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了我的手機。接通以後，對方首先問我：“老師，您還記得我嗎？”我仔細回憶剛才的聲音，一點也沒有印象。對方好像知道我猜不出來，用帶點失望的語氣報出來一個名字。我記起來是3年前教過的一個女學生，應該今年參加高考的。我試著問她考得怎麼樣，她立刻很興奮地告訴我，網上剛剛得到消息，已經被一所醫科學校錄取了，屬於一本。我也很高興，馬上祝賀她。可是電話那頭的學生忽然不接話了，弄得我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說了。
等了一會，在我準備要說再見的時候，那一邊突然響起了學生低低的聲音：“老師，對不起，我以前太不懂事了，老是惹您生氣！”
說實話，對這名學生，我印象已經很模糊了，要是惹我生氣的學生我都記仇的話，估計自己早就氣病了。我隨口應答到，“都是小事，我早就忘了，你也別在意這些。已經是大學生了，好好準備一下，在大學也要努力學習啊！”
女學生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又不方便說出來。我只好直截了當地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她很小心地說出來一件我已經忘了的事情，是關於我曾經許下的一個“諾言”。
在她九年級時，成績挺不錯，就是一個毛病屢教不改：老師佈置作業，很多時候都是應付差事。終於，在一次月考沒有考好的時候，我把她叫去辦公室，嚴厲地批評教育了一頓。但是她表面上好像沒有什麼反應，我估計也是越說越生氣，最後說她，再這樣混下去，本來還有希望上一本的她，什麼前途也沒有，上高中幹啥？不要念書了，趕緊畢業以後找份工作，不要白白浪費了父母的血汗錢。並且預言，她要這樣子能考上一本學校，我就頭朝下在操場走3圈。似乎那次批評起了些作用，最起碼她的學習態度好了一些。但是，九年級工作太忙，因為她不再出錯，我也就慢慢忘了特別關注她，當然也就忘了我的那個“諾言”。
想到這，我有點緊張，難道是回來“找後賬”來了？於是，我故作輕鬆地問她:"是不是找我兌現承諾啊？"女學生趕緊解釋，不是的，其實她老早就想通了，我也是為她好。所以，今天知道了好消息，就趕緊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謝謝我。
晚上在小區散步時，碰到了在其他學校的同行趙老師。我有些炫耀地說了這件事，誇耀自己的激將法使得不錯。畢竟，自己的學生考上大學，還在第一時間告訴了，說明我的教育事業還是比較成功的，老師們都好面子。趙老師看著我，笑了一下，打趣道：”看來，以後你可不敢亂說話了，今天的學生可比以前的學生厲害多了！”
我點頭同意，不過還是有些不服氣地說：“像常某一樣，20年以後打老師的畢竟是少數啊，咱自己帶過的學生自己清楚。”見我這樣，趙老師就給我講了他們學校的一件事。那名老教師直到去世也沒有解開的“諾言”心結。
在北京舉辦奧運會的那一年，趙老師帶八年級一個班的班主任，任課老師中有一位李老師，當時因為差幾年退休，學校就把他調成了帶地理的老師，相對工作清閒一點。班級裡有幾個男同學很調皮搗蛋，不僅作業胡亂寫，上課也經常不遵守紀律，亂說話。一個月下來，把李老師氣的夠嗆。一天，學生高某（不點名了，怕誤會）在課前剛剛被李老師批評不寫作業，上課就又說話。李老師認為是故意在給自己難堪，下課以後，把高某叫到辦公室，讓他解釋為什麼這麼做。高某不承認是故意的。兩個人越說越僵。趙老師起初不願意干涉，畢竟李老師是老教師。後來趕緊過去，一邊勸李老師，一邊批評高某不應該和老師頂嘴。誰知逆反期的學生更不好惹，高某就不認為是故意的。說老師針對他，才是故意的。趙老師讓高某去外面站著，他在裡面勸。李老師應該是太生氣了，當時口不擇言地說高某是狗改不了吃屎，他要將來能有出息，自己去吃狗屎。趙老師也被逗樂了，又勸了一會，李老師才消了點氣，出去辦事去了。
