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1日，當香港作曲人江志仁在電視上看到好友張國榮墜樓的消息後，萬分悲痛，寫下了一首名為《Depression》的曲子。
Depression翻譯成中文，即是抑鬱症。
陳奕迅在製作《U87》專輯時選了這首曲子。
他本來想自己寫詞紀念張國榮，但遺憾他並沒寫出讓他滿意的歌詞。
在《U87》專輯中還有一首歌，名叫《夕陽無限好》。
有一句歌詞是，“多經典的歌后，一剎眼已走”，是林夕寫來懷念梅豔芳離世的。
由於同類在前，我猜這首《Depression》的曲子因此沒給林夕寫，交給了黃偉文。
黃偉文冥思苦想了好幾天，終於寫下487個字的歌詞。
他為Depression起了箇中文名字——叫做《浮誇》。
《浮誇》的歌詞不難理解。
寫的是一個小丑般的人物站在舞臺上賣力表演、嘶吼高歌，博取觀眾的注意。
整首歌就像是這個“小丑”在說話，在唱他的內心獨白。
很少有人會關注歌背後的故事。
雜誌說，黃偉文將一首紀念張國榮的歌改寫成了一個不得志的小人物的吶喊。
但我認為或許不然。
黃偉文在拿到曲子的時候，他早知這曲是給張國榮的，他在作詞時，無論如何都受到了創作影響。
與其心有雜念，不如細思極恐。
試想，如果用正面歌詞來悼念張國榮，整首歌聽來一定是富有深情的“歌頌”。
但張國榮先生是誰？他不稀罕被歌頌。
他是一個“我”，與全世界都不一樣的我。做自己，最另類的“自我”。
他的登場需要最特別、最隱藏的方式。
以黃偉文的才華，寫一首雙重含義的歌有什麼困難？
所以我認為——
《浮誇》實際上是黃偉文為張國榮寫下的人生絕唱。
誰說悼念要明擺著寫，暗寫更叫人心痛。
你看歌詞——
有人問我 我就會講 但是無人來
我期待到無奈 有話要講得不到裝載
我的心情猶像樽蓋等被揭開 嘴巴卻在養青苔
人潮內愈文靜愈變得不受理睬 自己要攪出意外
這像極了張國榮的內心獨白。
在去世前的一年，他的抑鬱症倍加嚴重。
他渴望與人說話，他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他躲在暗處，絕望孤獨。
他的嗓子因為胃酸倒流而受損，唱片錄音受到了影響。
他唱不了歌了。
而歌詞中“樽蓋”是指瓶塞，暗示他如同一瓶酒，希望心結被解開。
嘴巴“養青苔”暗示發不了聲，他想唱歌。
他無法擺脫抑鬱，感覺無人能幫助到他，不如自己搞出這場“意外”。
到這裡是歌曲中“引”的部分，而接下來，由一句“突然地高歌”開始轉變為“獨白”。
像突然地高歌 任何地方也像開四面臺
著最閃的衫扮 十分感慨
有人來拍照要記住插袋
我覺得世界很安靜、安靜到窒息。
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讓我得這病？
我突然很想唱歌，在哪裡都無所謂，在天台唱，就像是在開一場演唱會。
穿最漂亮的衣服，帶著我今生今世的無數標籤、故事，縱身躍下。
你當我是浮誇吧 誇張只因我很怕
似木頭似石頭的話得到注意嗎
其實怕被忘記至放大來演吧
很不安怎去優雅 世上還讚頌沉默嗎
不夠爆炸
怎麼有話題 讓我誇做大娛樂家
你們就當我的死是一場誇張的表演來看可以嗎？
你們就認為我是怕被世界忘記，用這樣荒唐的一死來博眼球，可以嗎？
這個世界不夠爆炸、不夠殘酷、不夠震驚，又怎麼會有話題？又怎麼會有人議論。
娛樂新聞怎麼寫，你們隨意，報道挖我的瘡疤，請繼續。
你們知道“抑鬱症”有多痛苦嗎？
