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清紙帳來新夢


本文作者沈盈池,浙江師範大學學生。


霜清紙帳來新夢


作者

沈盈池

淅淅瀝瀝的雨下在瀟湘館入夜的時分。


硯臺上墨跡未乾,詩章初成。


雨裡有燈火閃動。


提明瓦燈的少年戴笠披蓑。


隔紗窗傳來少年少女插科打諢的笑聲。


詩稿落到火焰上,焚盡。


離別時少年手中所執換成了玻璃繡球燈,燈裡藏著少女的善良細膩。


陪伴少年的燈籠消失在雨簾深處。


遠遠地,又有燈影逐漸飄近。


顫顫巍巍地走來了微笑的送燕窩的老嫗。


……

霜清紙帳來新夢

我是驚歎著讀完《紅樓夢》第四十五回的。


看似平常的敘寫,讀來卻覺得分明有詩意美在心間脈脈流淌。很多時候,曹雪芹都不必刻意去勾勒寶釵撲蝶、黛玉葬花、寶琴立雪和湘雲醉臥等感人的場景,只採擷生活裡尋常一事,不矯飾,不做作,像是拎起大白話開口便講述,卻總能夠從容不迫地帶走讀者的情愫。這大略算是《紅樓夢》的語言魅力恣肆閃爍的一角罷。


世人都覺得,《紅樓夢》是《清明上河圖》那樣龐大的畫卷,一筆筆畫出整個封建社會晚期包羅萬象的世界,這一點自然無可爭議。但是當我們在某個靜謐的夜晚,從鳳姑娘的眼神或者藕香榭的槳聲,開啟閱讀之旅,便深信曹雪芹的文筆宛如寫意的文人畫,著墨不多,耐人尋味,也許不像很多西方文學名著那樣幾乎能讓讀者聆聽到角色的呼吸,卻因其對自身感情恰到好處的剋制,給足了讀者的想象力自由呼吸的空間,使得相同的語句在各個時間節點,在各個經緯度上,在各種各樣的人眼裡,煥發出不同的神采。


張愛玲曾經在她的紅學論著《紅樓夢魘》的開頭說:“小時候看到八十回後,一個個人物都語言無味,面目可憎起來,我只抱怨怎麼後來不好看了?”我是深以為然的。匆匆把那四十回看完以後,我也一直覺得彆扭——不僅僅是情節與曹雪芹本意出入造成的彆扭,更有那些穿鑿的細節竟然就像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譬如高鶚寫傻大姐無意間走漏風聲後黛玉的反應,想來他確實試圖把黛玉的心理活動和神態動作寫得儘量生動些,於是描摹不可謂不詳盡。“身子竟有千百斤重似的,兩隻腳卻像踩著棉花一樣,早已軟了。”回憶前八十回的行文,曹雪芹少有這一類的表述,他是不樂意如此大搖大擺地將自己主觀的感受、自己渲染的細節強加於角色的。

霜清紙帳來新夢

“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子;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黛玉曾經這樣吩咐紫鵑。映像中不少紅學大家在此都不吝褒美之詞,聲稱我們的林妹妹是生活的藝術家,是詩的靈魂。


我也是越看越歡喜,禁不住把那一串屋子、紗屜子、大燕子、簾子和獅子反覆唸叨幾遍,然後參差錯落的美感就叮叮噹噹地滲入話音裡頭去了。我趕緊把書合上,暫且偷著樂呵樂呵。我對朋友們解釋說,寢室書架容量有限,像《紅樓夢》這樣的好書,想必是要節省著看的。


每每如此,我在曹雪芹字裡行間邂逅心靈的悸動。


熟稔《紅樓夢》的情節以後,我的閱讀方式越來越隨意了,喜歡順手翻開一頁,隨便找一句話就能夠開始。這一次撞見秦可卿生前遺落的謎團,那一遍感懷賈芸與林紅玉的曖昧;這一遭在怡紅院的喧譁裡掣出遊戲的花籤,那一回在凸碧堂的詩語裡聽聞淒涼的笛聲。


只是,幾乎每一次都有毫不隨便的驚喜降臨,每一次都在曹雪芹寫意的語言裡凝望得更深遠,每一次都帶著更多生命的體驗,遂有更多感動的滋味。


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毋庸置疑,《紅樓夢》就是這話兒絕好的應證。哪怕我們在殘酷的、浮躁的、兩點一線的生活裡忘記了詩情畫意,《紅樓夢》依然委婉地、優雅地、栩栩如生地呈現了我們的生命,哪怕要表現醜惡,曹雪芹依然可以慢慢揩去他流了一生的淚水,不動聲色地剝落出歲月真實的情態。


在紙帳霜清的夜晚,女媧補天剩下的最後一塊石頭,帶著謎一樣的夢囈走進了我們的心靈,明潤了我們的心靈,沉思了我們的心靈。


我想,再對你多說幾個字:《紅樓夢》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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