趙老師把高某叫進去，剛一開口，高某就說，剛才都聽到了，李老師罵他狗改不了吃屎，他要去校長那裡告狀。因為知道高某脾氣特別犟，勸了作用不大。趙老師靈光一閃，對高某說，既然你都聽見了，你為什麼不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學校，等有出息了，讓李老師去兌現承諾，去吃狗屎？高某顯然被這個宏偉的計劃驚呆了。愣了好一會，然後居然同意了。
一段時間以後，有一天，李老師對趙老師誇高某最近學習可是認真了，基本不亂說亂動。趙老師笑著說是李老師的功勞。然後把那天的事情告訴了李老師。李老師也覺得那天口不擇言了，說一會要向高某解釋一下，不是故意想侮辱高某的。趙老師想了想，勸李老師不要解釋，高某就是一個犟脾氣，好不容易鼓起學習的勁頭，一解釋恐怕就又下來了。李老師怕高某記恨，趙老師拍著胸脯 讓李老師放心，以後有事他去解釋。為了高某的將來，先讓他誤會著也好。
確實，優秀也是一種習慣。高某的學習在走上正軌以後，一直保持著優秀。中考進了高中的重點班。李老師在當時還提醒趙老師解釋一下，可惜沒有機會。慢慢的大家都忘記了，直到高某高考以後。那天，學校的貼吧裡面有人發表了一則短短的聲明，大意是幾年前，某一位老師說過，他的學生要是有出息就去吃狗屎。現在，他考上了一本重點大學，那位老師什麼時候來兌現吃狗屎的諾言？
一石激起千層浪，那天學校裡風言風語。李老師受不了，讓趙老師趕緊消除影響。趙老師也沒有料到高某會這麼“記仇”，幾番聯絡之後，找到高某的聯繫方式，但是，沒有想到高某隻認自己聽到的。至於李老師當時想事後解釋的話，高同學認為是趙老師編造的。雖然沒有相信解釋，高某還是在當天刪除了聲明。趙老師為此感覺很對不起李老師。因為，是他的激將法導致了這件事。
李老師直到退休也沒有再提這件事。然後，就離開了學校回家養老去了。
後來，趙老師兼任了學校的工會主席。在2017年的時候，李老師突然染病，趙老師還代表學校去看望。李老師在病床上，望著趙老師，說高某那件事在退休以後，越想越放不下，希望趙老師找見高某解釋清楚，他才能真正解開心結，趙老師答應了。回來以後，李老師還親自打過2回電話，因為高某現在在外地工作，暫時找不到聯繫方式。沒想到幾個月以後就去世了，帶著遺憾走了，趙老師非常愧疚。
在今年清明節的時候，趙老師終於見到了回家給父親上墳的高某，他把前因後果都詳細說了一遍。最後說，現在李老師已經去世了，你覺得我 還有必要為他編造什麼理由來騙你嗎？李老師帶著遺憾走了。我是因為這件事也有責任，所以必須讓你清楚事情的經過。至於你怎麼想，我也沒有辦法改變什麼。高某沒有辯論，只是說讓他自己靜一靜。
2天以後，高某給趙老師打電話，感謝告訴他真相。並且說，他已經去公墓給李老師獻了鮮花，親自告訴李老師，他很感謝李老師。
講完以後，我們都沉默了。趙老師最後說：“作為老師，不能輕易許諾啊！諾言，說了就要算數。老師們是最要面子的一群人，我能體會李老師為什麼那麼在意這件事了。”
回家之後，我自己反思這兩件事，總結了一下：
1、作為教師，做事必須有底線，不能辱罵學生，尤其是爆粗口。
2、批評學生要講究方式方法，讓學生真正自己認識到錯誤，並自覺自願去改正。
3、教師不要輕易許諾，否則兌現不了會造成雙輸的局面。
4、教師有錯誤要敢於面對，積極承認。不要被所謂的面子害得拉不下臉來。
寫完以後，我又一次問自己，如果現在還需要我去做“壞人”，為了學生的未來，故意去激怒他們，迫使他們努力去學習，我願意嗎？
我的回答是：“我願意”。我相信，學生們即使在現在不理解我，在將來也會理解我的苦心，因為，誰在真心愛他們，他們一定可以感受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