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打工”當事人:目前沒有當網紅的想法

4月18日,36歲的周立齊第四次獲釋出獄。此前,他因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等表述被網友追捧,而出獄後,幾十家網紅公司尾隨而至,意欲與其簽約。周立齊表示,他目前沒有當網紅的想法,他更想開超市,搞種植,做夢都想成家。

“不可能打工”當事人:目前沒有當網紅的想法

周立齊在看守所接受採訪時的畫面。視頻截圖

2020年4月18日,36歲的周立齊結束了自己的第四次刑期。獲釋出獄。

此前,在看守所接受當地電視媒體採訪時,周立齊曾“一語驚人”。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 “在家裡面一個人很無聊,都沒有朋友、女朋友玩 ,進了裡面(指看守所)去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在裡面。” 這些被認為離經叛道的表述卻被一些網友奉為“經典語錄”,在社交網絡流傳。

四年多來,他過著與網絡絕緣的牢獄生活,但隨著出獄日期的臨近,他的熱度陡然而起。出獄當天,一些網紅公司的經紀人趕來監獄門口“迎接”他,希望與他洽談合作事宜。

“很多網絡公司來找我,但我不想跟他們聊。”周立齊告訴記者,自己至今沒有正式見過網絡公司的任何人,他仍堅持“不給別人打工”的想法,只希望好好陪陪家人,在老家做些種植、養殖之類的生計,然後儘早成家。

針對網紅公司對周立齊的追捧,4月21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發文稱,眾多網紅經紀公司無視公序良俗、道德底線,惡意進行流量炒作,引發社會輿論和流量“狂歡”,給網紅群體和直播行業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以此為噱頭炒作的網紅經紀公司將會被納入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網絡表演直播分會的負面清單。

出獄當天,幾十輛車守在監獄門口

4月18日早晨六點半,周立齊走出了監獄大門,在此之前,他已按監獄要求完成了14天的隔離。獄方沒有讓他跟隨家屬直接回家,而是讓他戶籍地司法局的工作人員把他接回了老家的鎮司法所。

出獄的前一天晚上,周立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飲食、睡眠“一切正常”,“心情與平時一樣,畢竟不是第一次刑滿釋放了。”

“有些東西已經麻木了。”他說,和自己同天出獄的人看起來很興奮,但自己的“感覺是很自然的”,沒有想太多東西,只想第一時間回家看到親人。

周立齊告訴記者,他一出監獄大門,就看到幾十輛車已經排滿路口,其中不乏“豪車”,路邊也站了很多人。但他不認識這些人,也不知道這些人和車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他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坐著司法局的車離開了。

“不可能打工”當事人:目前沒有當網紅的想法

4月18日周立齊出獄回家路上。視頻截圖

當天,周立齊的二哥周立景也在監獄門口等弟弟。周立景說,早晨八點,就有四五批豪車陸續來到監獄門口,有人得知他是周立齊的家屬後,主動過來找他攀談。

周立景說,他被告知,有一家公司本來想找30輛豪車和一班“兄弟”來迎接周立齊,但考慮到疫情防控期間,聚集太多人在監獄門口,“搞得太風光”過於張揚,因此只來了幾輛車,人也來得少了些。

回到老家的鎮司法所,工作人員問了周立齊後續的生活規劃,並告訴他,如果需要政府幫助就提出來,政府“能幫就幫”。

晚八點,政府工作人員把周立齊送回家裡。按當地風俗,家人為他舉行了“跨火盆”的歡迎儀式,並用樹葉沾水灑在了他的身上,意在祝他“回來後,順順利利”。

當晚,周立齊和母親、大姐、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吃了晚飯。“有白切雞、清蒸羅非魚…...好多菜,很久都沒見過那麼多菜了,還是挺開心的。”周立齊說,他的父親因為還在住院,沒能回來。

“一直都有人開著‘豪車’到村裡找我們家”

