衰落、網吧崛起之時。我們全寢室經常傾巢出動去網吧“包宿”CS——那刺激的沉浸感,不知道甩了街機遊戲多少條街。可沒想到的是,這樣暢快的瘋玩,突然中止了。

2003年春夏之交,A大南門外20餘家網吧共存的火爆場面,被兜頭一盆冷水澆滅——“非典型肺炎”爆發,疫情在南方蔓延肆虐。5月份A大開始實施嚴格的封校措施,同學們還都抱怨是小題大做,後來看到每天大門口眾多家長們的無數條胳膊從柵欄外將板藍根和加厚口罩遞給裡面的孩子時,才感覺到一絲緊張的氣氛。我們寢室樓每天下午都有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來噴灑消毒水,搞得樓裡的味道和醫院似的。學生會以前所未有的頻次組織籃、排、羽等戶外活動、縮短學生們宅在寢室的時間。不少同學開始在人員密集的公共場所佩戴口罩,誰咳嗽得厲害一點,都會引得行人側目。

我五姨在市傳染病醫院上班,不惜重金從內部渠道購買到進口免疫球蛋白,趕來給要我注射。無奈校警說什麼也不允許任何人進出,我又禁不住五姨堅決的態度,只好尋了個人少的位置,厚著臉皮褪下半邊褲子,隔著鐵柵欄讓屁股捱了一針,一時間淪為同學的笑柄。這樣的嚴防死守,學生們邁不出校門一步,更別提去網吧了。照理來說,從不參加戶外運動的嶽鋼應該來我們寢室的次數更多才對——這正是玩拳皇的好時機啊,但我卻一連三週都沒見到他的蹤影。

一天晚上熄燈後,我躺在鋪上問:“嶽鋼怎麼不來咱寢報到了啊?”“嶽鋼的對象去北京玩,返校後出現了發熱症狀,全寢8個女生都被隔離觀察了。”下鋪的班長說,“聽說本來他倆準備一起去的,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有他對象獨個去了,經過隔離觀察,她們寢室其他7個女生沒有發燒和咳嗽的,只有他對象一人被轉送去外面醫院了。嶽鋼得到消息後,大白天頂著學生會的巡邏員,翻出了2米多高的西大牆,恐怕要挨一個處分了。”“比(拳皇)97還犀利的操作!”我們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年紀,寢室裡沒人覺得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還如此戲謔道。沒隔幾天,我突然接到嶽鋼的電話:“聽說你姨在傳染病院上班?”“是啊。”“我對象正在那裡的隔離室住院呢,手機打不通,醫院也不讓進去探望,能不能讓你姨幫著通融一下?”嶽鋼急切地說道。

我給五姨打電話詢問,得到的回覆十分嚇人:“醫院的隔離室只能由穿好密封防護服的醫務人員進入,就算院長也不敢允許非工作人員進行探望。”我將原話轉述給了嶽鋼,他在電話那邊沉默不語,長久地聽見喘氣的聲音。“她們308寢室的別的女生都沒什麼事兒,如果我對象真得了‘非典’,為啥一個人都沒有傳染上呢?”他終於開了腔。缺乏閱歷的年輕人是不懂得敬畏命運的,更何況封閉的A大就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堅固堡壘,讓人感到危險與自己相隔萬里。我順著他的意思安慰道:“那就說明不是‘非典’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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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當嶽鋼的女友因“非典”不治去世的消息傳來時,驚呆了所有人——她是擁有3萬名學生的A大在“非典”疫情中唯一離世的人。我雖然和嶽鋼的女友不熟,但幾萬分之一概率的悲劇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還是覺得相當可怕。這使得嶽鋼一度成為了校園裡的話題人物,大家小心翼翼地揹著他評論此事。有人嘆息逝者的不幸,有人感慨生者的悲哀,也有說岳鋼走運撿了一條命,“要是他和女友同去北京的話,恐怕兩人都會被傳染”。

6月下旬,“非典”疫情逐漸平息下來,A大解除了封禁,嶽鋼返回學校,學校也沒有追究他擅自跳牆離校的事。沒能在探視的事上幫上嶽鋼的忙,我再見到他時,有點過意不去,小心翼翼地問:“後來見到了嗎?”他目光遊離,輕輕搖了搖頭,算是回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慰藉。“見不到也好,這樣我就感覺她一直沒走……”他似說給我聽,又好似自言自語。

