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謬：蕩婦與知識分子的道德
——評侯麥電影《女收藏家》
這部電影是法國導演埃裡克·侯麥的電影系列“六個道德故事”中的一則。所謂道德，在日常中往往被用為指責人的工具。而實際上，從語法角度看這個詞並無感情色彩，它不僅僅屬於“好人”，“壞人”也有他們的道德。社會有社會的道德，自然有自然的道德。正如影片中，丹尼爾指責女主角海蒂時，說自己是野蠻人，顯然是借野蠻人的道德為自己開解。道德是一箇中性詞。
“蕩婦”或“收藏家”的道德
海蒂和丹尼爾、阿德里安兩個男人一起寄居在某所海邊別墅。丹尼爾聲稱，自己早就對泡妞失去了興趣。意思是：他不願為了得到一個女人付出哪怕一丁點努力，但如果有個女人投懷送抱，他也不會拒絕。阿德里安則是為了獨處而來，但也不介意多一個和自己談得來的丹尼爾。因此，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處的尷尬似乎並沒有出現。海蒂經常帶男人回來過夜，或者突然不見蹤影被某個男人接走，又被這個男人或者另一個男人送回來。
有趣的是，丹尼爾和阿德里安都對這個“蕩婦”產生了興趣。他們似乎都在掩飾，自己的興趣沒有涉及到性，但微妙的氣氛讓人難以不向這方面懷疑。
在某次談話中，海蒂說，她在尋找某種東西，但不清楚是什麼。後來，她說可能是正常的男女關係。阿德里安稱她為收集男人的女人，這個說法極具創造性，不知靈感從何而來，也許是因為阿德里安正在籌備藝廊，經常和收藏家打交道。
一個濫交者如何才能具備收藏家的道德，這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我不禁想起《霍亂時期的愛情》，阿里薩在失去愛人的痛苦中，孜孜不倦於對其他女人的追求，並把每一個與自己性交過的女人記錄在案。這一記錄行為，顯然像極了收藏家。而海蒂，是否稱得上一個收藏家呢？以丹尼爾和阿德里安的道德觀出發，她交往的男人都是庸俗之輩，一個沒有鑑賞力甚至鑑賞欲的人怎麼稱得上收藏家呢？影片法文直譯為“女收藏家”，也許是海蒂以不同的形式收藏了丹尼爾與阿德里安，儘管海蒂並沒有和阿德里安上床。
“野蠻人”的道德
影片有一個特點，即結構的清晰。開頭有三節序言，三個主人公分別出場。極具寓意的一個鏡頭是丹尼爾出場後，與一個男人談論一個插滿剃刀片的油漆桶。這個東西是丹尼爾的作品，儘管他們談論的內容非熟諳西方思想者難以理解，但解讀那個插滿剃刀片的油漆桶並非難事。
結合丹尼爾與海蒂之間的糾葛，顯然可以看出那個油漆桶即為丹尼爾的象徵。這個貌似藝術家的男人，用觀念的刀片隔拒外界，以內守自己期願的虛靜。他的道德觀像那些刀片一樣，刀鋒衝外張揚的同時，也以不同方位插入自己的體內。
這個男人承認自己喜歡上了自己判定為愚婦和蕩婦的海蒂，並順便與她上了床，最終卻以冷漠和絕情來擺脫慾望的幽擾。他以野蠻人的道德為理由，實際上只是知識分子的一廂情願。
“孤獨者”的道德
阿德里安才是影片真正的主角。儘管他看起來非常瀟灑，並看似極具孤獨、敏感、淡泊等藝術氣質，但實際上，這個自命的孤獨者和那個自封的野蠻人一樣，都是極其虛偽地地道道的知識分子。
阿德里安來到海濱度假，要尋找虛靜和無為。他游泳、看書、睡覺、交談，看似淡泊恬靜，最終卻陷於對一個“蕩婦”的慾望而難以自拔。丹尼爾說看書也是一種作為，他辯解說這是為了擺脫思考。可他影片中的自白，句句都是在思考，以至於看不清自己對一個女人的慾望，卻以種種理論來考察自己和這個女人的關係。可見西方人或者西化的知識分子實在不具備無為的天賦。
尤為可鄙的是，阿德里安總是聲稱海蒂在追他，並以為海蒂與丹尼爾的一夜情與古董商的調情都是在做戲給自己看。簡直太可笑了，明明是自己對人家動了念頭嘛。看看吧，哪一次肌膚接觸不是自己主動的？即使確如阿德里安所臆想是海蒂在追他，但人家也從沒主動過呀，倒是自己繃不住了幾次調戲人家，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也真不夠爺們。實在難以忍受這個傢伙玷汙無為虛靜這些詞。這個滿腦子理論的人甚至可恥到拿自己想追的女人取悅生意夥伴，事後還自欺其人期望古董商和海蒂沒有做什麼，以免傷害自己那顆知識分子的心。
在序言二中，阿德里安的女友要去倫敦，而他想讓女友陪他去海濱。女友問他為什麼不是陪自己去倫敦。他們就這樣分手了。阿德里安於是自命孤獨者，要尋找無為和虛靜。而結果呢？丹尼爾和海蒂離去後，當他得到真正的孤獨，不到一天時間他就訂了去倫敦的機票。（賈謬/2008.3.25，北京張家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