出獄之後,周立齊才知道,自己成了“網紅”。很多網絡公司一直在找他,想簽約合作。

“我知道很多人來找我,但是我不想跟他們聊。”4月20日,周立齊說,他至今沒有與任何網紅公司的人見過面。

周立景算了一下,他弟弟出獄前後,已經至少有30家各類公司的人找到他們家,希望與周立齊合作。

“從4月8日到18日,一直都有人開著“豪車”到村裡找我們家,有的時候都是晚上十一二點了。”周立景說,這些人當中既有網紅公司的,也有開酒吧、KTV,或是賣汽車的,還有賣電瓶車、賣鎖、做電商賣果子的…...總之,都是想找他弟弟“做廣告”。

“雖然當時我弟還沒出獄,但人家說是先來談一下,不然到時候連見的機會都沒有,對不對?

周立景理解這些公司為什麼對他弟弟如此追捧。他覺得,受疫情影響,各行各業的生意都不好做,“有些公司如果沒有網紅、頭牌捧場,(收入)幾乎都頂不了花銷。”

一家網紅公司的人告訴他,今年的情況下,一些資金龐大的網紅公司還可以撐下去,如果資金不到位,再沒有網紅“幫忙做事”,“幾乎一個月左右就頂不了了,面臨破產。”

不同公司向周家人提出了各類合作方式,比如請周立齊做代言人、做廣告,也有的提出願意許以周立齊公司股份,收入四六開或三七開,甚至平分;一家湖南的房地產公司想請他去銷售,待遇讓他開價,可以一次性滿足。

還有人表示,不管周立齊和哪家公司簽約,他們公司都可以派一個8人團隊來為周立齊服務。“給他量身打造,這塊我們是專業的。”

“來的人都是同一個目的,都是為了錢。”周立景說。

網紅公司的“曲線救國”戰略

周立齊的冷淡態度並沒有打消眾多“淘金者”的熱情,一些公司開始走“曲線救國”戰略,把公關目標鎖定在了周立齊的親屬身上。

周立景說,在他弟弟出獄前10天左右,南寧的一家網紅公司就通過多箇中間人聯繫上了他,弟弟出獄後,這家公司在4月19日晚上再度約他見面,想直接和他簽約。

周立景說,當時他正在五塘鎮衛生院照顧生病住院的父親。他事先沒有和弟弟及家人商量這件事,在衛生院門口藉著手機燈光就把合同簽了。

合同里約定,該公司每個月給周立景發一萬塊錢的工資和視頻平臺上20%的打賞分紅,而他“隨便發什麼視頻都可以,跟周立齊無關也行”, “想回家就回家,想去哪裡玩兒就去哪裡玩兒”。合同為期一年。

對方提出讓他幫忙拍一個聲明視頻,周立景也照做了,他們把拍攝地點選在了衛生院附近一家奶茶店的二樓。“我是網稱‘竊.格瓦拉’周立齊的哥哥周立景,感謝大家對我弟弟的關注和支持。我弟弟恢復自由後,一切都好,下一步我將通過官方唯一通道xx影視,對全網進行獨家發佈。”視頻裡,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他把身份證舉了起來。

周立景說,這是一段對方給他寫好的臺詞,他讀了兩三遍才背下來。按他的理解,對方暫時無法和周立齊合作,因此想和他們家裡任何一個兄弟姐妹先合作,然後把他弟弟“拉攏過去”。

當晚,這段視頻就開始在各大網絡平臺瘋傳:“重磅!‘電瓶哥’周立齊震撼出道:1500萬年薪簽約××影視”、“竊.格瓦拉被××影視以1500萬年薪簽約”…...諸多被冠以類似標題的網帖至今仍隨處可見。

周立景告訴記者,第二天,他就在電話裡被弟弟罵了一頓。“他強烈反對我簽約,說我不是這塊料,讓我不要再東搞亂搞。”周立景說,掛了電話後,弟弟又趕到醫院,責怪他沒有和自己及家人商量就自作主張。

