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國人民海軍71歲生日，首艘中國國產航母已經於去年12月入列。與1947年在江蘇泰州白馬廟成立的那支“華東軍區海軍”相比，現在的中國人民海軍無論在艦艇的種類、數量、噸位、戰力等任何一項指標上講，都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特別是近年來國產各型艦艇“下餃子”式的入列，如果單從艦艇的數量和噸位上講，中國海軍無疑已經可以排在世界前列。如果從遠洋的距離上講，中國海軍從1985年第一次出訪巴基斯坦等南亞三國開始就已經駛出國門，經過多次的環球航行和遠洋訓練，中國海軍從物理距離和地理範圍上講其活動空間早已超出了近海。
國內外輿論也經常報道中國海軍正在挺進深藍。事實上，海軍也是最具國際性的軍種。那麼，這種國際性到底體現在哪些方面？哪些指標才是世界一流海軍的標配？這個問題本身可能沒有標準答案。對這一標準進行深入討論，有益於為中國海軍的強大發展激發全社會更多的思考和研究。
一個國家的海軍之所以能夠稱之為大國海軍，其前提當然是這支海軍屬於一個大國且其作戰能力和水平與履行大國責任義務相適應。說一個國家是大國（big power）或海洋強國（maritime power）可能是從政治、經濟、軍事等多重意義上來綜合定性。什麼樣的國家可以被稱之為大國不在本文討論範圍之內，但比較有共識的觀點是認為聯合國“五常”是大國，這樣講除經濟、軍事意義以外特別強調了這些國家在國際政治上所承擔的責任義務，即這些國家按照《聯合國憲章》的規定在維持世界和平與安全方面是承擔重大責任的。大國和大國海軍是相輔相成的，一個國家擁有強大海軍當然會極大增強這個國家履行國際責任義務的能力，成為一個大國也會自然發展與其大國地位相稱的強大海軍。
但是，由於歷史的原因，一個國家成為大國並不當然意味著這個國家的海軍就自動進入世界一流的海軍行列。它應當具有硬實力和軟實力兩方面的支撐。在硬實力方面，海軍艦船的種類、數量、噸位等自不待言，但這方面的實力應該有一些關鍵性的指標，否則單憑艦艇的種類、數量、噸位、戰力仍很難稱之為大國海軍。
縱觀歷史和放眼全球，有三項硬實力指標堪稱大國海軍的專利。
第一，大國海軍一定在海外有軍事基地。這些基地或者作為直接的前沿存在，或者用來支持和保障其海軍作為國際性軍種在全球或特定地區範圍內的常態存在和定期輪換部署。美國是目前設立海外基地最多的國家，英國、法國和俄羅斯也都有自己的海外軍事基地。第二，大國海軍一定要有在大洋上常態值班的戰略核力量——即戰略核潛艇。擁有核武器本來就是大國地位的標誌，但如果僅僅擁有陸基核武器而沒有海基核武器，這個國家很難稱之為核大國，這個國家的海軍很難稱得上是大國海軍。從生存能力來講，能夠最大程度上確保有效二次核打擊力量的國之重器當然非戰略核潛艇莫屬，一個國家的海軍如果在大洋深處有戰略核潛艇帶彈常態值班，必將極大提高這個國家的戰略核威懾能力。因此，有戰略核潛艇帶彈道導彈在大洋上常態巡航值班當仁不讓是大國海軍的標配。目前，美、英、法、俄等國都有戰略核潛艇在大洋上常態值班。
山東艦入列
第三，航空母艦是大國海軍的一項標配。
我們在評判一個國家是否大國海軍的時候，往往過多考慮硬實力標準，大國海軍應當具有的軟實力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某種程度上講，這些軟實力也是海軍與其他軍種相比更易被標榜為國際性軍種的重要因素。
從英美法俄等國家海上力量實踐看，大國海軍的軟實力標準至少包括如下幾項：
第一，大國海軍應當具有主導制定海上軍事行動國際規則的實力和影響力。我們在討論全球治理的時候有一個重要的政策選項就是基於規則的治理，大國參與全球治理應當是通過主導或影響國際規則的制定來影響和塑造於己有利的國際政治格局和經濟秩序，那種靠使用武力作為強權政治工具的時代至少在形式上講自《聯合國憲章》以來就不復存在了，儘管戰爭的幽靈從未離開。這些海上軍事行動的國際規則既包括平時的也包括戰時的，前者如《聯合國憲章》、《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芝加哥公約》，後者如國際人道法體系下的調整海上作戰手段和方式及保護海戰受難者的諸多公約。此外，從規則角度講，大國海軍一定擁有強大的行動律師團隊（operational lawyer）來負責具體參與國際規則的制定以及在日常建設、訓練和作戰中運用和執行國際規則，向指揮員提供法律意見來輔助決策。以美國為例，美國海軍作為美武裝力量的組成部分之一也是以《軍事行動法律支持條令》（聯合出版物1-04）為總的依據，當然與其他軍種一樣，海軍也有自己本軍種的海軍軍事行動法律支持條令，在各個層面設立了軍法官體系，各級軍法官在作戰指揮體系鏈條之內直接服務於各級指揮官，美國海軍戰爭學院的國際海洋法和海戰法研究領先世界，其各種海軍指揮官行動手冊及行動律師手冊非常豐富，確保了美國海軍在海上軍事行動國際規則制定及執行方面有強大的人力物力支撐。中國海軍在多大程度上參與國際海上軍事行動和安全規則的創制，是否也有一支專職的行動律師隊伍，各級指揮員是否也像美英等大國海軍那樣有自己的專門法律顧問，從目前公開的資料看還很難做出是或否的簡單答案，不管怎樣，我們衷心希望並相信中國海軍在這方面會對標世界一流。