我回憶不起來是隔了多長時間後,嶽鋼才又開始來我們寢室找我對戰拳皇的。失去女朋友後,他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添了經常逃課的毛病,偶爾人在教室,也是“神遊太虛”。只有和我在電腦前激戰正酣時,才能重現出昔日的嬉笑怒罵,卻也是曇花一現。十幾場對戰之後就到了熄燈時間,圍觀的同學散去,嶽鋼卻還是“賴”著不走,藉著走廊燈的微光,纏著我嘮“連招”和“打法”。嶽鋼以前雖然貪玩遊戲,但還是要分出好多時間去哄女友的,可一切都在2003年那個夏天折斷了,他的手機不再頻繁地響起,寢室的兄弟們也不會再說他“妻管嚴”的玩笑話了,陪伴他的,似乎只剩下了拳皇97這款過氣的遊戲。我雖然理解他的痛苦,但被他纏得時間久了,也難免心生厭煩。

那時候我早已不再醉心於研究拳皇的打法,滿腦子都是新遊戲“魔獸爭霸3”的操作技巧和兵種配合,自然而然地,在聊天中開始敷衍起來。想要成為一款新遊戲的“高手”,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除了在網吧享受“對戰”外,日常研究戰略戰術也是必不可少的。我和寢室“老大”伍強每月各掏50元“巨資”,租了一臺二手電腦,用於觀看“戰報”和在校園網平臺練習技術。通過艱苦訓練,我倆很快就躋身A大魔獸一流高手行列,當年圍著觀賞拳皇97對決的同學們,也順其自然成了圍觀魔獸對戰的忠實粉絲。

我們寢室8個人裡有5人著了魔獸的迷,兩臺電腦終日裡不是正在進行魔獸對戰就是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觀看比賽。嶽鋼和我少有機會坐在電腦前酣暢淋漓地對決拳皇了,往往他興致勃勃來到我們寢室,只能尷尬地坐上幾分鐘,就會離開。玩遊戲“與時俱進”的好處是會交到很多新朋友——我去信息學院找獲得過WCG全國選拔賽第四名的學長拜師學藝,後來又加入A大魔獸戰隊,偶爾還客串校園魔獸比賽的解說——當然,因為痴迷魔獸,我一連掛了好幾科,為了不影響畢業,只好大四上學期強制自己短暫地遠離魔獸去補習功課。偶爾背書感到噁心了,會玩兩把拳皇放鬆一下,但那時,嶽鋼已經不再來我們寢室了。嶽鋼在玩遊戲上“落伍”了,很少再能享受到眾星捧月般的歡呼。聽別人說,他越來越“獨”,自己玩,自己吃飯,自己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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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來朝去,呼吸之間,大學生活就滑到尾聲。2006年畢業季,X銀行在我們省的分行招聘了200多名應屆生,A大經管學院就去了有近20人,伍強、我和嶽鋼都在其中。伍強和嶽鋼被分配到直轄行金達支行,我被分配到市行新城支行(不同系統,同歸屬省分行領導)。直轄行雖然與市行同屬省行管轄,但效益更好,被稱作省行領導的後花園,據說只有“背景過硬”的人才擠得進去——伍強是因為有親戚在省行做會計科科長進去的,而嶽鋼竟也被選上,大家都不知為何,但這種事也不方便問。

在銀行上班的人鮮有願意從事櫃員工作的,半年的新鮮感過去,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往其他部門運作,不甘心當一輩子櫃員的我,自然也概莫能外。我在2008年底爭取到了去分理處當客戶經理的機會,脫離了三尺櫃檯,整個人都一下子輕鬆了起來。我購置了上大學時只能摸著雜誌圖片流口水的上千元的專業競技鍵盤鼠標,一到了休息時候,就約伍強線上、線下對戰魔獸。伍強也跳出了櫃員崗位,做了理財經理,偶爾聊到嶽鋼,他就說:“聽說岳鋼既不談女朋友、也不琢磨往上爬,閒了時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總往拳皇的打法上聊——這都什麼年代了,10年前遊戲誰還玩啊?怎麼形容呢,就好像——他的時鐘永遠停在了大學時代。”

2009年,我參加支行副科級幹部選拔,做了網點副主任;嶽鋼在金達支行營業室做了勾挑員(事後監督員)。勾挑員是一份鮮見年輕人身影的“養老活兒”,除了偶爾給櫃員授權,就是在後臺捋傳票、蓋章。兩年後,我調到支行機關任辦公室副主任,有了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忙裡偷閒時,又開始玩幾把拳皇。

那時已經有了網絡對戰平臺,格鬥遊戲再也不用非得兩個玩家面對面,而是可以像網遊那樣千里之外進行連線對戰了。只是一想到拳皇這款遊戲,我就想起嶽鋼。我給他發短信過去,互相寒暄了一陣後,我問他:“工作咋樣,還玩(97)嗎,交新女朋友了嗎?”嶽鋼寥寥數語只回答了前兩個問題。我明白了,他還是老樣子,並且安於現狀。

