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弘治十二年 春 , 唐寅以南京鄉試第一名的成績參加在京城 舉行的禮部會試。 是次考試後來由於主考官程敏政和考生唐寅、 徐經涉嫌姍題舞 弊而成為明代歷史上一次受人關注的會試。 唐寅也因為這場舞弊案而被廢為吏 , 由此直接影響了唐寅後來的人生道路 , 特別是他的藝術創作。 關於這場舞弊案 , 歷來模糊難辨。 本文試圖從一些新的角度 , 如該試另一主考官李東陽與徐經家族 的關係 、 《明孝宗實錄》 纂修以及關於此事的評價、 對舞弊案所涉官員傅瀚 、 華 超以及唐寅友人都穆的考察等 , 來重新審視這一事件 , 這對研究中國繪畫史上 “ 明四家” 之一的唐寅的個人思想無疑是個關鍵。 關鍵詞 禮部會試 舞弊 唐寅 徐經 《明孝宗實錄》 程敏政 李東陽 傅瀚 華視 都穆

唐寅和徐經 : 應試者與禮部會試舞弊案

弘治十一年冬 , 帶著“ 紅績敢望明年餅” 抱負的唐寅坐 船經京杭大運河來到北京 , 參加次年二月的禮部會考。 臨行前 , 祝允明適逢赴廣東興寧縣任 , 作詩以贈之 : “ 長河堅冰至 , 北風吹衣涼。

戶庭不可出 , 送子上河梁。握手三數語 , 禮不及壺筋。前轅有徵夫 , 同行意異鄉。 人生豈有定 , 日月亦代明。 毛裘忽中卷 , 先風欲飛翔。南北各轉首 , 登途勿徊徨。 ’ 戶與唐寅同船北上的考生中 , 有在後來會考中對他 的考試乃 至 其一 生產生重大影響的關鍵人物 “徐經“ 。 徐經 , 字直父 (或夫) , 一字衡父 , 別號西塢公 , 江陰梧滕里人 , 是明代旅行家徐霞 客的直系高祖。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徐經的家族是江 陰巨族, “ 世隱於農 , 為大族 , 出田賦以供國用 , 多至數千石”。 徐經的祖父官中書舍人 , 名徐頤 , 字維正 , 別號一巷 , 以病歸 鄉 , 三十餘年而卒。 “ 卒之 日, 戚黨 鄉郡 及凡 所與遊者 , 遠近畢 吊。 蓋君雖斂處林壑 , 而家譽望著於東南久矣” 。可見徐家聲望之大。

徐頤的兒子徐元獻 (也就是徐經的父親) , 字尚賢 , 聰穎異常, “ 十歲時父頤宴客賦詩 , 元獻倚韻和座 , 客 皆驚” 。 後來中成化庚子舉人經魁 , “ 眾 以為 當明年 (按指在第二年的會試中得名)” , “ 赴禮 部 , 人慕君 , 爭與一識` 。 但遺憾的是徐元獻入試竟落第而歸 , 鬱郁成疾 , 臨終“ 顧其父泣告惟 以不能榮親為恨刃 , 年止2 9 歲而終。 元獻生一子 , 即徐經。

徐經生於成化九年, 比唐寅小三歲, 他“ 少孤力學 , 淡於世味 , 酷嗜學問 , 雖大廈千 間 , 金珠委地 , 未嘗一著意焉。 惟四方賢士大 夫至 , 則坐論竟日而忘疲焉” 。 弘治八年, 徐經 、 都穆中南京 鄉試,7 , , 十一年 , 唐寅中南京 鄉試解元 。

十二年初 , 唐、 徐、 都三人相約同赴京城參加會試。 唐、 徐此次北行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就是二人皆肩負著父輩的殷切期望 , 徐經的父親臨終遺言是“ 惟以不能榮親為恨” , 唐寅的父親則有“ 將 用子畏起家致舉業” 的遺願。

徐經富有 , 但也是有家學淵源的飽學之士 , 他頭腦靈活 , 雖比唐寅年少 , 卻比唐更通人情世故 , 徐見唐寒酸 , 有心助他 , 唐寅亦為之感動 , 一來二去 , 兩人便成了莫逆之交。

都穆, 字玄敬 , 號南壕居士 , 蘇州人 , 與唐寅、 徐經、 文徽 明、 祝允明等皆過從甚密 ,

後來許多人認為他是舉報唐、 徐會考舞弊案的“ 樂禍人 。

關於徐經和都穆的關 系, 兩人同時於弘治八年參加南京 鄉試 , 並且當時就熟識 , 這條鐵證見於明薛章憲在孫作撰《滄螺集》所 寫的《記滄螺集後》中。 該文敘孫作《滄螺集》的出版經過 , 文中提到 , “ (薛章憲) 以不得遍睹公平生論述為謙 , 求之且廿年 矣 , 乃得公所為文 日滄螺集, 于都君玄敬既又得公詩 , 於黃君 應龍各丐 以歸如得重貨, 以示中表弟徐直夫(徐經 , 字直夫) , 而謀 梓之未果也 , 後來, “ 歲乙卯 (弘治八年) 九月 , 玄敬、 直夫同領 鄉薦 , 歸 自南都, 乃重 言焉。 直夫於是捐金傲工。 而玄敬手 為校 勘 , 始得竣事’ 。 也就是說 , 弘治八年都穆、 徐經 同領 鄉薦後 , 由徐經出錢、 都穆出力 , 《滄螺集》乃成。 這條史料不僅證 明都、 徐二人早就認識 , 還證明此二人 的確是弘治八年參加了南京鄉試。 此文寫於弘治九年三月廿日。

徐經中南京鄉試 的年代歷來說法不一 , 或曰弘治八年, 或日弘治十一年。 特別是《梧騰徐氏家譜》記載是弘治十一年。 而實際是弘治八年。

明文徽明 : 《莆田集》卷三六附錄文嘉《先君行略》: “ 南潦都公穆 , 博雅好古 , 六如唐君寅, 天才俊逸 , 公與二人者 , 共 耽古學 , 遊從甚密, 且言於溫州 , 使薦之 當路。 都竟起家 , 為己未進士 , 唐亦中南京戊午解元 , 時溫州在任 , 還書誡公曰 : `子畏 之才 , 宜發解 , 然其人輕浮 , 恐終無成, 吾兒他日遠到非也。 ”

明弘治十二年禮部會試舞弊案

抵京後 , 士子們安排停 當 , 一般也就在館舍 中靜養備考 , 但唐、 徐二人卻按捺不住 , 在外活動。

正因為唐寅“ 文譽籍甚” , 以至於“ 公卿造請者填咽街巷” , 徐經就 帶著戲子數人 , 隨從六如 (寅)日馳騁于都市中 ” , 搞得沸沸揚揚。 而且唐寅、 徐經每拜訪一處 , 都由徐經帶上厚禮 , 十分惹人注目 。