或許我死了以後，世界會更重視這個問題。
就把我的死當作最後一場show，反正我至死都是一個大娛樂家。
那年十八母校舞會 站著如嘍羅
那時候我含淚發誓各位 必須看到我
在世間平凡又普通的路太多 屋村你住哪一座
情愛中工作中受過的忽視太多 自尊已飽經跌墮
從小我就發誓將來會出人頭地。
而我努力做到了，我成為大明星，我變得很有名。
這個世界平凡的人太多，你排隊等到房子了嗎？
廉租房裡你的門牌號是幾零幾？
談戀愛，你被戀人甩過了嗎？
工作壓力大，你被老闆天天責罵抬不起頭嗎？
你的自尊心是不是被一次次踐踏？你在抑鬱中不知道找誰說話，於是躲在黑暗裡。
注：這上面的詞可以看作用香港廉價房、戀愛和工作問題。
在香港，人們的壓力很大。
房價高昂，買不起房的等公屋，等不到公屋的，拖家帶口住在十幾平方“鴿子屋”裡，還要承受高額房租。
戀愛節奏快，easy come，easy go。工作壓力很大，香港人的精神狀態每日緊繃。
這些都有可能是“抑鬱症”的初級形態。
寫詞人黃偉文用了屋村、情愛工作、“自尊已飽經跌墮”來刻畫。
前面用張國榮從小立志出人頭地，做了明星，與後面的普通人問題形成對比。
明星也有“抑鬱症”。
在這件事上，明星和普通人一樣，生命都很脆弱。
重視能治肚餓 未曾獲得過便知我為何
大動作很多犯下這些錯 搏人們看看我算病態麼
我們都一樣，都在承受無形的壓力和抑鬱症的痛苦。
既然我是世界的焦點，既然我是話題的中心。
活著的時候，我坦然出櫃，讓全世界都“重視”同志問題。
現在用我的死，讓全世界都看到我得了怎樣的病。重視“抑鬱症”問題。
幸運兒並不多 若然未當過就知我為何
用十倍苦心做突出一個 正常人夠我富議論性麼
這個世界上幸福的人真的不多。
你們說我是風光明星，但我十倍努力，早起貪黑的拼搏你可曾看到？
我好好演戲、認真唱歌、率性活出真我。
我在演唱會上扮女裝，對唐先生公開示愛。
我沉迷每一部電影不能抽離，我在正常和崩潰之間，瘋瘋痴痴。
我是程蝶衣，寧採臣，宋子傑，我是歐陽鋒。
我是我，我是不一樣的煙火，正常人有我這麼多標籤嗎？
每一個角色、每一面都是我。可現在，我病的不知道自己是誰。
你叫我做浮誇吧 加幾聲噓聲也不怕
我在場有悶場的話表演你看嗎
夠歇斯底里嗎 以眼淚淋花吧
一心只想你驚訝 我舊時似未存在嗎
加重注碼青筋也現形 話我知現在存在嗎
你可能會說我作秀，對我噓聲。
那麼我這最後的離開，你也當作是一場show來看。怎麼樣，不悶吧？
夠歇斯底里嗎？夠讓你淚流滿面了嗎？
你是恨我故意在4月1日死，讓你驚訝嗎？
現在全世界無論是誰，都知道我了嗎？
凝視我別再只看天花
我非你杯茶也可盡情地喝吧
別遺忘有人在為你聲沙
凝視我，請看著我。
用最娛樂的報道、用鋪天蓋地的新聞消費我。
4月1日，我站在天台上，我的喉嚨，我的聲帶已經沙啞，但我仍然唱完最後一曲，縱身跳下。
希望你們不要忘了我（抑鬱症），重視我（抑鬱症）。
結語：
作曲人江志仁寫下《Depression》是獻給張國榮的。
我想填詞的黃偉文也不會忘記。
或許他就是用雙層含義的歌詞來悼念他——他用死，換來社會對Depression的重視。
那麼，唱歌的陳奕迅更不會忘記。
另類邪式的唱腔，再加上最後那幾聲駭人的尖叫，像是在完成一場穿越時空的演唱。
希望他能聽見。
我們沉迷他、遺憾他、心疼他，痛哭流涕，感受他最後給我們獻上的浮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