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藝傳道者呂敬人

□譚麗琳

書藝傳道者呂敬人
書藝傳道者呂敬人
書藝傳道者呂敬人書藝傳道者呂敬人

所謂傳道者,首先必是求道者、悟道者、得道者;同時還要有使命感,深諳此為何、當何為,以篤敬之行證道,以忠信之言誨人,推動某一領域、行業實現突破及更高層次發展。捧讀呂敬人老師的《敬人書語》,深為字裡行間的溫暖情懷感染,在當今中國書籍設計藝術領域,他是孜孜而行的傳道者。

跟隨賀友直學習美

打小立志成為水墨畫家的呂敬人,1966年高三畢業時雖已通過浙江美術學院中國畫專業課考試,然而遭遇高考推遲,大學夢碎。

1973年,已經成了農場工人的呂敬人遇到了被下放北大荒勞動改造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賀友直。賀友直是我國著名的連環畫家、線描大師,他的“小人書”《山鄉鉅變》是中國美術史上一座高峰的經典作品。機緣巧合,賀友直主持創作連環畫《江畔朝陽》,而呂敬人成為創作組一員,與賀友直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創作,朝夕相處整整一年。至為難得的是,在一年“貼身教學”中,呂敬人認為自己的收穫不亞於讀了一個大學。賀友直融古典與現代為一體的白描技法,以及被冠之以“魔幻般”的線描駕馭力都極大地影響了呂敬人。

談及這段學習經歷,呂敬人說自己對構圖、灰度、線條造型的處理技法有了更深的感悟,特別是懂得了如何將文本轉化成視覺圖形。賀友直在逆境中堅守內心的人格魅力,深深感染了同樣身處逆境的呂敬人。他在《恩師賀友直》中回憶,“他勤于思辨、認真做事,他嫉惡如仇、端正做人,成了我們走人生正道的引導者,受用至今。”賀友直於他既有專業上的點化,也有藝德上的浸潤,呂敬人由此從一個寫語錄、畫領袖像的“繪畫青年”蛻變成了一個有藝術自覺的畫家。1974年,呂敬人被選派參加黑龍江美術出版社連環畫《西沙兒女》的創作,由此與出版行業結緣,埋下了畢生事業的伏筆。

後來,呂敬人正式入行出版業,成為中國青年出版社一名美編,主要工作是畫插圖和設計封面。事實上,當年的書裝設計,美編創作空間極其有限,做的是書衣或插圖裝飾、點綴之類的小活兒,甚至都不能觸及文本,難以深度介入出版流程。國門打開後,呂敬人看到國外書籍,他形容自己“看傻了”,無論是書的外觀設計,還是內文的信息傳遞,版式的層次感、節奏感,以及閱讀的視線流都令人震撼。在強烈的對比中,呂敬人感到困惑,也有不服氣:為什麼人家的書能美成這樣,我們的書美感何在?甚至都比不上20世紀50年代的書籍!——在那個高揚改革開放大旗的時代,在書籍設計領域來一場從理念到實操的變革,已經勢在必行。

杉浦康平教他領悟裝幀

此時呂敬人擔任了中國美術家協會插畫裝幀藝委會的學術秘書,1989年獲得了到日本留學的機會,師從平面設計大師杉浦康平。走進杉浦康平的設計世界,已過不惑之年的呂敬人直感腦洞大開,他說:“杉浦康平先生做書的語法居然不僅僅是裝飾語言的應用,而是履行導演的職能”,可以想見,單就這一點,多麼具有顛覆性。呂敬人在日本師從杉浦康平兩年,歸國後師生二人保持緊密聯繫,近30年來教學互動從未間斷。呂敬人說,他的藝術道路最重要的兩位恩師分別是賀友直和杉浦康平。可以這麼理解,賀友直的意義在於幫助他蟄伏在凍層中的藝術種子“破土”,並由此結緣出版業;杉浦康平的點撥則如棒喝,令他思維“破局”,立時感悟到書籍設計之道。呂敬人說:“以往的裝幀只為裝潢一件吸引人眼球的漂亮外衣,杉浦老師的設計觀是讓讀者感受到由內而外的書籍美感與閱讀動力,這才是做設計的本質。”由此可見,書籍設計不是淺薄的塗脂抹粉,而是要賦予內在氣質和外在表現力,正所謂要視書為戲,作為書籍設計師要有導演之功力。這一定位直接挑戰設計師的素質。對此杉浦康平提出設計師要像一個“大罈子”,要隨時隨地、無時無刻將各種知識或新鮮的感受裝進去,同時還能在需要時隨時隨地拿出來,拿出的是經過解疑存真、去粗取精形成的智慧、個性和跳躍性的思維。這讓呂敬人認識到,書籍設計是一個信息再造的過程,設計師的職業素質和設計能力絕非畫幾張畫,能寫幾個字就能勝任,需要擁有廣博的知識、開闊的視野、超前的理念,在杉浦康平引導下,呂敬人廣泛涉獵電影、戲劇、音樂等藝術領域,深入民間考察民俗文化等。厚積薄發,呂敬人對國內盛行的“書幀”觀念有了深刻反思,覺悟到“書籍設計不止於裝幀的責任和樂趣,而是要經歷編輯設計、編排設計和書幀三個環節,書有視、觸、聽、嗅、味等五感”等等令人耳目一新的理念。從日本回國後,呂敬人對國內設計理念滯後、缺乏生氣的現狀深感無奈,認識到這種現狀需要有一批人去突破,因而“平添了一種責任感”,秉持“一人收益,願惠百家”的胸懷,希望能把日本所學傳遞分享給更多不滿現狀、渴望突破的同行。人過中年卻萬事從頭,他以“捨我其誰”的底氣和“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把這份重責擔在了肩上。