唐寅不僅拜訪了同鄉前輩如吳寬、 王鰲和鄉試座師梁儲、 吏部尚書倪嶽等人’ ,

還拜訪了禮部尚書大學士李東陽和禮部右侍郎兼學士掌詹事府事程敏政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這兩人後來 皆做了當年會試的主考官。 適逢梁儲十二月離京使安南 , 唐寅和徐經又恰巧 在程敏政家“ 慕敏政學問 , 以幣求從學”》 。唐寅還寫了一首詩 , 向程敏政乞詩序給梁送行 , 於是程寫了一篇《贈太子洗馬兼翰林侍講梁公使安南詩序》, 文中稱 : “ 公前此受命主秋試於南箭 , 號得士 , 其第一人 , 曰姑蘇唐寅, 合同榜賦詩以贈公 , 屬予序。 予與公同事, 相得其文學之昌、 才識之卓、 操履之鰓 , 蓋畏友也 , 於其行固將有言 , 以致區區 , 而況重之唐請哉 ’ 乃 ,不久 , 唐、 徐在程敏政主持的會試中舞弊案發 , 俱廢 , 唐寅的罪 由並非作弊 , 而是因為這次“ 寅嘗從敏政乞文” ,一般學者在考慮那一年的舞弊案時 , 始終把眼光盯在唐、 徐、 程和都穆等人身上 , 卻忽略了另外 一個涉及此案的關鍵人物— 李東陽。 唐寅和徐經拜訪李東陽 , 李當然認識此二子 , 尤其是徐經。 李東陽與唐寅的師長文林、 沈周善伊 , 三人現存詩文集中尚有多首唱和之作 , 他也數次過吳門 , 認識唐寅是理所當然的事 , 此處不贅述。

這裡要說的是一段鮮為人知的事 , 就是李東陽曾經與徐經。

明何 良俊 : 《四友齋叢說》卷一五。 何 良俊, 字元朗, 松江華亭 (今上海松江縣) 人。 移居蘇州, 與文徽 明諸人交遊 , 自稱 為文微明的學生 , 想必他對唐寅的描述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吳寬 , 字原博 , 長洲 (蘇州 )人 , 成化八 年 會試、 廷試皆第一 , 授修撰 , 弘治時屢遷禮部尚書。 王鑑,字濟之 ,

吳縣人, 成化 中鄉試、 會試俱第一 , 廷試第三 , 授編修 , 歷侍講學士充講官 , 正德初進戶部尚書、 文淵閣大學士, 歷朝三十年。 唐 寅所畫《王鰲出山圖》題“ 門生唐寅拜寫” , 可 見唐寅對之執師生禮。 梁儲 , 字叔厚, 號厚齋 , 晚號鬱洲, 廣東順德人 , 成化十 四年進士

任太子洗馬, 主持弘治十一年南京 鄉試, 拔唐寅為解元, 唐寅有《領解後謝主司》詩。 倪嶽 , 字舜諮, 號青溪 , 上元(今南京) 人, 天順八年 進士

成化中歷侍讀學士, 直講東宮 , 摧禮部右侍郎, 弘治初改左侍郎。 據明顧磷《國寶新編》記 : “ 子畏坦夷疏曠, 漫負狂名, 著《廣志賦》暨《連珠》數十首 , 跌宕融暢 , 傾動群類。 青溪公見之 , 巫稱才子 , 以故翰苑爭相引援…… ’

程敏政曾經數次到蘇州 , 他和蘇州沈周、 楊君謙、 文林等人是多年 的老友。 在他們現存的詩文集中都能找 到互贈禮物、 答 辭的記錄。 如程敏政有《與姑蘇沈啟南書》、 《與沈石田 書》、 《送太守文君赴溫州》等 , 沈周有《謝程草墩贈龍尾硯》、 《挽程宮詹》 。 沈周 是唐寅的老師, 文林是唐寅密友文微明的父親 , 他“ 愛寅之俊雅 , 謂必有成, 每每良宴必呼共之’ (唐寅《送文溫州序》)。 程敏政於蘇 州和沈周、 文林交遊期 間很可能見過唐 寅。 所 以 , 後來唐寅南京 鄉試的主考官梁儲 回京後向程敏政示唐解元時, 敏政 日 : “吾固聞之寅江南奇士也。 “ 程早就認識唐寅 , 所以此次唐寅赴京從敏政學就是不足為奇 的事情了。

文林 , 字宗儒 , 學者稱交木先生 , 成化八年 (1 4 7 2 )進 士, 文微明之 父 , 嘗知溫州永嘉任 , 十分喜歡唐 寅, “ 愛寅之俊雅 , 謂必有成 , 每每良宴必呼共之” , 且“一 聞寅縱失輒痛切督訓, 不聞少假 ’ (唐寅《送文溫州序》) 。 文林《文溫州集》卷 一二所錄唐 寅《祭文溫州文》日 : “ 寅昔不敏 , 執席預列” 、 “ 承訓北征 , 強逐筆舌” 、 “ 仰號再俯 , 不勝悵咽” 。 文林只要有機會 , 即將唐寅介紹給眾人

文林所交甚廣, 大學士李東陽 、 程敏政都曾到蘇州與之相交 , 唐寅還通過文認識了著名畫家沈周。

家族有密切的往來。 徐經的祖父徐頤的墓誌銘撰者即為李東陽。 李東陽在《明故中書舍人徐君墓誌 銘》中說 : `君之銘 , 其孫經具書狀以請於予。 予哀元獻 , 復因以悼君 , 乃為作銘。 狀出前戶部郎中 卞君華伯所著。 卞君 , 君鄉人 , 稱經奇穎好學 , 君於是有世矣。 ” ` ’在此之前 , 李東陽曾經與徐頤共 事, 李還曾經為徐頤作六十壽序, 二人關係頗篤。 後來徐頤辭歸故里 , 李十分不捨。 所以徐經到 京後 , 以為其祖父求墓誌銘為名拜訪他時 , 李便欣然見之併為之作銘了。

至於徐經在後來的科場舞弊案中, 李東陽對之有無關照 , 就不得而知了 , 但是李東陽本人也是主考官, 他與徐氏家族的關 系歷來未見有人評論 , 可見並不為人所知。 後來此案草草而斷 , 並無實際結果 , 而現存的歷史檔案 《明孝宗實錄》對此事的記載也語焉不詳 , 碰巧的是 , 李東陽乃《明孝宗實錄》的修撰總裁。 據《明孝宗實錄》卷一四七 , 明弘治十二年 禮部會試舞弊案的過程是這樣的:

( 弘治十二年 ) 二月丙申, 命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 、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程敏政為會試考試官。

丁已 , 戶科給率中華放奏: “ 國家求賢 , 以科目為重 , 公道所在 , 賴此一途。 今年會試 , 臣聞士大夫公議於朝, 私議於巷: 翰林學士程敏政假手文場 , 甘心市井, 士子初場未入而 《論語》 題 已傳誦於外 , 二場未入而表題又傳誦於外, 三場未入而策之第三 、 四問又傳誦於外。 江陰縣舉人徐經 、 蘇州府舉人唐寅等狂童孺子 , 天奪其魄 , 或先以此題驕於眾 , 或先以此題問於人。 此豈科目所宜? 有盛世所宜?

