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春，時任某野戰師政治部幹事的我，接待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和一位十多歲的少女。
當年在師政治部組織科任組織幹事的我
老人叫金忠奎，是金義頂烈士的父親，少女叫金輝，是金義頂烈士的遺孤。下面述說的便是這爺孫倆的故事。
（圖為金義項生前所在的部隊在戰鬥中穿插。摘自55軍自衛反擊作戰畫冊）
金義頂烈士，曾任我部“能攻善守”團五連連長，一九七九年參加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中率領連隊打穿插時英勇犧牲了。金義頂犧牲時，口袋有張染著鮮血、出生才六個多月、還從未見過面的女兒——小金輝的照片（為備戰，部隊提前半年多就集結從廣東進入了廣西邊防前線）。金義頂犧牲後，她家中還留下了體弱多病、年過半百的雙親和二十出頭的妻子及欠下的一大摞債務。
小金輝的全家在廣西參加完金義頂烈士的追悼會後，部隊領導徵求他們對今後生活的意見。金忠奎老人代表家人說：“義頂為國捐軀，我們感到無尚光榮，他生前沒有給組織上添麻煩，如今犧牲了，我們更不能有違他的心意。金輝是義頂僅存的骨肉，他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讓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孩子長大後好好讀書，考上大學。我們會竭力來完成他這個遺願。至於義頂生前欠下的那些債務，請部隊領導和義頂的戰友們放心，有我這把老骨頭在，一定還清。”
我部烈士的親屬領取烈士的軍功章。
一九七九年底，金輝隨爺爺舉家回到老家。金輝的媽媽在金忠奎老倆口的勸說和熱心牽線下，於一九八０年與家鄉一位優秀的青年重新組建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年近古稀的倆老人則領著小孫女靠微薄的烈屬撫卹金（當年的烈士撫卹金非常低。其中，一次性發放的撫卹金只有500元左右）和家中幾分薄田艱難地生活著。
（當年給烈屬發放的撫卹金500元的收條）
一九八四年，小金輝的奶奶、金忠奎老人相依為命的老伴積勞成疾不幸去世了。這個本來就不健全的家彷彿塌了似的，金忠奎老人領著不滿五歲的孫女忙裡忙外，生活陷入了極度的困境。
有人對金忠奎老人說：“義頂是為國捐軀，你向有關部門反映反映，也許可以特殊關照一下。”但老人什麼也不說，只是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中，帶著孫女艱難地活著。
為了完成兒子的遺願，老人幫人放牛、看山林、打豬草、守墳墓……，什麼苦活、累活，他都幹過；為給孫女啟蒙，從小金輝二歲始，老人便抱著孩子坐在年久失修破爛不堪的小土屋裡，在搖曳、昏暗的油燈下，教她讀“人之初”、“百家姓”……。在極度艱苦的情況下，老人還清了金義頂烈士欠下的那一摞債務。
（圖為金義頂生前所在的部隊）
歲月在爺孫倆清苦的生活中漸漸地流逝，小金輝在老人的精心撫育下，不但順利地讀完了小學，一九九三年七月從鄉初中畢業後又考上了縣重點高中。此時，七十四歲的金忠奎老人因積勞成疾已臥床不起了。他含著淚、喘著氣對孫女說：“爺爺不行了，很對不起，你爸爸生前的願望，我是無法實現了。”金輝哭著對爺爺說：“爺爺，我不上學了，讓我來侍奉您，你一定要活下去。”老人苦笑地說：“別說傻話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這書，一定要讓你讀下去的，沒有實現你爸的這個遺願，我死也難以瞑目。”
八月二十七日是學生到學校報名註冊的日子。九月二日、三日、…直到十日，學校給金輝家連發幾份報名註冊的催促函，也沒回音。鄉里聽說後，連夜派人舉著火把翻山越嶺來到金家。
鄉里的同志看到，在破舊、簡陋的土屋裡，臥床不起的金忠奎老人斜靠在床沿上，看著身著破舊衣裳、面有菜色的小金輝在昏暗、搖曳的油燈下背課文、做作業。鄉里的同志到廚房取水喝，順便揭開鍋蓋一看，裡面只有幾個冷冰冰的番薯。一問，才知爺孫倆已斷糧好幾天了。此情此景，讓鄉里的同志看後直哽咽。
一個鄉里的孩子到縣裡上學，須在縣城吃住，每學年需一千多元，這對人均年收入才四、五百元的當地農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金忠奎老人的家鄉是革命老區，有數以千計的軍烈屬，同時也是一個貧困山區，地方財政收入有限，拿不出更多的錢來接濟。在學校，像小金輝這樣的情況不止一個，也負擔不了那麼多。儘管當地對軍烈屬的子女有許多優惠的政策和條件，但小金輝那筆上學的費用對金忠奎老人來說無疑是一座背不起的大山。小金輝終於失學了。
（金義頂烈士安葬在匠止烈士陵園3區8排1號）
一九九四年二月是金義頂烈士犧牲十五週年。大病之中的金忠奎老人感到，無論如何也要在有生之日帶孫女去認認她父親的墓地和曾經戰鬥生活過的部隊看看。其實，這個念頭老人由來已久，特別是隨著小金輝的長大而越來越強烈，但因經濟拮据，一直沒能實現。
東借西湊之後，老人掙扎著帶著孫女勉強成行。當他們來到廣西憑祥匠止烈士陵園時，當年的小樹已長成了大樹，烈士的墓碑已被滄桑歲月刻下了斑斑點點。這是小金輝的第一次，也是老金忠奎老人自一九七九年參加完追悼會後時隔十多年的第一次，也許是老人的最後一次來了。
匠止烈士陵園
當爺孫倆來到金義頂曾經戰鬥生活過的部隊時，老部隊隆重地歡迎他倆。當師長辛榮國、政委覃佐堂詢問小金輝的學習情況時，小金輝忍不住地淘淘大哭了起來。
辛榮國師長忙問：“別哭，別哭，這是怎麼回事呢？”
金忠奎老人支唔了半天才把實情說了出來。在場的官兵聽後都唏噓不已。
覃佐堂政委哽咽地說：“大伯，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呢。烈士的後代出現這樣的狀況，我們愧對為國捐軀的戰友啊。”
金忠奎老人說：“政府已給了我們爺孫倆這麼多關心和照顧，哪好意思再給部隊添麻煩，再說這也是義頂生前的意思。”
辛榮國師長、覃佐堂政委緊緊握住金忠奎老人的手說“大伯，讓我們共同來完成金義頂烈士的這個遺願吧！”
注：金義頂，湖南澧縣人。1969年3月入伍。中共黨員。53562部隊（陸軍第55軍163師489團）2營5連連長。1979年2月17日參加對越自衛還擊作戰時在攻打同登5號高地戰鬥中被敵高射機槍擊中犧牲。時年31歲。安葬在廣西憑祥市匠止烈士陵園3區8排1號。(寫於一九九四年）
（後注：我在師政治部組織科時，根據覃政委指示和師裡的安排，每年由我起草打報告，從師獎勵費中支出部分資助小金輝。一九九六年，我調離組織科，這項工作不知組織科後來有沒有安排人接手，再後來，我忙於著書，對小金輝的情況就不太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