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遠人·紅葉黃花秋意晚
紅葉黃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飛雲過盡,歸鴻無信,何處寄書得?
淚彈不盡當窗滴,就硯旋研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
自古逢秋悲寂寥,這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傳統。在人類的情愫中,秋天給人的總是不乏幾分淒涼、幾分無奈。這樣的秋日裡,便自然地生髮出思懷遠人的情愫。在稀薄的空氣中,想念開始一點點兒地漲滿,任它是怎樣地秋高氣爽,人還是漸漸地就不能呼吸了。分別日久,千里之外的你現在過得可好?滿眼的紅葉和黃花,更平添了幾分淒涼。
鴻雁隨著天際的浮雲,自北向南飛去。她遙望著渺渺的晴空,盼望歸鴻能夠就此帶來遊子的家書。等來的卻是失望,無信寄她,又從何處知曉遊子而今的所在?她即便想要寄書信訴說相思,也是痴人說夢了。兩行清淚便不住地流下了臉頰,用手擦拭,卻怎麼也抵擋不了淚如泉湧,只得又由它去了。當淚滴下來並滴進了硯臺中,索性就用它來研磨香墨吧,以此作書聊以自慰吧。
明明知道無處可投遞,卻還是忍不住動筆寫下滿紙的情意,此情無計可消除,便權當自己瘋癲了一回吧。在書寫的過程中,寫自己自別以來的種種心緒,到情深之處,忍不住哽咽了。也正因這番情深,紅箋的顏色也由紅色變成無色了。這首詞的最後幾句,淚、墨、紅箋,都融進閨人的深情之中,物與情已渾然一體。妙哉妙哉!
陳匪石《宋詞舉》有一段極為透闢的分析:“‘漸’字極婉轉,卻激切。‘寫到別來、此情深處’,墨中紙上,情與淚粘合為一,不辨何者為淚,何者為情。故不謂箋色之紅因淚而淡,卻謂紅箋之色因情深而無。”
此詞的名字便叫《思遠人》,顧名思義,便是指遠方的戀人相思之義。相思之名,亦有其源起。戰國時期,宋國韓憑夫妻殉情而死,兩冢相望,宿昔之間,便有大梓木生於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體相就,根交於下,枝錯於上。又有鴛鴦雌雄各一,恆棲樹上,晨夕不去,交頸悲鳴,音聲感人。宋人哀之,遂號其木曰“相思樹”。相思之名,起於此也。
晏幾道和四位歌女,因沈、陳二位友人的“疾廢”、“下世”,生生地分離了。他無法得到幾位女子的音信,也沒有投遞思念的地址,他不知道她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是不是還記得他,是不是還惦念他?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接受這樣的離分。他遇到過無情之人。他付出過真心,卻遭到對方的漠視,晏幾道為此痛徹心扉。
同樣也是歌女,晏幾道掏出真心與之相對,卻換來對方的逢場作戲而已。原來在她眼裡,他和別的公子哥沒什麼不同。他的心痛了,還一度壞了,好像已經無法正常跳動。可是這四名女子給了他新的呼吸。他堅信,她們懂得他,他為她們譜寫歌詞,晏幾道為她們歡欣鼓舞。有他的紅顏知己,有他敬重之人,有他疼惜之人,也有他一生中的至愛。可到如今,竟也成了一場空。日日夜夜地相思,日日夜夜地想念,她們在哪裡?
這是一個閨中女子的相思。每每總驚歎小山這樣的七尺男兒,竟也能對女子的心思體察入微。儘管古代寫閨怨詞的男詩人也不在少數,但像小山這種以情動人、敏感纖細的卻是少之又。他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在用自己的真心去傾聽那些關於愛和愁的心曲。真是應了那句話,真心無敵,真愛無價。
有人評價小山的詞多是情溢詞外,而未能意蘊其中。讀的時候,能強烈感覺到主人公情感的波動,卻因情感的奔放外露,而略顯得餘韻不足,缺少一種情態、意蘊在裡面。這首詞卻是小山詞中的獨出機杼之作,情感、意蘊同時並舉,味深意厚,意蘊悠長。退一步說,女子的閨怨,不也正是小山為情所困的寫照嗎?他是一半體恤女子的閨情,一半自我抒發。
他是明白自己的,明白自己此生註定要為情所困,無法自拔。相思之意,纏繞此生此世,不知停息。經常低訴的小山按捺不住內心的波瀾,於是,他要吶喊,吶喊出自己心中的相思情。小山自是那情深之人,可相思的對象若是無情之人,叫他與人傾訴呢?相遇、相知、相愛的那個人,別後竟杳無音訊,叫人如何不惆悵?滿腔的情感與思戀,卻成了自己的獨角戲,一往情深遭遇的總是這樣的尷尬。世界上最大的悲哀,不是相愛而不得相見。而是多情人竟與那淺情人交付真心,徒然苦戀相思罷了。
異地分離的情侶,讀到這裡,難免會產生情感的共鳴。你我分隔兩地,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吃飯,有沒有休息,有沒有想到我?會不會因為距離的遙遠而變心?不願告訴你我的擔憂,因為害怕你覺得我對你沒有信任。愛一個人,不就是要相信他嗎?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早已沒了驕傲和自信,牽著你的那雙手如今卻只能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