容臣待罪言職有此風聞, 願陛下特救禮部場中硃卷, 凡經程敏政看者, 許主考大 學士李東陽與五經同考官重加翻閱, 公焉去取 , 像天下士就試於京師者 , 鹹知有司之公。 ”

三月丙寅 , 下戶科給卒中華放及舉人徐經 、 唐寅於獄。 會試奪畢 , 大學士李東陽等奏: “ 日者給事中華艇助學士程敏政私漏題 目于徐經、 唐寅。 禮部移文臣等重加翻 閱, 去取其時 , 考校已 定 , 按彌封號籍 , 二卷俱不在取中, 正榜之數有同考官批語可驗。 臣復會同五經諸同考連 日再閱, 定取正榜三百卷 , 會外簾比號拆名。 今事已竣 , 謹具以問章下禮部看詳。 尚書徐瓊等以前後閱卷去

取之間, 及查二人硃卷 , 未審有弊與否。 俱內簾之事 , 本部無從定奪 , 請仍移原考試官徑自具奏 , 別百是非 , 以息橫議。 ” 得旨, 華放、 徐經、 唐寅錦衣衛執送鎮撫司對問, 明白以問, 不許拘情。

四月辛亥, 下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程敏政於獄 , 革艦等 , 既系錦衣衛。 鎮撫司工科給事中林廷玉 以嘗為同考試官與知內簾事 , 歷陳敏政出題閱卷取人可疑者六 , 且日 : “ 臣于敏政非無一日之雅 , 但朝廷公道所在 , 既知之 , 不敢不言。 且諫官得風聞言事 , 放言雖不當, 不為自家計也 。 今所勤之官 , 晏然如故, 而身先就獄 , 後若有事 , 誰復肯言之者? 但茲事體大, 勢難兩全, 就使究竟 , 得實於風化可補, 莫若將言官舉人釋而不問, 敏政罷歸田裡。 如此處之 , 似為包荒,但業已舉行 , 又難中正。若日朋比迴護 , 顛倒是非, 則聖明之世 , 理所必無也。 ” 既而 , 給卒中 尚衡 、 監察御史王 緩皆請釋放而逮敏政。 徐經亦奏和挾私誣 指敏政 , 復屢奏自辯 , 且求放歸。 及置對鎮撫司, 以經 、 放等獄辭多異 , 請取自哀斷。 上命三法司及錦衣衛廷鞠之 。 經即自言敏政嘗受其金幣。 於是左都御史閨硅等請逮敏政 , 對問奏留中十餘日 , 乃可之 。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六月乙丑 , 先是給事中華旋奏學士程敏政會試漏題 , 既午門前置對。 敏政不服 , 且以放所指二人皆不在中。 列而覆校 , 所默可疑者十三卷 , 亦不盡。 經閱乞 , 召同考試官及禮部掌號籍者面證。 都御史閡硅等請會多官共治, 得旨不必會官第, 以公訊實以聞。 復拷問徐經 , 辭亦自異 , 謂: “ 來京之時, 慕敏政學問, 以幣求從學, 間講及三場題可出者 ; 經因與唐寅擬作文字 , 致揚之外。

會敏政主試 , 所出題有嘗所言者 , 故人疑其賣題 , 而放遂指之 , 實未嘗賂敏政。 前俱拷治, 故自誣服。 ” 因擬敏政 、 經 、 寅 各贖徒 , 放等贖杖 , 且勤敏政臨財苟得 , 不避嫌疑 , 有站文衡 , 遍招物 議 , 及旋言事不察, 經 、 寅等匯緣求進之罪。 上以招輕參重有礙 , 裁處命再議擬以聞。 硅等以具獄 上 , 於是命敏政致仕 , 爬調南京太僕寺主薄 , 經 、 寅贖罪。 畢送禮部奏處 , 皆默充役。

《孝宗實錄》對整個事件的過程記載得倒很詳細 , 程敏政、 唐寅、 徐經 雖然受到處罰 , 卻都不是由於作弊的原因 , 而是證據不足卻另定別罪。 三月時 , 在嚴刑逼供下 , 徐經“ 自言敏政嘗受其金幣” ;

到六月時 , 復拷問徐經 , 他又“ 謂來京之時慕敏政學問 , 以幣求從學 , 間講及 三場題可出者 ; 經 因 與唐寅擬作文字 , 致揚之外” , 徐經的供詞都不離一個“ 錢” 字。 也就是說 , 程敏政是收徐經、 唐寅的 錢了 , 程最後被定罪也正是“ 臨財苟得 , 不 避嫌疑” 。 無論程敏政收錢後有無任私之心 , 但徐經的目的卻十分明確 , 即與程套近乎 , 還與李東陽拉關係 , 替已故多年的祖父徐頤求墓誌銘 , 其結果不正如他所願 , “ 擬作文字, 竟與試題合” 嗎 ? 天下居然有如此之巧事。 歷史僅將程敏政推向前臺 , 讓他演繹這尷尬故事。

明周璽 ( (垂光集》中現存一條重要史料 , 是 寫於五月十二 日的一篇奏請。 當時程敏政下獄已經30天 , 未見發落 , 而御史等官王鼎、 魏扛等俱在獄中 , “ 得患傷寒、 霍亂等病 , 憂愁鬱愷 , 命在須臾” , 周璽便籲請釋放那些舉發舞弊案卻遭下獄的“ 無辜” 。

周璽在奏摺中說 :今乃久被監禁, 憂愷成病。 若萬一 一人不幸病死獄中, 知者以為病也 , 不知者必謂 陛下溺愛 程敏政 , 故將言官拘囚困苦 , 陷之死地 , 以籍其口 。 然言官之死雖不足惜 , 但於陛下神功聖德不無虧損 , 何以為法天 下, 傳之後世而服外夷之心 乎? 彼好生惡死 , 人心 所同。 程敏政之奸貪 , 顯然可見 , 言官劫之 , 尚被連坐 , 萬一不逞之徒 , 包藏禍心 , 隱而難知 , 有臣所不忍言者 , 孰肯蹈湯火、 冒白刃 , 復為陛下言之哉? … …伏望皇上俯察微忱斷自哀衷 , 以祖宗為法 , 以好生為心 ,以奸貪負國為可惡, 以言路塑塞為可憂 , 將魏江等或送法司論罪 , 或量情發落諫放 , 免至萬一死病一人以累聖明好生之德 , 則宗社幸甚 , 天下幸甚。

周璽 , 字天章 , 號荊山 , 合肥人 , 弘治九年進士 , 官至禮科都給事中 , 為人正直 , 後來為劉瑾所攜斃於廷杖。 周璽對於程敏政的言辭雖然過於激烈 , 但足見當時此事在朝廷內外所引起的震動 , 並且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這條史料也在某種程度上幫我們還原了當時的歷史情景。

有一種最流行 的看法 , 稱徐經保由 “ 敏政家童 , 得試題” 。 到底是不是家童出賣試題呢 ?

