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將目光從東方轉向西方，從西班牙的一座大教堂說起。
聖家族大教堂，位於西班牙巴塞羅那的一座羅馬天主教大型教堂，由建築師安東尼奧·高迪（1852–1926）設計，有著自己的建築設計風格、哥特式和新藝術運動的風格。直至去世，教堂僅完工了不到四分之一。在建造過程中，他曾說過：“我的客戶（上帝）並不著急”。儘管教堂還未竣工，但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選為世界遺產。2010年，教皇本篤十六世將教堂封為宗座聖殿。
高迪最初計劃建造18座高塔，按照高度上升的順序依次是十二門徒、瑪利亞、聖經四福音書的作者和立於中央高達170米的耶穌基督。如果高170米的耶穌塔修建好後，聖家堂的高度比科隆大教堂還要高13米，成為世上最高的教堂。
迴歸東方，曾有“東方芝加哥”之譽的大漢口。
如果你是一個吃貨，當推開一扇隱蔽在小區高層的門戶，迎面看到的是一桌私宴，見慣了太多美食的你，牛肉羊肉水煮魚是並不驚訝的，小龍蝦也是習以為常的，可當你發現環繞四周的卻是花樣繁複難辨、擺盤錯落有致的泡菜，意識到這次美食之旅不再平凡。
泡菜，長久不起眼之物。在席中，雖處賓位，卻大有奪主之勢頭，你的好奇心被觸發了，依次品嚐白如玉的蘿蔔、西子臂的蓮藕，咯吱咯吱的脆響，還有青紅椒的辣，說不清的四季果香，是橙子？烏梅？葡萄？還是其他？
唇齒的香與眼前的花綠，恍如進入熱帶的海岸，碧藍的地中海，緋色的棉花雲，熾熱似火的弗拉明戈，板蕩坦誠的西班牙女郎，跟潑辣純真的武漢女人是否類似？
直到你被天才高迪的聖家族大教堂所震撼，“誕生立面”面向東方、“受難立面”面向西方、“榮耀立面”面向南方，白鴿子飛過，百年江漢關的鐘聲飄蕩，是西風東漸，還是中體西用，管他呢……
你完全應接不暇，被緊緊包裹住，你如登天台，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1.偶遇，萬物皆可泡
去年秋，有個吃貨朋友告訴我，漢口三陽路有傢俬房菜。私房菜這東西，這些年並不稀奇，隨便找個地兒，老闆有點個性，紋個花臂、穿件旗袍、舞個扇子、裝個阿姨、扮個姐姐，手上有幾樣拿手絕活，就可以整一個小店出來，美其名曰私房菜，淺淺的份量，精緻文藝或毫無裝修，很多時候是一個玩票的活計，是為網紅。
然，第一回走進萍姐工作室時，一席桌面上，熱菜自然是私房菜的範疇，令人驚訝的卻是群星拱月的泡菜。
泡蘿蔔、泡藕片、泡火龍果、泡雞爪、泡三文魚、泡小龍蝦……
真乃，萬物可泡。
泡菜，這項古老的手藝，在這裡化作了藝術。
赤橙黃綠青藍紫，狂野奇異，流光溢彩，光陰虛擲，是達利的畫，是高迪的大教堂。教堂塔尖不是有四季嗎？四季有對應水果嗎？春夏有杏仁、水蜜桃、李子、櫻桃、枇杷和梨，秋冬有石榴、栗子、蘋果、柿子、橙子和無花果。
一長桌子，泡菜碟子七八個，佔盡半壁江山，將主菜夾在中間，氣勢如虹。吃貨們七嘴八舌討論了，最絢爛的是四季果香，檸檬酸，橙子甜，隱隱有烏梅、陳皮、葡萄之味，還微微有點辣，這個芥末好衝太爽了，藕片太脆爽了……思索，詞窮。
珠玉滿盤，酸甜適口，清脆可人，餘韻悠長，細細考究，卻是平凡材料，隨意搭配，卻以一雙武漢女人的巧手，造就眼前盛大雲圖，惹人交口稱讚。
見大家吃得開心，萍姐興沖沖拿出兩個碩大的柚子，“這是我福建朋友寄送來的，今天是第一回用在裡頭。”有人質疑，“這是文旦吧？”另一吃貨說，“不對，好像就是柚子。”
有人討教做泡菜的秘方，“說不定回頭我可以復刻下……”萍姐道，“我就是憑經驗，我胃不太好，吃不了算，隨手一丟，當然也有一個比例。這個泡菜汁是精華，可以泡水喝，也可以拌麵吃。”
簡單的隨意一丟，實際上是對自己手藝的充分自信。任何一種藝術到了極致，就是信手拈來，隨便一揮一收，即成錦繡華章。
武漢電視臺《天天家常菜》周老師推薦，“萍姐，你手藝這好，我們吃到是福氣，應該讓更多人曉得啊！”
2.因緣，人贈一雅號“泡妞”
萍姐沉思，早年她闖蕩江湖，是武漢出版界的營銷高手，“像湖北名牌雜誌，我都不知道賣出去了幾多，還有很多的暢銷書。”眼眉間，仍有早年的凌厲之氣，只是被幾重的歲月所溫柔軟化了。
