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嚶嚶鐵錘
1
“你說那女將軍真的能百步穿楊，一箭破開千軍萬馬？”張明澤把白玉小茶杯放在桌上，仔細聽秦家少爺繪聲繪色地講那新封的徵西女將軍。
“怎麼？你們朝堂上沒見過？”
“昨日那將軍回朝述職，可是皇上親自接見，天大的殊榮……連個背影都沒讓我們瞧著，咱們榮國是沒人了麼？女人也能上戰場。”
“我可聽說，這位女將比你還小上兩歲。聽說心高氣傲，輕視文人。”
“呵。”張明澤嗤笑一聲，他就不信一個女子能有天大的本事，“我是文官，她是武官，井水不犯河水。”
“就你這張嘴，朝堂上把人都得罪光了。明日上朝千萬……千萬別惹那尊大神。”
“你放心，我有分寸。”張明澤從懷裡摸出碎銀扔在桌上，一把扯過秦墨的袖子。
“忒沒意思，走，吃酒去。”
轉眼就到了小玉樓，倒是京都權貴常去的地兒，二樓包房常年給張明澤備著，街巷之景盡收眼底。
“今天不叫個姑娘撫琴吟詩？”秦墨舔舔後槽牙，躺臥在小榻上。
“秦小爺這姿色，你看哪家姑娘比得上？”一扇子楔在秦墨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又坐端正起來。
兩個人正喝酒笑鬧，卻聽樓下一陣馬蹄聲響。
張明澤酒喝得薄醉，眯著眼睛看是誰鬧出這麼大動靜。
“嗬，當街騎馬，這女將軍夠能耐的啊？”秦小爺趴在欄杆上瞧了個仔細。
女將軍？果然見一少女身影，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當街策馬，行人戰戰兢兢分立兩側。身後幾十隨扈，都穿鎧甲，頭戴黑羽，氣勢洶洶，威風凜凜。
張明澤只看見模糊影子，一個激靈站了起來，等揉了眼睛細看，那小將軍早就絕塵而去。
“怎麼了張大人？誰踩著你了？”
“我好像……看見蓉安了……”和小乞丐互生情愫後，她不告而別，6年後見當朝女將，是她。
……
“你喝醉了。”
“我真看見了，她就……”
“你真醉了。”秦墨又把人扯回來坐下，“她都走多少年了？真要活著怎麼不回來找你呢？”
頭疼欲裂，張明澤扶額，腦中卻是混亂的。
馬上的背影怎麼那麼像他的安安呢？
不對，不對。安安比她清瘦多了，身子也弱，是自己眼睛花了吧。
2
“哎喲，大人今天怎麼又喝了這麼多？”
“王叔，你好好照管，煮點兒熱湯，別誤了明日早朝。”秦墨把人丟進張府，一拍手溜得比誰都快。
“安安，安安……”喝醉了的人口中還在囈語，被兩個小廝撐著往裡走。
老管家聽到張明澤嘴裡喊什麼，只忍不住地嘆氣兒。
“少爺誒，您可別再亂來了……”
每月二十，這人都喝得爛醉如泥。說到底，不就是蓉安走的日子麼……這都六年過去了，怎麼還忘不了那人。誰能想到京都第一風流才子，是這麼個痴情種子。
“滾……別碰我。”張明澤喝多了力氣倒大，兩個小廝險些沒摁住他，王叔看得頭疼，上去一掌給劈暈了。
“愣著幹什麼，趕緊洗漱送到房裡，半個時辰他就醒了。”
一番洗漱扔回床上，小少爺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後頸痠疼，像被人打過一樣。
早秋夜涼，窗戶卻沒關上，靠窗的燭燈都被吹滅了兩盞。
張明澤暗罵小廝不懂事，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啞著嗓子想喝水。正要起身自己倒茶喝，卻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兩個人的呼吸聲在房子裡格外清晰……
“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從床簾後面傳來，蓉安眼睛亮亮的，看著和衣而坐的張明澤，露出極暖的一個笑來。
床上的人徹底傻了眼，難以置信地望著故人，一時五味雜陳，竟說不出話。
“你瘦了……”再一開口蓉安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張明澤這才反應過來，安安二字還沒叫出口，眼圈兒先紅了。
“你彆著急，我給你倒水喝。”
蓉安轉身要去倒水，張明澤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你就在這兒，哪兒都別去。”
背對著他的身影顫抖了一下，倒是僵立住了再沒往前走。張明澤什麼也顧不上了，把人抱進懷裡，緊緊地不肯撒手。
“你就不問我去哪兒了？”
“不問，你回來了就好。”
“他們都說你死了。”貼在後背上的溫度發燙，蓉安甚至覺得整個背部都要灼燒起來，一直燒到心裡。
“我不信，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你來的時候看見門前的桂花樹了嗎？你親手種下的，現在都那麼高了……”
3
不過是一個俗套的故事。