第二，大國海軍應當具有籌劃和組織指揮多國海軍參與的複雜國際軍事行動的能力。海洋以其流動性、開放性決定了包括海軍在內的海上行動主體不可避免地要進行互動、接觸和合作，共同應對海上安全威脅而非獨善其身。進行簡單的編隊運動和通信操演並不很難，但是，把多國海上力量組織在一起共同進行聯合軍事演習、非戰爭軍事行動以及作戰行動，涉及到指揮體制、通訊協議、裝備制式等軟硬件多個方面的對接和協調，體現一個國家海軍作為大國海軍的組織指揮能力和協調水平。以美國為例，隔年都會舉行大規模的世界多個國家海軍參與的環太軍演，在亞丁灣開展的多國海上力量聯合打擊海盜行動也是由美國主導的，美國牽頭與北約、歐盟海軍在國際海上安全走廊內實現了分區護航，這些都是組織多國海軍參與國際軍事行動的重大實踐。組織複雜的海上軍事行動，在不同國家海軍之間實現互操作，最基礎的一項條件是各國海軍力量使用相同的通訊協議（communication protocal），只有通過這種基於代碼而非明話執行的通訊協議才能快速高效的執行各種複雜的戰術命令，目前美國與其盟國部隊執行的是實驗戰術系列的通訊協議。
第三，大國海軍應當有符合自己國家戰略安全環境和戰略目標的海軍戰略。海軍戰略是指導海軍建設與作戰的總的方略，為海軍建設發展、作戰訓練、對外交往、科學研究等各個方面提供根本遵循和戰略指導。一個國家建設一支什麼樣的海軍，這支海軍履行什麼樣的使命任務，其戰略是防禦性的還是進攻性的，海軍內部各兵種力量比例和結構如何安排，等等都是海軍戰略需要考慮的東西。這個戰略的制定當然要依據本國的海軍實力和戰略安全環境。比如美國從馬漢開始就培育符合自身戰略安全環境的戰略文化，近年來出臺了《由海向陸：為美國海軍進入21世紀預先準備》、《前沿存在：由海向陸》、《空海一體戰：初始戰役構想》、《重返海洋控制》等多份戰略文件，並根據戰略安全環境、目標和使命任務變化不斷更新調整。
第四，大國海軍應當具有符合自己民族和軍種特色的鮮明海軍文化。文化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給海軍文化下一個準確的定義很難，但還是可以用一些描述性的語言來說明其多重屬性和特徵。海軍文化首先是海軍這個集體所承載的價值觀，是你一旦加入這個集體即使你離開以後也影響你一生的那些精神層面的東西，比如不怕犧牲、勇敢執著、盡職盡責、團結一致、團隊精神等等。這些價值觀體現於日常生活和作戰訓練，體現於加入海軍這個集體的入伍誓言，體現於海軍的軍歌等等。海軍文化是那些海軍共有的傳統、慣例、禮儀和儀式。裝備發展變化了，但許多傳統、慣例和禮儀沒有變，比如裝備入列儀式、站坡、海上值更等等。記憶深刻的是偶然看到過一個美國海軍海葬儀式的片段，非常震撼和具有感染力，更說明這種文化滲透到海軍活動的方方面面。海軍文化也承載於海軍軍種特有的服裝、軍語等等標誌性符號。那些海軍藍、浪花白的水兵服等等各式各樣的軍裝，讓你穿上以後自然會站得更加挺拔，感覺更加自信，感覺無比驕傲。那些軍官級別和軍銜符號設置，讓你很輕易地辨識彼此之間的關係。海軍文化也是與這個軍種相聯繫的跨越時空的歷史記憶，這些共有的歷史記憶是海軍所共有的精神紐帶。海軍文化是那些使這個集體的成員能夠產生自豪感、歸屬感、榮譽感的一切精神或物化的東西。大國海軍文化是可以影響世界的。當你站在英國朴茨茅斯海軍博物館那些退役的艦船上的時候，即使是一個外人你也能夠深切感受到大英帝國海軍對全世界海軍文化的影響。
用以上這些指標來檢視中國的海軍，能夠欣喜看到中國海軍的進步和快速發展，但也不可否認中國海軍距世界一流海軍仍有很大距離，尤其是在軟實力方面。受歷史因素和中國實力自身影響，中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被動參與西方制定的國際規則體系，很難說能達到主導和影響國際規則創制的程度。隨著無人潛航器、巡航導彈等軍事科技的快速發展，以及海軍軍事活動空間從傳統海戰場擴展到深海、極地、網絡等新疆域，中國海軍必須在海上軍事行動國際規則創制方面發揮主導作用和影響力。在組織指揮多國海上軍事行動、制定海軍戰略方面，中國也應當具有更多的實踐和影響。
當然，即使擁有了大國海軍應有的軟實力和硬實力，如何展現和使用這些實力更是一門科學和藝術。美國開國元勳之一亞歷山大·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在談及如何進行有效的外交時，曾提出“身段要軟，手段要硬”的建議，這對國家如何運用海軍硬實力和軟實力有借鑑意義。目前比較困惑的是，中國海軍硬實力剛剛達標，軟實力還差距很大，在中國威脅論的大背景下中國海軍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在這樣的背景下如何做到“身段要軟、手段要硬”，是一個問題。
在民粹主義和“厲害了我的國”氾濫背景下，中國海軍每有一艘艦艇入列都會引發歡呼。中國海軍是否已經進入世界一流海軍行列？請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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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於2017年4月23日發表於深圳衛視直播港澳臺微信公眾號，作者以筆名史青署名，頭條號首發有刪節）