明代陳婆說 :是歲主試學士李東陽、 程敏政俱有時名。 敏政發策 , 以劉靜修 ( 按元劉因 ) 《退齋記 》為問, 人罕知者。 江陰徐經與南做解元唐寅舉答無遺 , 二子矜誇喜躍。 輿論沸騰 , 謂敏政賣題。 給辛中華放助之。 敏政在鬧, 皇惑失措 , 自言夙構試 目, 疑為家人竊賣 , 乃翻閱試卷 , 凡知策問出 處者 , 俱勤落。 揭曉後 , 同考官給事中林廷玉復疏言敏政在場屋閱考可疑六卒。 詔逮敏政 、 經等 俱下獄 , 會多官廷鞠經 , 伏稱平 日嘗以雙綺饋敏政 , 出入 門下 , 夙構試 目, 實從家人得之。

是敏政聽到華赦勃己賣題時“ 皇惑失措” , 才“ 自言夙構試目, 疑為家人竊賣” , 而且還立即“ 翻閱試卷 , 凡知策問出處者 , 俱默落” , 趕在朝廷對他進行清查前將 閱卷記錄更改 , 清除了隱患 (也就是說銷燬了證據 )。

因此 , 後來李東陽會同五經考官重閱程已改的試卷 , “ (經、 寅) 二卷俱不取中 ” , 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 其實 , 程敏政也未必真的將原題賣給徐經、 唐寅, 最大的可能就是唐、 徐先是“ 以幣求從學” , 程敏政就按照 自己的學術思路給二人講了一些治學之道 , 後來程敏政正式做了主考官 , 便自然按照自己固有的思路出題 , 又不免暗合了對唐、 徐所講的內容— 這就真正是 “ 不避嫌疑” 了。 種種跡象表明 , 徐經 、 唐寅知道元代劉因《退齋記》出處乃確有其事 , 不然二人為什 麼會 “ 矜誇喜躍” 呢 ? 陳羹的這一說法與明代雷禮《列卿記》中禮部尚書徐瓊事蹟附記此獄頗同 , 該附記說 :瓊於己未知貢舉。

是年 , 主考為李東陽 、 程敏政。 敏政發策 , 以劉靜修 《退齋記 》 為題 , 人罕知者。 其暱幸門生徐經平日獨伺得之 , 嘗與南徽解元唐寅陳說。 至是果以發難 , 二子矜誇雀躍。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自言夙構試目,

輿論沸騰 , 謂敏政賣題受賄。 給事中華旋勤之。 瓊關知 , 敏政在鬧

舉答無遺 ,

皇惑無措 ,

為家童竊賣 , 乃翻閱試卷 , 凡知策問出處者俱島落。 揭曉後 , 給事中林廷玉復疏 言: “ 敏政受賄雖無指實 , 而 自言家人竊賣 , 跡有可疑。 ” 詔逮敏政、 經等俱下獄。 經伏稱 :“ 平日嘗以雙綺饋敏政 , 敏政受之。 出入門下 , 夙構試 目實從家人購得之。 ”

程敏政既“ 自言家人竊賣” , 言下之意不正說明唐、 徐二人的確是知道關節了嗎 ? 否則 “ 竊賣” 什麼呢 ? 如果真的是家童出賣題 目, 何不將他抓起來嚴加拷問 , 使此案有個了結呢 ? 可案子 的結果 是認為程敏政沒有賣題 , 勒令致仕是 因為他 “ 不避嫌疑” 。 而華爬和林廷玉等人都因所奏不實遭降職 處分。 有人為之抱不平 , 有人則認為這本是官場之爭, 華赦 自甘做別人的 “ 鷹犬” , 被降職是咎由自 取 , 而唐寅和徐經則是官場之爭 的犧牲品。 想必在程敏政下獄之後 , 李東陽作為另一主考官也要在不安中度過數月 , 倘若說程敏政“ 不避 嫌疑” , 李東陽作為主 考官也沒有避嫌疑呀 !徐經還向他求祖父的墓誌銘呢。 這時如果有人告發徐 經也曾至李府 , 李東陽怕也是難脫干係。

至於後來作為《明孝宗實錄》的修撰總裁 , 李東陽對另一個修撰總裁焦芳的肆意低毀不作 (當時也不可能) 過多幹涉 , 他也無心將此事調查徹底 , 事情弄得 太清楚對李東陽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 說不定還會引火燒身。 所以案發後李東陽會同考官複核經、 寅 二人卷皆不在所取中 , 便急忙拉住考官們上奏 : “ 今事已竣 , 謹具以問章下禮部看詳。 尚書徐瓊等 以前後閱卷去取之 間, 及查二人硃卷 , 未審有弊與否。 ” 並特別強調 : “ 俱內簾之事 , 本部無從定奪, 請仍移原考試官徑 自具奏 , 別百是非 , 以息橫議。 ” 想保住程敏政 , 卻不想工科給事中林廷玉 以“ 嘗為同考試官與知內簾事 , 歷陳敏政 出題 閱卷取人可疑者六” , 對於 程敏政而言 , 無疑是雪上加霜。

焦芳恰巧又是程敏政岳丈李賢 (南陽 ) 的學生 , 焦的靠 山則是明武宗最為寵信的宦官劉瑾。

焦芳 , 字孟陽 , 河南泌陽人 , 與李東陽是同年天順甲辰進士 , 是明代中期有名的權臣 ,

“ 正德初年 , 大學士焦芳入閣, 後又專栓柄 , 乞齡閹入瑾 , 兼掌吏部” , “ 劉瑾竊權 , 焦芳以閣臣首與之比, 於是列卿爭先獻” ’。 武宗上臺時不過是一個1 5 歲的少年 , 正德初 , 劉瑾同武宗趕走劉健、 謝遷兩位顧命大臣 , 李東陽便成為孝宗皇帝臨終託付的顧命三大臣中僅存 的一位, , 雖位列首輔 , 卻要在劉瑾的淫威下“ 懷憂抱愧 , 含垢納汙” , “