或許是畢業的年頭久了,工作也忙,不似讀書時朝夕相處,即便是在同一個城市的同學,聯繫的頻率也在逐漸變低。伍強結婚時,我和嶽鋼都到了場,酒席上喝得嗨了,老同學們合計著說全都去伍強家鬧洞房。等大家醉醺醺地打了幾輛車,到了地方才發現,連金達支行的大行長都跟著湊熱鬧來了,卻唯獨嶽鋼悄無聲息地不見了蹤影。

年齡的增長讓我魔獸水平不斷下滑,對戰上漸漸力不從心。當年遊戲裡操作剛猛的伍強更囧,娶妻生子,下了班還得當奶爸,好不容易和我玩上兩把,還要被他老婆數落一番。魔獸已成明日黃花,早就難以找到能愉快交流的玩伴。年輕的同事拉著我去打過幾次新流行起來的“英雄聯盟”,不諳套路的我成了對手的“人頭提款機”,被隊友狂噴“菜雞”,昔日曾經徹夜奮戰的網吧裡,嘈雜的環境和偶爾飄過來的二手菸味,竟然讓我倍感不適。等到2017年我調到個人金融部任副經理,小同事們已經將我還沒玩明白的“英雄聯盟”打入冷宮,轉到“王者榮耀”和“吃雞”上去了。

我終於變得和當年的嶽鋼一樣,失去了潛下心研究一款新遊戲的慾望,動手玩遊戲的時間越來越少,消遣方式逐漸變成了觀看各種比賽直播。雖然各大直播平臺遊戲頻道上佔據輪播圖的永遠是時下最流行的遊戲,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作為20年前老掉牙的街機遊戲,“拳皇97”竟然還佔據著穩定的一隅。幾位國內知名的“大神”每天都能接到“開槍”(贊助者出獎金,設定條件對戰,勝利者獲得獎金)的單子。我想,或許出錢的,都是像嶽鋼那樣當年痴迷拳皇、現在有了一定經濟基礎的準中年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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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去網點主持工作,經營和管理的雙重壓力,終於讓我徹底棄玩了遊戲,甚至連看遊戲直播的閒情都消散殆盡。年初,市行召開會議,各級單位負責人悉數參加。休會時,幾個老同學照例扎堆東拉西扯一番。幾位當網點負責人的同學,哀嘆起近年來翻番下達的指標計劃和不斷縮水的績效工資來。“早知道不當這個網點負責人了!”網點主任張宇掏出香菸,熟練地散給大夥。“忍吧,沒有正科哪來的副處?混上個副處級,不就脫離苦海了?”“說得輕鬆,咱們這屆能耐人也不少,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哪個爬上去了?”伍強在省行當會計科科長的親戚退休後,他就開始不受行長待見,靠邊站了。

“嶽鋼現在咋樣?”我突然問道。“他去客戶部當綜合員了,還是老樣子!工作不求上進,對象不談,平常宅在家裡在對戰平臺上玩拳皇,休假就背個單反相機全國各地到處跑。”市行公司部的王寧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嘴角都撇到耳朵根子去了。“直轄行嘛,人少、位置少、機會也少,往上升太難。”我說。“別人往上爬難,嶽鋼除外啊!他往上走不就是點個頭的事嘛?唉,他走仕途要是有玩拳皇十分之一用心,早就混上個一官半職了,再努力些,當個支行行長也不是啥難事。”“淨扯淡,難不成X行是他家開的?”我只當他是開玩笑。“你還真說對了!”王寧說,“看來市行原來的一把手嶽行長是嶽鋼親叔的事,你還不知道呢吧?”我愣住了。

嶽鋼和嶽行長同姓,但我從來沒把他們兩人往一起聯繫過。看著王寧一本正經的表情,我扳開指頭一算:嶽鋼被分配到直轄行的時候,嶽行長正在省行當人事處長,等嶽行長後來到市行當一把手、再拿下了副廳級,到調走前的七八年時間裡,把嶽鋼培養成副處級幹部,綽綽有餘。“綽!這小子隱藏得深啊!”我忍不住蹦出一個髒字,“早知道找他的門路,聘什麼崗不成啊!”“現在看吶,當時找他也沒用,聽說直轄行的相關領導不止一次找過他談話,起初還是暗示,後來不止一次直截了當地問他想幹什麼崗位,這小子統一模板回覆:‘我覺得現在這活兒就挺好的。’還是嶽行長調走以後,我聽別人傳,發微信問他,他才承認的。我看,嶽鋼去直轄行客戶部,也不是他自己‘撓持’的,而是被迫的,十有八九是嶽行長離任前辦的最後一件事。”王寧說,“你說,他自己不想往上爬也就算了,幫哥們辦點事也行啊!頂級的大好資源不用,不知道這小子是咋想的!”

