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咖啡是杭州現存的唯一的一家聾人咖啡館，由一對聾人夫妻創辦，坐落在遠離杭州市中心的塘橋。早在幾月前便在網絡上得知這家店的消息，最近正好在上海出差，便抽出一天坐高鐵去杭州採訪他們。
店內用的明治牛奶
週三的杭州，10 點 40 ，市中心的大多數的咖啡店還沒開門，遠在塘橋站的手語咖啡館已經營業了一個小時半。16 公里的距離在便利的軌道交通下不再遙遠，從東站換乘兩次即抵達文新站，地鐵口出來走上 2 分鐘，便能看到一家招牌上寫著「 手語咖啡 」的小店。
進門的時候，店裡的男性咖啡師正在玩手機。開門的聲音並沒干擾到他，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發覺到有客人，去吧檯後面拿出一張彩色菜單讓我點。
喝完咖啡用手語跟他打招呼，他似乎有點驚訝，問我也是聾人嗎，我說是，他說看起來不像。聊了一會，才知道他叫陸俊，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這家店是他和她的妻子楊迪一起開的。
11 點左右，楊迪也提著一個袋子進來了，經過介紹後，欣喜地答應了我採訪的請求。
不巧的是沒一會又有一些老年聾人進來，楊迪熱情地跟我介紹，說自己是江乾區聾協的秘書長，這些聾人都是通過協會活動認識的，特地過來捧場。
採訪便先從陸俊開始。
01
陸俊手語咖啡店老闆聽障情況：先天耳聾語言情況:沒有經過語訓，不會說話愛好：攝影，旅遊
1.在成為咖啡館老闆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19歲從上海的職業學校畢業後，就開始做平面設計。它並不是我喜歡的事業，但我還是做了十幾年，因為我有家人要養活。
2.做了十幾年了？那你現在幾歲？
40歲。
3.你看起來不像40歲，像20多歲。
哈哈謝謝你，可能是因為我心態好。
4.為什麼想辭職呢？
非常枯燥無趣，而且也沒有崗位上升的機會，加上我脊柱出問題後，我更加意識到我的人生不能被這樣浪費了。
5.開咖啡館是辭職前就想好的嗎？
不是。
2017年辭職後，我和我的妻子一起，參加了杭州殘疾人職業技能咖啡培訓課程，開始對咖啡產生興趣，後來越學越喜歡，因此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當一位咖啡師。
但是從培訓班畢業後，就算有咖啡技能也找不到工作，只能自己開店當老闆了。
6.沒有一家咖啡館願意聘請你嗎？
嗯沒有，他們都擔心溝通問題。後來一位開手語研究室的朋友免費租房子給我們練手，就這樣一邊練，一邊賣，做了一年。
7.為什麼不繼續在那裡做呢？
不想繼續麻煩朋友了。
8.你們咖啡店的地理位置離市區有點遠，為什麼選擇這裡。
房租便宜，在江乾區這樣的小空間的租金也要十萬起了，但西湖區這裡一年只要三萬。我們也不敢租大的地方，想先試試看，也能積累經驗。
9.因為租金便宜，所以用這麼好的牛奶，卻賣這麼便宜嗎？
是的。
10.店裡的咖啡口味都是自己研發的嗎？
我跟我的妻子去各個咖啡館取經，回來一起研究。
11.想過去參加比賽嗎？
因為咖啡館開業沒多久，太忙了導致沒機會去參加比賽，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去比賽裡認識更厲害的咖啡師。
12.你倆有孩子嗎？
有，女兒初一。
13.她是聽障者還是健聽者？
她聽說是正常的。
14，你跟女兒的溝通情況是什麼樣的？
我女兒和外公外婆比較親，我很愛女兒，但是我知道自己沒辦法跟她正常交流，所以也認清現實，學會了不會為此心痛。
我只希望她健康成長，我相信她長大了會理解我們的，也會跟我們愛她一樣愛我們。
15.女兒很懂事嗎？
老師說她早熟懂事，學習優秀。
16，以後有什麼計劃？
如果可以做，就一直做，做到老為止。
店內的拿鐵
02
楊迪手語咖啡店老闆聽障情況：先天耳聾語言情況:語訓不足，不會說話愛好：手工，烹飪
1.咖啡館什麼時候開業的？
今年2月份。
2.咖啡館的生意好嗎？
還不錯，我對面新開了一家咖啡館，但是我也不擔心，因為我只要專心做好咖啡就可以了，一定會有回頭客。
3.為什麼想跟老公一起開咖啡館？
其實是我的主意，當時他辭職後，沒有目標，我就讓他去參加培訓，正好我也有興趣，就一起去學習了，學習完後，考慮再三，我也辭職了。
4.為了開咖啡館而辭職嗎？
是的。
因為我從兒時就對咖啡感興趣。小時候我家裡有客人，我也會學著用雀巢咖啡加牛奶調配成飲品給他們喝，他們都誇我做得好。
5.創業的第一桶金是你們以往的積蓄嗎？
嗯嗯，第一桶金來自我第一次創業，當時我開了一家雞柳店，起早貪黑幹個沒完。後來因為我老公對河南水土不服，加上我一個女人開這種店太過辛苦了，就把店轉賣了，離開河南來到杭州繼續做設計方面的工作。
說來也巧，就在雞柳店轉賣的半年後，我懷孕了。