因循隱忍” 宦官劉瑾干預《明孝宗實錄》的修撰過程 , 使得修撰的官員前後變化非常大。 劉健 (曾任《孝宗實 錄》第一修撰總裁)、 王鰲 ( 曾任《孝宗實錄》修撰總裁)、 劉忠 ( 曾任( ( 孝宗實錄》修撰副總裁) 及吳儼 ( 曾 任《孝宗實錄》纂修)等修撰官員皆受到排擠先後去職 , 有的修撰官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登錄在《孝宗實 錄》上。 焦芳在《明孝宗實錄》中大做手腳 , 肆意醜化 自己的政敵 , 在這場舞弊案的記錄中, 甚至將 禍由轉嫁到禮部左侍郎傅瀚身上 , 把程敏政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詳後)` 這一切, 不知是否正符合李東陽的本意, 雖然李東陽與傅瀚是感情至篤的好友 , 但他這時也無法顧及許多了。

所以 , “ 實 錄的纂修主要是一件政治工作 , 而不是一種超然的學術活動。 由於監督纂修 的大學士往往捲入了前 朝的政治爭論 , 他們當然渴望將他們的個人觀點注入原文而犧牲與之對立的觀點。 此外 , 他們有時 候還可以表達地區或集團的觀點” ,多年以後 , 嘉靖皇帝讀前朝實錄 , 感言 : “ 敬皇帝深仁厚澤 , 而實錄成於焦芳手 , 是非顛倒 , 乞詔儒臣改撰。 ” 帝惟命史官正《孝宗實錄》之不當者 , 然亦未有所正也咒 《明史》卷二八六《程敏政列傳》 : “ 或言敏政之獄 , 傅瀚欲奪其位 , 令赦奏之 , 事秘 , 莫能明也。 ” 《明史》的大部分史料來源是《明實錄》 , 《明實錄》也可 以說是明代最重要的官方原始檔案資 料, 代表了官方對一些事件的觀點和態度。 程敏政在出獄後僅四日就“ 以癰毒不治而卒’ , 那麼《孝宗實錄》最終對他是如何定性的呢 ?

“ (正德)初 , (劉)健、 (謝)遷持議欲誅瑾 , 詞甚厲, 惟東陽稍緩 , 故獨留。 健、 遷瀕行 . 東陽祖餞泣下。 健正色 日 : `何泣為 ? 使當日力爭 , 與我輩同去矣。 ’ 東陽默然。 ’ 《明史紀事本末》卷 四三《劉瑾用事》亦謂 : “蓋前 閣 議時, 健嘗推案哭 , 遷亦曾瑾等不休 , 惟東 陽稍緘默 , 故得獨留。 ”

關於劉瑾專權期間李東陽的仕宦意識 , 歷來頗多爭議。 雖然 後來劉健、 謝遷 、 劉大夏、 楊一清及陳熊等多人“ 幾得危禍 , 皆賴東陽而解 ” , 並於正德五年 聯合楊一清、 宦官張永誅殺了劉瑾 , 但是李東陽在劉專權期間的一些妥協行為並不能一味地拔高為“潛移默奪” 。 如正德三年 , 劉瑾黨羽“ 八虎, 馬永成等掀起了股為祖先造大墳、 搞盛祭的妖風, 李東陽為之撰寫祭文 ; 劉瑾於京都朝陽門外創立了祀奉道教的玄真觀, 李東陽為劉瑾撰寫歌功頌德的碑文 , “ 於是時人更加多非之’ , 他的門生羅記甚至寫信要與之決裂 : “ 吾不為公門下矣! ’ 雖然李東陽與劉瑾的妥協有一定 的節制, 但仍不能為當時一些人所理解和接受。

但言官勤其 (敏政 )任私之事 , 實為嘗有獄 , 以致憤恨而死。 有知者至今多冤惜之。 ”

傅瀚。蓋當時有謀代其位者 , 曦給事 中華超言之 , 遂成大這就是《孝宗實錄》作的解答。 “ 有謀代其位者” 所指即傅瀚與華褪: 所謂 “ 有謀代其位者” 和 “ 傅瀚甘為鷹犬者”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在程敏政卒後不久 , 禮部左侍郎傅瀚即兼翰林院學士掌詹事府詹事。 一年後 , 傅瀚以“ 足疾劇 累” 而卒。 《孝宗實錄》中說他:

初 , 瀚欲攘取 內閣之位 , 乃嗽同鄉監生江喀奏內閣大學士劉健 、 李東陽 , 既而恐謀洩 , 遂倡言溶與學士程敏政善 , 且奏詞絕非喀所能, 而奏中排抑勝己一言又實敏政平日心事 , 以此激當道之怒 , 而敏政之獄, 自是始矣 , 敏政既死 , 瀚果 自禮部改詹事代其位。 後瀚忽晨見敏政入 瀚室, 又數見怪異 , 因憂悸成疾。 逾年 , 瀚竟死。 由是人始知敏政之死有 自也。

傅瀚 , 字曰會 , 號體齋 , 江西新喻人 , 與李東 陽、 焦芳乃 同年進士` 。 傅瀚是如何得罪了焦芳, 竟被扣上“ 謀代其位” 的罪名呢 ? 原來 , 弘治十四年 , 禮部議覆掌國子監事禮部右侍郎謝鐸所提議 的“ 叔梁綸立廟及吳澄從祀事” , 傅瀚力低謝鐸所言為謬 , 和焦芳發生了爭吵 , 兩人互不相讓 , 焦芳說傅瀚是悖論 , “ 瀚不能應 , 於 是會集諸廷臣議 , 而芳不與” ,。 雖然次年傅瀚就不幸去世 , 焦芳 在數年以後修撰《孝宗實錄》時仍不忘舊恨。 明焦嫉說 : “ 焦芳為孝廟實錄總裁官 , 筆削任意 , 尤惡 江西人 , 一時先正名卿 , 無不肆醜低 , 以快其私忿。 所書多矯誣不根 , 往往授意所厚若段靈輩 , 使筆之 , 挾瑾威以鉗眾中。 同官避禍 , 皆莫敢竄。 ” 而傅瀚正是焦芳所厭惡的江西人。

《孝宗實錄》還說 :已是時, 劉健當國, 既偏溺於患怒 , 莫之能辯。 適大學士謝遷又素憾敏政 , 嘗揚其主考賣題事 , 又都御史閡圭與遷 、 華皆同鄉, 乃囑圭及科道數輩 , 內外併力 , 交攻羅織成獄 , 而華放之甘心鷹犬者 , 又不足責也。 `

( 孝宗實錄》此說, 程敏政漏題給徐經、 唐寅是天大的冤枉了。 但是 , 明代王世貞認為: “ 傳文穆 (按指傅瀚 , 傅卒後溢文穆) 有傾程之意 , 人亦知之` ’。 至 於家童蓄題事 已彰者, 且與劉、 謝不 相關 , 蓋焦芳乃李南陽(按指李賢 ) 門客 , 程其婿也 , 故頗為掩覆 , 而劉、 謝傳 皆與芳有隙 , 故肆其 醜低如此。 ” 印當時 , 李東陽是《孝宗實錄》的修撰總裁, 焦芳又是主修官之一。 據《館閣漫錄》雲 : 正德四年