會後,我打電話給與嶽鋼同在金達支行幹了十多年的伍強,果然,他也一直不知道嶽鋼和嶽行長的關係。伍強說,他是上班之後才知道嶽鋼家的經濟條件是同學中出類拔萃的,人家剛畢業就在市區的中心地段購置了房子。但無論誰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基本不約女生見面,最多聊個三五句,就不了了之,為此和父母鬧得關係緊張。

不過,嶽鋼跟大學時有一點不一樣了,只要一有空兒,他就全國各地跑去拍照,“一反以往宅男的氣質,萊卡相機四五臺”。他的朋友圈都是各地的風景照,唯獨人物都是黑白,也不寫什麼內容——當然,沒他自己的照片。我們心裡都明白,作為眼看邁過不惑之年門檻的人,他算是打定了主意走上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了。作為旁人,我們也不好多說一二,畢竟各種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曉。

但隨後的經歷,讓我似乎對他多了些感同身受——2018年6月的重點城市行改革中,我主持工作的網點被划走,屬於“代理負責人”的我突然就沒了崗位,這意味著,我攀爬了12年的仕途,突然被從天而降的巨石堵住。一個人已經想好了下半生的模樣,卻在1分鐘之內被命運敲得粉碎。或許,當年嶽鋼也一樣吧?然而,事業可以從頭再來,錯過的人,只能永遠遺憾了。想當年,坐在電腦屏幕前對決的我們,無論懷有何種自信,也許都未曾想過:遊戲輸了可以重來,人生卻沒有第二次機會。


7


大禮堂裡校慶文藝匯演的幕布伴隨著熱烈的掌聲緩緩落下,盛況通過網絡直播以饗五湖四海如約不至的校友們。當年的輔導員孟老師招呼同學們去學生二餐廳吃晚餐。我們徒步穿過校園北區,經過十幾年的時光洗禮,目之所及,校園裡一座座極具藝術感的教學樓和學生公寓拔地而起,連當年主樓後面的那塊雜草叢生的荒涼地,也被造型別致的涼亭和塑膠籃球場所代替,各種設施,都展示著本市不多見的211大學的實力。

“一切都變了。”我感嘆道。“可我還是喜歡從前的樣子。”嶽鋼說,“荒唐的是,上學時我希望儘早畢業,遠離這裡的一草一木,但上了班,又忍不住總是回來看看。”我不敢接話。“你看,”他指著校園東區一處新建好的高層住宅區說,“等到退休了,我就在A大里面買套房子,搬回來住。”聽到這句話我不由得一愣,一算,等他退休還有近30年呢。

2019年10月,市行新一輪副處級幹部選拔落幕,我得知同學吳遠輝被聘為副處級幹部的小道消息,連忙打電話表示祝賀。寒暄一陣,忽然想起來,巧了,他既是嶽鋼的同班同學,又做過好幾年嶽行長的秘書。

“嶽鋼是嶽行長親戚的事你之前知道嗎?”我問道。

“我也是在嶽行長走後才知道的。”吳遠輝說,“可惜了,如果不是以前女朋友去世的打擊把嶽鋼變成了一個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憑他的條件早就起來了——男人沒有家庭的推手,奮鬥的動力總是不足的嘛。但我給他介紹過好幾次女朋友,每次他都說沒相中,搬出去世的女朋友來對比,不是挑人家相貌身高就是挑談吐。後來我有些急了,說你都快40的人了,現在不找以後更難,他就平淡地回答我說:‘找不到就算了,生命無常、世事難料,結了婚就肯定能天長地久?’”

放下電話,我不由得想:在支行辦公室工作多年,我見到過不少同事夫妻反目鬧到單位的荒誕事,都是談戀愛時的美好印象被後來的現實生活折磨得千瘡百孔。但嶽鋼的傷口好像正相反——當年的女友留給他的,是永遠年輕,永遠美麗,永遠活潑的剪影,後來的女孩想要戰勝這個完美的幻像,談何容易?

可能在嶽鋼的潛意識中,要麼當年他和女朋友一起死了,要麼女朋友現在仍舊陪伴著他。

“拳皇97”也許會一直都在,可是嶽鋼的女友去哪裡了呢?

我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約翰·克里斯朵夫》裡的一節小詩:

我沒有死,我只改換了住處

我在你的心中常住,你這見到我而哭著的人

被愛者化身為愛人的靈魂。


編輯:唐糖

題圖:《後來的我們》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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