為開風氣主動找罵

要突破現狀,就需要不斷傳播新理念新思維,而且要身體力行,用作品說話。1996年,將近天命的呂敬人和同樣留學日本的著名書籍設計家寧成春攜兩位年輕設計師吳勇、朱虹合作舉辦了“書籍設計四人展”。這是一次全新理念打造的展覽,承前啟後、革舊布新的先鋒意識特別濃,首先提出了有別於傳統書裝的“書籍設計”的概念。在呂敬人看來,從書幀到書籍設計,這並不僅是對兩個名詞的識辨,更在於思維方式的更新,文化層次的提升、設計概念的轉換,書籍設計師自身職責的認知。事實上,呂敬人有借展覽投石問路,甚至主動找罵的想法,他寫道“我們試圖以書籍設計這樣的新觀念,改變人們對書籍裝幀的固有看法,拋磚引玉,激活沉悶的設計批評”。結果如呂敬人所願,展覽受到了業內關注,針對書籍設計的新話題,也引發了熱烈的討論和爭論。

呂敬人把漸成體系的書籍設計理念付諸於實踐,履行“導演”之職,成功設計了《梅蘭芳全傳》《中國記憶》《懷袖雅物》等一批堪稱樣板的精品圖書。比如,《梅蘭芳全傳》在最初是一本50萬字的純文本,一張照片都沒有。如果照此成書,可以想見會多麼沉悶,如何與梅蘭芳的絕世之美匹配?呂敬人首先找到了梅蘭芳的近百幅劇照和生活照“編織”在字裡行間。他所謂“編織”,絕不是簡單的文配圖,而是圖文並茂、圖文交融。更有驚豔之筆,就是“在書的切面設計為讀者在左翻右翻的閱讀過程中呈現梅蘭芳‘戲曲’和‘生活’的兩個生動形象。”這本書大獲成功,至今還有讀者在豆瓣評價:“本書設計巧妙之極,兩個時代、兩位不同的大師(分別指梅蘭芳和呂敬人),在一本書相遇,確實值得收藏。”

與此同時,呂敬人利用每一個可能的機會分享國外的先進理念和他的思考,努力推動中國書籍設計觀念的更新。他先後組織舉辦了“國際書籍設計家全國巡迴展”,策劃了“全國書籍設計大賽及國內外中國書籍藝術作品巡迴展”等,熱衷於發現、培養、推廣新人,活躍在當今中國書籍設計界的劉曉翔、吳勇等人都師承呂敬人。1998年後,呂敬人把更多的精力和時間放在了教學上,開始在新聞出版署培訓中心講課,產生了很大影響。2002年,呂敬人從出版一線轉崗到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從事教學,一邊通過教學深化理論研究,同時以敬人設計工作室為平臺堅持做書。退休後,呂敬人又開設了書籍設計研究班,邀請國內外優秀設計師前來講課。多年來,他不知疲倦地在全國出版系統、大專院校巡迴講學,也舉辦各種學術講座,組織學術交流訪問活動,在歐洲及日本、韓國等地舉辦當代書籍設計展,並參與舉辦“中國最美的書”評選工作,不遺餘力地把中國書籍設計推向世界。從2003年以來,中國有多種書籍獲得萊比錫舉辦的“世界最美的書”獎項,在呂敬人看來這是為國爭光,也極大提升了中國設計師的信心。在理論研究和傳播方面,他更是筆耕不輟,出版了《從裝幀到書籍設計》《呂敬人書籍設計教程》等多部專著,構建了體系完整的書籍設計藝術理論。

看到中國設計師的逐漸成長和中國設計的進步,古稀之年的呂敬人感受到了“一種醉人的幸福感和自豪感”。談及多年來所做的一切,呂敬人說:“我所做的,不過是接到了杉浦老師投來的皮球,再傳出去而已。”

(作者系海南出版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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