“ 四月壬午 , 《孝宗實錄》成 , 總裁大學士焦芳人 品庸劣 , 不為士論所重。 弘治間 , 垂 涎臺鼎 , 至是附瑾 (宦官劉瑾 ) , 獲柄用 ; 與操史筆 , 凡所褒貶 , 一任己私。 如葉盛、 何喬新、 喬韶、 謝遷 , 天下皆許 , 以為端人正士 , 而芳肆其低誣。 同官李東陽等畏避其惡 , 皆不敢異同。 故表中有 傳疑傳信 , 庶以補與將來’之語云。 ” 如此看來, 李東陽對《孝宗實錄》中關於傅瀚的非議未置可否就 不難理解了。 明代廖道南說 : “ 予讀國史, 於瀚極其譽議 , 謂敏政之死 , 瀚實構之。 及觀西涯 (李東陽字) 撰 墓銘 , 則又獎與無間詞 , 何也 ? 豈其實有之 , 與將誣之也。 ” 崢看來, 其間奧妙, 只有李東陽心中明白了。

李東陽和傅瀚及其弟傅潮 (字日會) 的交情似乎並不一般。 傅潮舉進士後 , 李東陽寫詩相賀 , 中有“ 曾聽干將躍冶聲, 又看歐劍發精英” 、 “ 為君喜報須雄飲 , 力盡西江萬里鯨” 等句 , 甚至將傅氏兄 弟 比作二蘇 : “ 兩蘇才擬 當時重 , 二宋名同舊史褒“ ’。 傅瀚 以禮部侍郎兼學士入掌詹事府是一件很 平常的事 , 李東 陽也曾寫詩二首賀之 ( 6 , 。 據李東陽 自己所說 , 他和傅瀚是“ 晨朝夕燕 , 日相遊處 , 亦 未始有時月之間。 德義之所重 , 肝膽之所照 , 情誼之所漸俠 , 不窗非所謂東西南北之人而止。 ” 傅潮病故後 , 李東陽寫詩哭之 , 有“ 秋來哭子正酸辛” 、 “ 兄弟論交我最親” 、 “ 月落屋樑秋署冷 , 憶君還似 夢 中人” 等。 傅潮死後不多 日, 其兄傅瀚也病故 , 李東陽哭道 : “ 白頭搔盡渾成雪 , 淚眼啼多不受風” 、 “ 傷心更是江樓雁 , 各 自分飛落照中(瀚已喪弟 , 故云) ” , ’ , 甚至說“ 公來慰我極酸辛 , 我哭公來意更真” 住’ 、 “ 與公永訣 , 涕淚盈 巾 ” ” ’。

傅瀚死後 , 李東陽是一哭再哭 , 情不自己。 李東陽之子李兆先 (字徵伯)之冠 , “ 宗伯體齋傅先生為賓 , 字子曰徵伯’代 李在為傅瀚所撰寫 的墓誌銘中又極盡褒 揚之詞 。 若干年後 的正德初年 , 宦官劉瑾專權條件下東陽參與修纂的《孝宗實錄》中, 對傅瀚多有非 議 , 前後的反差 , 多少有些讓人感受到李東陽 的難言之隱。

其實 , 明光宗泰昌元年 官修《禮部志稿》對傅瀚的評價還是很好的 , 說 “ 瀚好學力行 , 至 老彌篤” 、

“ 事必思而後行” 、 “ 人稱其公明” , 足可想見傅瀚所受的委屈了。

再說華爬 , 字文光 , 號梅心 , 又號雙梧 , 江蘇無錫人。 明弘治九年進士 , 授戶科給事中, 以論程敏政 , 調官南京太僕寺主簿 , 出守韶州 (今屬廣東) , 歷遷四川參政 , 官至福建左布政使 , 寢終福建。

《江南通志》和《廣東通志》對他都有較好的評價 , “ 政憲刑簡 , 動必益民” , 似乎不像 《孝宗實錄》中所言“ 甘為鷹犬” 者。 李東陽的門生邵寶 , 在《通奉大夫福建布政司左布政使華公神道 碑銘》中說 : “ 會己未試 , 主司有起物議者 , 公奮然 曰 : `此而不言 , 尚何待乎 ? ’ 遂入劫疏 , 詔付於 理 , 乃並逮公。 言官楊方震、 林粹夫輩力為公救 , 而廷議亦多舊公。 孝廟知公直諒而重於國體, 免 所劫者 , 亦遷公南京太僕寺簿。 去國之 日 , 贈言者若干人。 ” .6 l 如此說來 , 華爬調官南京太僕寺是因 為孝宗皇帝“ 知公直諒而重於 國體” , 顧全大家面子 , 而《孝宗實錄》中為何說是華“ 所言不實” 呢 ? 邵寶作為李東陽的得意 門生 , 李對之向來較器重 , 早年李曾經教導邵寶 : “ 江水縱平終是險, 惠峰雖好未為深。 ” 甲劉瑾專權期間, 李東陽也曾挽救過邵寶 。 而李死後 , 邵寶“ 北向長號, 有淚如水 , 惟 先生鑑之” ,8 ) , 對老師極為尊重。 他在《華公神道碑銘》中所述與其老師在《孝宗實錄》中所言甚相左 , 邵寶所言應非妄語。 據記載 , 華爬死後 , 邵寶 亦曾往 吊`。 其實 , 就在弘治十二年的正月二十五日, 華爬得詔 , “ 封今貴州左參政華超父守莊為戶科給事中, 母楊氏為孺人 , 各賜救一通” , 當時華超做官 尚不滿半年 , “ 蓋特恩也 , 受命逾月 , 以言事罷” ` 1 , , 看來他參奏程敏政賣題的出發點也確有 可能只是出於對孝宗皇帝的一片忠心。

邵寶 , 字國賢 , 江蘇無錫人 , 是李東陽為首的“茶陵詩派“ 中的重要骨幹。 “ 創東林講學以造就鄉黨人才 , 既而顧 (憲成) 、 高 (攀龍) 輩出, 揭其遺風流韻 , 遂至賢良忠義盈滿天下 , 可謂真道學矣 !豈特真士大夫而已哉 ? “ 邵言“ 去國之日 , 贈言者若干人“ , 今存亦有明顧清《東江家藏集》卷七《送華文光尊甫南 歸》詩 : “ 數行官柳帶城斜 , 又送龐公上小車。 天上神駒方獨步, 江南喬木幾名家。 山當朔野霜先結 , 水繞官河路不差。 聞道家君 北來近 , 相逢何處整烏紗。 ”

都穆 :所謂 “ 樂禍人”