那些年，藉著出差機會，一方面是酒桌拼殺，一方面是尋覓美食，只要有吃到開心的，就記下，回來自己摸索。
“不知不覺，在家琢磨，一下子就二十來年。開心時候，做美食，錦上添花；不開心時候，也做美食，煩惱一股腦兒掃空。可以說，是美食治癒了我。”
告別出版界，隨意揮灑的愛好，數碟泡菜，被美食達人偶爾遇見，卻一下子驚豔了時光，於吃貨中悄悄傳遞，像是早春的消息，只消得幾人知曉，隱藏閨中，卻擋不住春天的來到，向外熾烈而盛大地綻放。
她微微胖，身材高，一頂白帽子，再搭配一件手工圍巾，襯著藍豔豔的長衫，風範十足。身姿俊朗，要人不相信她的年齡，這大概源自她多年來一直注重營養的調配，哪怕小小的一杯飲品，也要包含薏米、堅果等七八種元素。
背後的桌子上，是堆滿的泡菜罈子，沉沉浮浮，花花綠綠，白中帶綠，那是什麼？是蒜。用來殺菌。不喜歡蒜，也可以用芥末。
因無物不可泡，吃貨贈其一雅號“泡妞”，戲謔可人的暱稱瞬間拉近了客人與她的距離，而時光也似乎因此在她身上見不到多少痕跡。
萍姐說，數年前，在一次吃日本料理時候，萍姐受到了啟發。日料搭配的泡菜，有一股清雅氣兒，不同於武漢市井中那種掩蓋食材本身的“雜氣”（非貶義，喧賓奪主），是尊重食材本身之上的再次塑造。我想起了京都之旅，楓葉還未紅的日子，山腳下的小店幾步路就是一家日式泡菜，隨意品嚐。
正餐也好，茶餘飯後也罷，幾碟泡菜，要人深深回味，日式的清雅，武漢人的直爽粗暴，西班牙的熱烈繁複，要我無話可說，入口卻又是那樣的酸甜乾脆，千變萬化……
如斯，怎能不愛萍姐手藝？
臨走，帶了一瓶送朋友佳佳，她說，“啊，我最愛泡菜了。怎麼才一瓶，太摳了……”
自此，對泡菜念念不忘。
3.重逢，泡菜五年光陰的故事
今年，新冠肺炎來襲，春日細雨，大家還都戴著口罩，我窩在出租車後座，跟的士師傅小聊，空氣中瀰漫著一絲緊張，過二橋，雲霧、輪船、寬闊的江面，溼噠噠的空氣，一切都難阻擋我對西班牙式熱烈的追尋，再訪萍姐泡菜。
一來二去，萍姐告訴我們一丟丟小秘密，蘿蔔他用的是長陽的，藕是選的藕尖子，需不時不食。
當然，最精華的還是水果酵素，這是她泡菜的靈魂，有烏梅、話梅肉、葡萄、朝天椒、臘八蒜、檸檬、陳醋等等。至今，已有五年之久，可點石成金，可化腐朽為神奇。
這水果酵素，就是萍姐泡菜的生命之火、靈魂之水、慾望之光，就是那斜陽灑在高迪大教堂上，內部五顏六色的釉飾，在十字架的設計中，生生不息。
驚世才華的藝術“瘋子”高迪曾說：“整座神聖家族大教堂不可能在短短一代人的時間內就修建完成，我們希望將這座已經完工的立面作為範本，讓未來接替我們工作的世世代代能夠由此受到激勵，進而追隨前任精神奕奕的步伐，將工程一直承繼下去！”
於泡菜，萍姐亦是千年傳承中求自我創新，於五年曆歷光陰，發酵為完全屬於自己個性的藝術，並將繼續盛開精彩下去。
晚餐時間，萍姐問，“要不要吃驢肉捲餅？”胃同樣不太好的劉老師高叫，“太好了！”我還是頭一回見這個拿了中級廚師證的自媒體人主動要求。很快，捲餅來了。驢肉香嫩滑潤，牙齒咯吱聲十足，那是蘿蔔丁與藕丁，脆爽甜香，像春天的布穀鳥鳴，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落地有聲。
朋友鄧姐得到了額外的待遇，一碗素粉，看似普通，實則樣樣有深意。粉是手工細粉，加了四季美定製的芝麻醬，給了水代法小磨香油，同樣也有蘿蔔丁。
萍姐說，這是自家手工醃製的，胡蘿蔔是放在老家屋頂上曬制的。記得，蔡漢文老先生生前給我們講，正宗的熱乾麵一定要有蘿蔔丁，“選取黃陂老家一帶的新鮮紅蘿蔔，切成長條，用鹽、醬油、五香粉等醃製，出水後，稍稍晾乾。這樣的蘿蔔丁除了帶有甜甜的醬香，更有天然的玫瑰香。”
萍姐的蘿蔔，要我嚐到了什麼叫做玫瑰香。
鄧姐抹下口罩，一碗粉要她意外地一言不發。
第二天一大早，她方嘆道，“昨天晚上一碗粉把我徹底打敗了！一宿沒睡！”
作者：舒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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