這是周立齊出獄後,倆兄弟為數不多的一次見面。

周立景覺得自己受到了“矇騙”,他說自己“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會對外宣稱以1500萬簽約了他弟弟。

“都是他們亂安上去的。”周立景說,該公司從來沒和他提過“1500萬”的事情。

四次被判刑的“竊.格瓦拉”

周立齊家位於南寧市興寧區某村,一個居住面積約40平方米的院落。

主屋被分成了面積不等的五間小屋,最小的一間堆放了舊衣服、涼蓆、竹梯等各種雜物,電線露在外面,有的懸於半空,有的搭在地上;客廳的牆壁沒有完全刮白,地面是凹凸不平的石灰地,牆壁上的白灰已開始斑駁脫落,接近房頂的一段則是裸露的紅磚,房頂由鋼管、木樑、石棉板架構而成,偶有縫隙透進陽光;院裡的三扇窗戶都還沒有安裝玻璃,均用鋼管和布簾與屋外相隔。

周立景說,這幾間房子建成已有四五年,弟弟周立齊當時已經入獄,從來沒有住過。除了父母,周家一共兄弟姐妹六人,周立齊排行老五,他上面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弟弟。兩個姐姐已經出嫁,但兄弟四個都還沒有成家。

“我家孩子太多,孩子多了東西就不夠吃了。”周立景說,他和三弟周立齊相差兩歲,兩人小時候關係很好,經常一起捉青蛙、泥鰍、黃鱔來賣,補貼家用。在同伴裡,三弟總是捉得最快、最多的一個,“我們沒捉到時他就捉了半桶。”

在周立景眼裡,這些童年回憶是三弟從小就“會找錢”、“不一般”的表現。“性格開朗,口才好,很老實,很聽父母的話”是他對幼年周立齊的評價。

小學三年級只上了半年,周立齊就輟學了。13歲時,周立齊就開始離家到社會闖蕩。

對於三弟此後在社會上的生活狀態,周立景說自己當時也已輟學打工,兩人不在一起,他所知並不多。但他說三弟平時會給父親買菸買酒,對家裡也很關心,只是平時回家少。他記得,2007年,三弟第一次入獄時,自己在外打工,過節回家時才聽說弟弟坐了牢,他和家人都“感覺很驚訝”,“應該是跟了壞人了。”

周立景表示,他和家人也曾勸誡過三弟,讓他好好找份工作。周立齊告訴他,“工作肯定會做的,只是要看什麼工作,掙不掙錢。”

“他說我們做的工作不適合他,太辛苦,比如在建築隊,我們只能做些撈漿、搬磚之類的活兒,又辛苦工錢又不多。”這讓周立景覺得,“一切都只能順其自然”,三弟自己選擇的路,他們該說的都說了,多說也沒用。

根據中國裁判文書網,自2007年起,周立齊因盜竊、搶劫先後四次被判刑,累計刑期七年五個月。

2012年,周立齊第二次因偷盜電瓶車被抓,在看守所接受記者採訪時,周立齊“一語驚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看守所裡面個個是人才”等話語經電視臺播出後逐漸在網絡躥紅。

這些“驚人之語”,加上他的一臉絡腮鬍子以及玩世不恭的表情,讓周立齊被網友冠以“竊.格瓦拉”的名號,他的照片被做成表情包、海報,在網上流傳。

周立景並不知道三弟是從什麼時候成為網紅的,他對網紅也沒有概念,“城市的人可能會感興趣,農村人誰會關心網紅這些事情”。不過,一些親戚還是陸續看到了周立齊的那段受訪視頻,給周父打來電話,他們覺得周立齊不該那樣說話,讓周父勸他好好找份工作,不要再做那些違法犯罪的事情。