小少爺在街上把沒人要的體弱多病的小乞丐撿回家，成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奈何小乞丐生出了不該有的念想，又早早地懂事，知道兩人總是天上地下天差地別，索性收拾了行李不辭而別。
小少爺找遍京都不見她蹤影，後知後覺發現了那些莫名的情愫，可惜已經遲了。空等了六年，他仕途順暢平步青雲，小乞丐再無音訊。
張明澤泣不成聲，蓉安攥緊了拳頭也掉了淚。整整六年的分離，誰也不知道對方是否還記得，再次相遇已然物是人非。
小乞丐搖身一變成了威震四方的女將軍，小少爺摸爬滾打立住腳跟成了朝中重臣。都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在彼此面前卻變成了孩童，往事記憶洶湧而來，自然情難自控。
“你恨我嗎？”
“恨你什麼？不告而別？”張明澤憐惜地替她擦了臉上的淚，“我不恨你，我要是早一點明白對你的情意，絕對不會把你弄丟。你看現在，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蓉安早已經不是軟乎乎的小包子了，眉宇之間英氣十足，戰場上磨礪下來的自信豪氣讓她變得更加光彩照人。
“那你想我嗎？”
怎會不想？六年的每一天，他都撕心裂肺挖心撓肝地想，對著那棵桂花樹期許了無數次，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絕望，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次遇見。
她策馬經過那條熟悉的街道，為什麼沒有抬頭看一眼呢？
她抬頭，就會看見一個因為太思念而喝多了酒的張大人，就會看見一個最狼狽最潦倒的張大人。
張明澤摸了摸將軍高挺的鼻樑，最後指腹停在那片薄唇上，仔細摩挲。
“你想我嗎？蓉安將軍……”
“呵。”她笑得肆意極了，像聽見什麼笑話一樣。
“上次玄平關一戰，我身上中了三箭。只差毫釐，就能要了我的命。我當時就在想，我必須活著回來見你。”
蓉安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湧，好像她活著，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
她用了六年時間，受了無數的傷，流了無數的血，終於能昂首站在他的面前。
她曾孤獨地聽塞外的羌笛，沒有張明澤的蕭聲溫柔。
關外的烈酒燒喉，沒有一天，她不想念小玉樓的梅子酒。
就連營地裡看的月亮，都是極冷極冷，張家屋頂和小少爺一起賞過的月色，都讓她魂牽夢縈。
這一場重逢，她謀劃了整整六年。差一點兒搭上性命，好在，結局圓滿。
4
“臣，領旨。”
小將軍的背挺得直直的，從上朝開始，張明澤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
可是為什麼，剛剛重逢又要分離呢？這不是才打了勝仗，何必窮追不捨，還要北上攻池略地？
擔憂的神情全部寫在臉上，一直到家裡依舊愁眉不展。蓉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手心裡。
“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來。”
“反正你記住，你敢戰死，我就敢陪你。”
“這是什麼話，我若是戰死，你就得替我好好活著。你看，這庭前的桂花樹長這麼高了，我還沒見過花開呢。”
“多則兩月，少則一月，金秋的時候，滿院子都是香的。”
蓉安把頭靠在張明澤肩膀上，閉上眼睛，好像真的看見了花開滿樹。
“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可是能百步穿楊，一個人抵得上千軍萬馬。”
“好好好，你是英勇的大將軍。我等將軍凱旋，共賞金秋。”
“張明澤。”
“嗯？”
“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
“沒有你的話，我早就餓死在街上了。我連名字都是你給我的，這次如果勝了，我就求陛下賜婚。”
“這是我的事。我等將軍凱旋，嫁我可好？”
“好……”
“說定了？”
“定了。”
“不改了？”
“你嘴怎麼還這麼碎……”
“你以前可不敢嫌棄我。”
“我現在手起刀落你就沒了。”
“我錯了……”
那日蓉安跨上馬背，在夕陽下帶兵出城。皇帝親自登樓相送，張明澤就站在皇帝身後，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蓉安本來不想回頭，最後還是沒忍住轉身朝城樓上招手。
眾人都道這是君臣作別，只有張明澤知道，這是蓉安給他一個人的告別。
5
那一戰，實在難打。
蓉安領命率精兵攻打陽城，陽城是咽喉之地，地形複雜，多丘陵山壑，易守難攻。也算是兩國交界，破了陽城，掃平北邊不在話下。