6.也算是一種冥冥之中的緣分，你女兒跟你們感情好不好？
非常好，她是我的貼心小棉襖。
7.你跟你女兒交流得多嗎？
交流得多，因為她是我和我爸媽帶大的。她很乖，自尊心很強，不願意辦殘疾證，就想跟健聽人平等競爭，學習成績也很好。
8.殘疾證？你女兒也是聽障者？
是的，我女兒出生的時候就是先天聽障，但是一歲的時候，我就帶她去做了手術，現在聽說都跟正常人沒什麼兩樣。
9.在當時手術費很貴吧？
很貴，很感謝我爸媽，不但極力支持我帶女兒去做手術，還替我付了女兒的手術費。
10.是因為你爸媽對孩子的付出得太多，所以你才願意接受這種決定麼？
我當然也痛苦難受過，但是我爸媽肯定是為我女兒好。
比如說我女兒很爭氣，不想去公立的學校，考上了杭州很厲害的的一所民辦中學，本來我們是付不起學費的，可是我爸媽為了我女兒的未來，承擔了那一年三萬多的學費。
11.那你開咖啡館，你爸媽知道嗎？
開始不知道，我開得遠也是為了不被他們發現。
因為做餐飲這一行特別苦，我是我家裡她獨生女，他們都不希望我過得太辛苦。後來咖啡館被杭州的媒體報道後，我爸媽才知道我開店了。
12.你媽媽來看過這家店嗎？
來過，我媽她雖然嘴上說店面太小，還是幫我添置了店內的桌椅，跟親戚朋友說我很讓她驕傲。
13.平時有用過什麼能協助自己跟健聽人交流的軟件麼？音書什麼的？
不用音書，我身邊的大部分聾人都不會用這些翻譯交流的APP。因為對我們來說，直接面對面用手語交流比較好。
14.那你怎麼跟健聽人交流呢？不會手語的人想跟你們交流時怎麼辦呢？
寫字呀，店裡有一個筆記本，顧客可以用來跟我們交流咖啡口味。
15.店裡最受歡迎的口味是哪一款？
賣得最好的味道是酸奶酒釀咖啡，我在上海喝過一款酸奶加咖啡的飲品，覺得特別有創意，回來後我就結合杭州本地特色，研究出了這款特調。
16.你研究的口味都是從外面的咖啡館學來的？
一部分是我從網上學的，一部分是去無數家咖啡館“偷師”，學習他們的經驗，回來自己研究新的口味。
17.杭州的聾人咖啡師多嗎？
不多，聾人咖啡師是廣州那邊多。
18.開咖啡館的過程中，有什麼讓你感動的事情嗎？
遇到了很多喜歡喝我咖啡的老顧客，他們來喝並不是因為同情我，而是欣賞我們做咖啡的手藝。
19.以後有什麼計劃？
想要做一個深夜食堂那樣的小店，可以跟更多的人交流。
店內特調，酸奶濃縮咖啡
楊迪是一個很熱情和樂天的人，陸俊卻很含蓄內斂，也許正是這樣的「 互補 」性格，才使他們相伴多年，走到現在。
如今這家屬於他們的小店已經開業半年了，也積累了不少回頭客，夫妻兩人對這些熟客心懷感激。他們用手語對我說，正是這些客人的讚揚，她們才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為了紀念“老師們”，她留下了一面咖啡杯展示牆
楊迪說自己很幸運，因為是獨生子女，所以爸媽才會對她傾注全部的心力，不管是開店買房，還是自己女兒的培養，都離不開自己父母的支持。她的老公出生於一個聾人家庭，在成長中，反而沒有她那麼多學習的機會。
因為大多數的聾人，在多子女的家庭裡，總是首先被犧牲的那一個。
楊迪作為杭州江乾區聾人協會秘書長，在杭州聽障者的就業和學習上，她比我更有發言權，她說杭州市的大多數聾人中，還是獨生子女的文化比較高。
值得欣慰的是，現在文化程度比較低的都是老年聾人，有書讀的年輕聾人越來越多，不過部分年輕聾人想做醫生想做警察的夢，還是永遠不能實現的。
來楊迪店裡的年輕聾人
採訪過程中，最讓我感動的是楊迪父母對他的付出，楊迪和陸俊的勇敢，還有對咖啡的熱愛之情。讓我難過的是，楊迪說，儘管學校知道他們夫妻倆的情況，她直到現在都不敢去給女兒開家長會，不敢面對自己女兒的同學，因為怕自己的寶貝女兒會受到傷害。
她說相信中國社會的素質會越來越高，對特殊人群的歧視也會越來越少，但是在現在，這樣的決定，才是對女兒好。
但，真的是如此嗎？
採訪結束時，正好有個老顧客過來，是健聽人，用著不熟練的手語跟老闆點咖啡。
在等咖啡的時候，我看見她對著牆上的手語教學圖練習手語，天色暗了下來，店內的溫暖光線越發明顯。
大概是我這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刻。
END
店鋪體驗環境：店面很小，桌椅不多，但很溫馨，整體佈置得很乾淨簡潔。吧檯上有兩份菜單，白色菜單是基礎款咖啡，彩色菜單上是幾款特色口味咖啡推薦，例如酸奶酒釀，冰薄荷。旁邊是一個筆記本，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都是顧客寫下的咖啡需求。 服務：點單到送達，不需要交流，只需要指出自己想要哪款咖啡即可，並不會耗費太多功夫。口味：酒釀酸奶咖啡的確很特別，第一次喝也能接受，攪拌過後有一種吃酸奶咖啡冰淇淋的感覺。拿鐵用的是明治牛奶，搭配拼配的豆子，口感很香滑，品質上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