“關心我們家的親戚都認為那是不好的事情。”周立景說,他也不認同三弟所說“一輩子不給人打工”之類的話,他對那些話“感到很奇怪”,在他看來,那只是弟弟被抓進去後“隨口一說”的話,他從來不知道弟弟有這類想法。

據他回憶,三弟並非從來沒給人打過工。“他曾經給別人打工,但沒幹多久,就覺得老闆總是讓他加班加點,工資又低,不幹了。”周立景說,2008年,周立齊去工地學習開挖掘機,但他感覺那個工作也不適合。因此用一個星期學會開挖掘機後就離開了。

“不可能打工”當事人:目前沒有當網紅的想法

周立齊家的院子。新京報記者張勝坡 攝

想開超市,搞種植,做夢都想成家

周立齊似乎並不喜歡被關注。與他親近的一位同村朋友告訴記者,自出獄後,周立齊已疲於應付各路人等,連日來,為了躲人,他沒敢回家住,而是輾轉住宿於朋友家和南寧市區的幾家賓館。

為了不被媒體和各路公司的人認出,他去醫院探望父親時會戴好帽子和口罩,找人少的地方進入醫院。

4月20日下午,新京報記者在距村約五公里遠的一塊荒地上見到了周立齊,這是他選定的見面地點,他說這裡沒人能找到他。現場只有兩位陪同他的朋友。

周立齊穿著一身黑白條紋的襯衫和休閒褲,昔日視頻中亂蓬蓬的長髮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寸頭髮型,依稀可見白髮。採訪全程,周立齊一直戴著口罩,並拒絕拍照和拍攝視頻。

周立齊說,兩天來,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朋友家住著,空閒時會和朋友打牌、聊天。

“我現在剛回來,沒有想太多。”周立齊說,以後希望通過自己的雙手去生活,可能會做些種植、養殖之類的生計,“過點小生活”。目前還需要和家裡人、村裡人多交流,“大家研究一下務農做什麼比較掙錢。”

“不可能打工”當事人:目前沒有當網紅的想法

周立齊的哥哥周立景坐在院子裡。新京報記者張勝坡 攝

服刑期間,他一直有個願望,希望在村裡開個小超市。“畢竟這輩子都沒做過什麼生意,在村裡開超市,農忙之時,家人還可以幫忙照看。”

成家則是他現在“做夢都想”的事情。他希望找個普通人,不用太聰明,也不用多漂亮,只要老實,年齡和他差不多,能居家過日子就行。

談及自己當年那些在網上廣為流傳的“語錄”,周立齊表示,自己當時之所以會覺得住在看守所更好,是因為家庭條件太困難,而看守所吃住不愁,當時覺得是一種“無憂無慮”的生活。

現在,他已經不這麼認為,服刑期間,他的願望是“想刑期過得快一點,早點回家”。

只是,“這輩子不可能打工”仍是他現在堅持的想法,也是他至今拒絕和網紅公司簽約的原因。“這個話既然說出來了,就要遵守承諾,畢竟說過的話要負點責任,對自己也要有一點信心。”

“很多網紅公司來找我,有些人說會給我50萬、100萬、200萬…...只要我和他們簽約,就可以拿到那麼多錢,但是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想和他們聊這種東西。”周立齊說,他知道各路公司的人遠道而來找他是想通過他賺些錢,但他至今沒有和任何網紅公司的人正式見過面,對網絡上的事情也一竅不通。

他認為,一旦和公司簽了合同,就是給別人打工,而他從小的習慣就是不給別人打工。“我就算每天在家裡吃白粥,也不願意做這種事情。”

如今回想起來,周立齊覺得,自己年輕時是因為沒有想太多,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才會說出那些被網民“追捧”的話。現在,他只想在家,老老實實過平靜的生活。

“該種點什麼就種點什麼,畢竟每個人都要面對現實。雖然說家裡貧困,但是還是想通過自己的雙手去做點事情,不違法不犯罪,好好過日子。”周立齊說,自己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壓力還是很大的。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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