“ 高才剩買紅塵妒 , 身後尤聞樂禍人。 ” 這是唐寅的好友祝允明在悼詩《哭子畏》二首之一中的一句話` , 很多人便把這個祝允明所泛指的 “ 樂禍人 " 具體指向了都穆弋 很多記載認為 明弘治十二年科場舞弊案乃唐寅的老師兼好友都穆所告密碑’。 秦酉巖 的《遊石湖 紀事》所述甚詳。 據秦言 , 他是從唐伯虎的女婿王龍岡 (書法家王寵之子) 那裡聽來的。 說唐寅、 徐經、都穆三人同在南京參加鄉試 , 徐經通考官得關節 , 念唐寅莫可與同事者 , 遂 已關節一事語唐 , 唐得之更以語穆。 唐寅後來舉第一人 , 徐與穆亦得同榜。 三人偕計 同赴京參加會試 , 徐更通考官程 敏政家奴, 得場中試目, 復以語唐。 唐寅為人無城府 , 如前告訴都穆。 未揭榜前 , 穆飲於一馬姓侍郎 (失其名) 邸寓 , 給事中華褪俱會。 有要臣渴馬 , 馬出接之 , 與談會試事, 宦雲 : “ 唐寅又舉第一矣。 ” 穆從隔壁聽到後輒起嫉妒之心 , 遂語馬以故。 褪也與聞之 , 遂論程並連唐、 徐。 至廷鞠 , 兩人 者俱獲罪 , 程也落職 , 當年凡取前列者皆除名, 都穆以名在後 , 反得雋云云。 秦酉巖還說 , 後來唐 寅與都穆恨不相見 , 如此累年。 有一次唐寅飲於酒樓, 聽說都穆且至 , 唐寅神色俱變。 穆謂友 以通 情 , 快步入樓要見唐。 唐瞥見 , 竟躍樓窗而下 , 遂終身不相見。 秦酉巖並說 : “ 此事得之衡山文先 生 (文徽明)。 衡翁長者 , 口不談人過 , 一天`方語此時 , 詞色俱厲 。 ’且雲: `人但知穆為人 , 不知娟 嫉反覆若此。 ’ ”

秦酉巖的說法實在是不可信。 首先 , 唐寅參加南京鄉試倘若果真得“ 關節” 以語穆, 唐、 徐、 都乃 得同榜, 那唐寅為什麼不把“ 關 節” 告訴他更要好的摯友文微明呢 ? 文微明也參加了弘治十一年鄉試 , 結果卻落敗而回。 其實 , 此說致命的錯誤在於 : 唐、 徐、 都三人非同時參加南京鄉試 。

其次 , 既然都穆也是知情者 , 華爬勤程敏政時為何不將都穆拉出來作證 以解天下之惑呢 ? 而 《孝宗實錄》中並無提及都穆處 , 若都穆真的是參與者, 他又 怎麼可能 自揭家底, 結果卻還中進士 呢 ? 不過 , 據明孫麟芳所言 : “ 弘治己未 , 程草墩敏政蔫試 目, 給事中華爬發其事, 始於舉子都玄 敬 , 為艇西賓 , 言之艇 , 因舉劫。 赦與穆誓死不相累 , 故褪雖被掠答 , 終不及穆。 至今人鹹弗知之。

嘉靖初 , 褪侄孫鑰 , 職方主事 , 語予雲。 時褪歷方伯 , 都為郎中, 俱歸休矣。 倘若真如華爬的侄子所言“ 爬與穆誓死不相累 , 故爬雖被掠答 , 終不及穆” , 倒也反證了唐寅舞弊案是實了。 只是 , 這樣的 “ 至今人鹹弗知之” 的話出自華爬侄子之 口 , 也不免有替華爬挽回當年遭降職處分而大失面子的嫌疑。 再次 , 既然都穆知道“ 徐經通考官程敏政家奴” , 後來告訴馬姓侍郎和華叔 , 華超勤程時就不會說程賣題 , 直接將家奴拿來是問即是 , 為什麼家奴在史中從未出現呢 ? 華爬也就沒有理 由因“ 所言不實” 而遭降職處分了。

弘治十二年,唐伯虎舞弊案

最後 , 秦酉巖拉出文微明 , 說文 “ 方語此時 , 詞色俱厲” , 這又鬧了大笑話了。 文微明與都穆關 系一直要好 , 即使是在這一事件發生以後。 文微明在寫於 67歲時的《題希哲手稿》中說 : “ 右應天悴 祝君希哲 (祝允明字) 手稿一軸… …於時公年甫二十有四 , 同時有都君玄 (同“ 元今敬者 , 與君並 以古 文名吳中, 其年相若 , 聲名亦略相上下… …某與唐君伯虎亦追逐其間 , 文酒相酬 , 不間時日… … 既 久困場屋 , 而憂患乘之 , 志皆不遂。 惟都君稍起進士 , 仕為徒官。 君與唐雖舉於鄉, 亦皆不第… …三君已矣 !其風流文雅 , 照映東南 , 至今猶為人散羨。 餘雖老病倖存 , 而潦倒無 聞 , 不足為有天 也… … ” ’ 從上 述言詞 中可以找到文微明“ 詞色俱厲” 之語嗎 ?

不僅如此 , 文微明在早些年 , 即明正德九年 所寫的“ 四月廿一 日, 雨中過太倉 , 邂逅都玄敬 , 同宿友婿陸安甫家。 餘與玄敬不青會 者十年 , 而安甫之沒亦八年矣 , 因賦呈玄敬並贈安甫之子之箕之裘” 詩 : “ 畫堂更漏坐來深 , 絳燭熒 熒見跋頻。 感 舊共悲黃壤客 , 逢君況是 白頭人。 蒼茫談笑今何 夕 ? 中外蟬聯總至親。 不負西窗聽雨 約 , 短床重掃十年塵。 ” 寧言辭委婉、 肯切 , 何來“ 詞色俱厲” ? 另外 , 都穆的《南滾居士詩話》即為文 微明所序, 可見都穆並未令文所討厭。 這說明了兩個可能 : 第一 , 都穆並非告密者 ; 第二 , 都穆如果真是告密者的話 , 那他所言是實 , 文微明諒解了他。 如果此事真從龍岡、 文微明處得知 , 不正說明唐寅作弊是實嗎 ? 有人認為 : “ 寅鎖院得禍 , 穆實發其事, 寅誓不與相見 , 而吳中諸公皆薄之” ,或“ 弘治中唐解元伯虎 以呈誤問革 , 困厄終身 , 聞其事發於同裡都同卿元敬都穆” , 其實不然 , 從上述文微 明的詩 文中即可見之。 另外, 唐寅作於被貶革後的三件作品中都出現了都穆的題記。 一是《風木圖》卷 , 作於3 3 歲, 後紙首段即為都穆的題跋 ; 二是《觀梅圖》軸 , 約作於弘治末、 正德初 , 也出現 了都穆的題 詩 ; 三是《雙鑑行窩圖》冊 , 作於5 1 歲 , 後頁又有都穆題記 , 諸家續題 中也有唐寅再題的親筆`〕 。 這些跡象說明 : 第一 , 會試後都穆與唐寅或仍有往來 , 或許都穆並未告密 , 或許都穆所言是實 , 唐寅 已經寬容了他 ; 第二 , 都、 唐二人 即使不往來 , 諸公對都穆並未“ 皆薄之 ” , 不然 , 唐畫後為什麼會 有都穆題字 , 甚至唐寅再題 呢 ? 另據記載 , 唐寅《對竹圖》上有唐寅拖尾 自題 , “ 又沈周 、 黃雲、 祝允明 、 文璧、 都穆諸題句” , 回頭再看寫出“ 樂禍人” 一詞的祝允明 , 他對都穆似乎很好 , 還寫信再三敦促都穆多吃飯。 當 時都穆身體不好 , 不肯吃飯 , 祝允 明開始以為他是忙於學問而廢寢忘食, 知道原委後就寫信說“ 而 善人、 而君子、 而大賢亞聖、 而聖人未嘗卻飯也” 、 “ 卻飯者獨有神仙家者也 ” , “ 今姑問之 , 足下從聖人 乎 ? 從神仙家乎 ? 則必應日從聖人。夫從聖人則必不卻飯 , 卻飯則必思療 , 卻飯而不思療是非從聖人也。非從聖人則蓋亦姑從神仙 , 家力盡其方而凱收其效可也 , 而足下又不能矣” 由信中言語“比訪足下館中 , 當足下朝饗後 , 與談半日 ” “ 昨日與足下同諸友登虎丘 , 始入山即講吟事擬韻定 格” 等可知 , 祝、 都 的關係一直很好。 明胡攢宗在都穆墓誌銘中說他5 4歲就乞歸致仕 , 回家後 “ 苦食淡寢 , 臥圖籍 , 與相婆婆嬉” ,