她一路打到關外，兩天兩夜，折了一半兵馬才攻進陽城。還沒等她休整，又遭遇敵軍夜襲。她這才明白是被出賣了，掉進了敵軍的圈套。
大軍都在城外，她困在城內，身邊最後只剩下二百死士。她只好往山裡跑，躲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小將軍吃野果睡草地，心裡想著必須回去，回去了才能嫁給他。就憑著這股子信念，硬是逃出來了，恰巧遇上敵軍攻自家城門。
她心中疑惑，這北邊已處在弱勢，怎敢攻城？一路揮刀殺了過去。誰知道敵軍越來越多，殺不盡似的，一波人倒下另一波人又上來了。
她支撐不住了，幾乎要從馬上摔下來。咬牙拼死到了城門前，誰知城門卻遲遲不開。
蓉安抬頭看了看城樓上的副將，那曾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現在正一臉漠然地盯著她看。
她仰天大笑，還有什麼不明白。這就是一個局，局中人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
皇帝哪是野心勃勃想要吞併北邊，他只是想用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姻親的女將軍，換幾寸領土罷了。
敵軍的目的不在攻城，而在殺她。也許打進陽城的消息，就是自己人賣出去的。
蓉安再次調頭，朝敵軍殺將過去，她忘了自己舉了多少次刀，殺了多少個人，鮮血已經染紅了她的軟甲，戰馬也不再生風。
後來，敵軍步步緊逼，饒是她殺紅了眼，還是無力再戰了。
她又撤到城門前，抬頭與副將對視。副將只看了一眼，又望向別處。
“好！哈哈哈，我再戰！”她又回去了。直到身邊圍滿了敵人，鮮血濺在她的長髮上。
張明澤正是這一刻奔上城樓的，他來遲了。
蓉安用盡最後的力氣，在馬背上回頭，看了一眼城樓上那人，一身白衣，周郎一樣的風流。
她把那一幕記在心裡，墜了馬。
眼前一切模糊，她好像聞見了桂花香。
6
誰也不知道張大人一個文官，怎麼就請命去了戰場。大家只知道，那天張明澤強開城門，帶著一眾將士搶回了徵西將軍的屍身。他抱著蓉安，沾了一身的血汙，泣不成聲。
誰也不知道京城的秦小爺，怎麼捨得動用自己的私軍。大家只知道，他接了徵西將軍的令牌，破了陽城。
將軍凱旋了。用最悲慘的，最決絕的方式。
皇帝出城迎接，張明澤見君不跪，秦墨持劍坐於馬上，一臉傲然。
那個天下至尊的男人竟不敢與他們對視，只擺手倉皇回宮，再不過問。
走時八月初，回來的時候正是九月二十。
張明澤還記得之前每個月二十他都喝得酩酊大醉，他不知道蓉安會不會回來。如今，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九月金秋，滿院子都是桂花香味。秦墨特意去買了小玉樓的梅子酒，本以為進了院子會看見張明澤號啕大哭，誰知道小張大人一臉的平靜。
“你聞這桂花香嗎？”
“香。”
“那把安安留在這裡，她會喜歡的對吧？”
秦墨先哭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秦小爺一轉眼就變成了淚人。
“她墜馬的時候吧，我沒看清楚。我不知道她看沒看見我，你說她知道我去了嗎？”
“知道……肯定知道……”秦墨坐在他身邊，“蓉安撐了那麼久，一定是在等你。”
“那我怎麼就去晚了呢？”
眼淚這才落下來，一滴一滴掉在衣袍上，砸出一朵朵深色小花。
7
桂花樹長得很高很高。枝繁葉茂，樹幹一人也抱不攏。
又是九月二十，花開得太繁，風吹落一地。濃郁的香味飄得院子外面都能聞到。
“安安，今年的桂花格外香……”
他被免了官，孤身一人至年老，總有命數盡了的時候。
“你說過，你若戰死，我就替你好好活著。那條街巷拆了改成了官道，小玉樓沒了，我好久沒喝梅子酒。”
“現在夜裡可涼了，我經常被凍醒。”
“我身體越來越差了，最近總是腿疼。”
“我以前能吃好幾碗飯，今天早上喝了兩口湯就飽了。”
“還有啊，我昨晚上夢見你了。”
“你說那次回來給我藏了東西，你猜怎麼著？我還真找著了。”
蓉安從塞外帶的奇花種子，回來撒了一把在牆角。說來也奇怪，平日裡無人注意，張明澤特意去看時，一朵白色花朵格外喜人。
幾十年過去了，就剩一枝，生機勃勃，迎著九月寒風，堅強地活著。花開花落，陪著他過了無數深秋。
張明澤讓人把那花挖出來種在花盆裡，精心呵護。
“我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你說。”
“我想你了。”（作品名：《桂落已深秋》,作者：嚶嚶鐵錘。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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