何景明在給都穆的贈別詩中也說 : “ 夫子風流士 , 高才恥受樊。 長貧思故里 , 多病乞文園。 落日空山暮 , 清霜十月繁。 修程正迢遞 , 努力為加餐… …’

“ 與祝允明所說甚合。 文微明作於正 德二年 蜡月廿四日的《溫蘭 圖》卷 , 拖尾都穆跋 , 又祝允明題 , 。 都、 祝二人的往來亦見於 明朱存理《題松下清言》記 當年往事 : “ 徽居松下 , 日錄過客之談 , 日《松下清 言》。 松之下所過客遠 自西郭至者 , 日楊君謙 , 日都玄敬 , 日祝希哲 , 日史引之 , 日吳次明 ; 近 自 東西鄰而至者 , 日堯民` , 、 宿一 , 非他勢利之人過談勢利之事也。 今吾與客之所談者 , 又不過品硯借書鑑畫之事而 已。 幸無俗子來混我松下飲燕 , 酒惰客過 , 止吸茗外 , 他無以留也。

都穆一生著述豐厚 , 此處不贅述。 他乞歸後 , 唐寅的座師王鰲就寫詩《喜玄敬少卿致仕》相迎 :

“似我歸來亦未遲 , 夫君得謝又先之。 清朝況是懸高位 , 白社多緣赴夙期。 到處溪山同載酒 , 故園風物盡裁詩。 一場好夢今朝覺 , 卻任傍人道是痴。 ” “ ’何景明在《送都南潦歸吳》中也說“ 去望雲霄皆 動色 , 到知鄉里更稱賢” , “ 他 日著書應不少 , 可無人識 子云元刃 ,。 可見都穆並不是有人所說的令人討厭之輩。

都穆卒於嘉靖 四年乙酉 , 唐寅的兒女親家— 明代大書法家王寵也為他撰寫 了墓誌銘 《唐寅集》中《警世》詩八首之一道 :萬事由天莫苦求 , 子孫綿遠福悠悠。 飲三杯酒休胡亂, 得一 帆風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 日了, 害人人害幾時休? 冤家宜解不宜結 , 各自回頭看後頭。

如果都穆是告密者 , 這是不是唐寅已原諒了他呢 ?

弘治十二年禮部會試舞弊案的發生所牽涉的人很多 , 背景也較為複雜 , 涉及到弘治時期的朝廷派系之爭 , 以及正德初年官宦專權的影響, 但對個人影響最大的還是唐寅, 也使得這場會試為後來的文人所關注 , 且 口耳相傳 , 歷來議論頗多 , 這恐怕主要是因為唐寅在明代畫壇的顯著地位以及他作為家喻戶曉的江南才子的身份所致。 所以 , 本文歸以唐寅為小結。 唐寅無子嗣 , 唐寅的弟弟唐申(字子重)便將自己的兒子長民過繼給他。 唐寅在功名無望後把全 部希望都寄託在長民身上 , 認為“ 天必佑之 , 振起其宗” , 惜1 2 歲早夭 , 唐寅“ 涕之無從” , 說 : “ 及餘領解都下 , 頃以口過廢擯 , 而尤冀有此子也 , 今不幸以死 , 又將何所賴也 ? ” 由此可見 , 唐寅本人是承認當年的舞弊案是禍從口出的 , 無論有無作弊 , 他是“ 矜誇喜躍” 過頭而遭罪的。 至於為何“ 矜誇喜躍 , , , 不妨看看唐寅詩文中充滿了影射當年考試的字眼 , 試看 :朝去求名莫求利 , 面作心欺全不計。 上床夜半別鞋子 , 方悔昨朝搬鬼戲。 ` , 萬事由天莫強求, 何須苦苦用機謀。 富貴榮華莫強求 , 強求不出反成羞。 多憑乖巧討便宜 , 我討便宜便是痴… … 七尺形骸一丘土 , 任他評論是和非。 `中 人算不如天算巧 , 機心 爭似道心平。 但凡行本要知機 , 斟酌高低莫亂為。勸君早向生前悟 , 一失人身萬劫難。

“ 機謀’ 、 “ 強求” 、 “ 機心 ” 等字眼 , 讓我們在考察弘治十二年禮部會試舞弊案時與前文所考相 印 證 , 似乎又多了一些想象的餘地。 唐寅終其生一直都做噩夢下科場: “ 二十餘年別帝鄉, 夜來忽夢下科場。 雞蟲得失心尤悸 , 筆硯飄零業已荒。 自分已無三品料 , 若為空惹一番忙。 鐘聲敲破邯鄲景 , 依舊殘燈照半床。 ” 正是 因為徹悟 了一切 , 唐寅才會說· 眼前富貴一抨木 , 身後功名半張紙” 、 “ 請君與我舞且歌, 生死壽夭皆由他” , 更是在磕然離世時留下了人皆扼腕的《絕筆詩》 : “ 生在陽間 有散場 , 死歸地府也何妨。 陽間地府俱相似 , 只當漂流在異鄉。 ” 弘治十二年這場舞弊案改變了唐寅的一生 , 而且直接影響了他的詩文、 繪畫的藝術創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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